盛惟乔跟宣于冯氏在小村寨里一住就是五日,寨中为了迎接他们的到来,提前储备了不少柴米油盐跟腊肉咸菜,还临时买了一批活着的牲畜屯着。
这地方草木葳蕤,附近有不少山珍野味,许连山每天派几个人出去狩猎,做斥候的同时也给盛惟乔添点新鲜的菜式,因此一干人的生活还不错。
只是与容睡鹤他们不通音讯,难免暗存忧虑,度日如年。
索性第六日的一早,就有使者率先前来,通知说事情都已经解决,容睡鹤顶多两天之内就会亲自前来接人。
盛惟乔跟宣于冯氏闻言都松了口气,忙问:“是怎么解决的?密贞人还好吧?”
“郡王身先士卒,毫发无损。”使者说道,“吉山的大当家是西疆的地头蛇,对整个西疆都了如指掌,有他们帮忙,咱们先下手为强,故此损失不大。”
盛惟乔跟宣于冯氏都不通兵事,也没见过像样的厮杀,闻言还以为当真轻描淡写的很。
但两日后,容睡鹤亲自来寨中接人,姨甥俩就注意到,他随行的侍卫少了好多人,盛惟乔有印象的郑森,竟也已不在其中。
“那些人……?”盛惟乔心下惊讶,收拾东西的时候,悄悄问,“可是都……?”
容睡鹤摇了摇头:“有些是受了伤,不便跋涉,所以请吉山的人帮忙,将他们直接送往益州城了。还有些……”
他没说下去,但盛惟乔已经了然。
见妻子神情严肃,容睡鹤忙又换了轻松的语气:“咱们的侍卫就那么多,折损的人数也不多。折损最多的还是吉山盗,他们山寨的附庸且不说,精锐都足足死了好几百!带伤的更是不计其数!要知道他们的主寨号称三千精卒,实际人数也就两千不到,此一战,与孟氏那边可谓是两败俱伤!”
盛惟乔无语的看着他:“吉山盗已经决定归顺你,他们折损这么大,你高兴个什么?”
“功高震主啊乖囡囡!”容睡鹤微笑道,“这次西行之前,我最担心的就是吉山盗盘踞西疆已久,万一此战之中亏损太小,以后不好拿捏。这会儿的结果,对吉山盗来说不是什么好事,对咱们来说,可是正中下怀!”
“……对了,阿喜去哪了?”盛惟乔对这种阴谋算计兴趣不大,闻言白了他一眼,想起前事,就问,“你派他去海上了么?”
容睡鹤道:“怎么可能?你也知道,他是我最倚重的心腹,这会儿海上的功劳,高密王定然都要归于世子的。派他过去根本就是吃力不讨好,我怎么会把这样的差事交给他?他被我派了其他事情,所以这段时间都没跟你照面。不过如今事情已经结束,过两日就会回来了。”
就问她,“你怎么忽然关心起阿喜了?”
“他成天跟着你。”盛惟乔说道,“结果这段时间都没见着,想起来觉得奇怪而已。”
说话的功夫,她已经把随身之物收拾好了。
而其他行李自有下人点检,因为来之前就知道,在这里只是暂时落脚,终归还是要去益州的,所以绝大部分行李根本就没打开,这会儿动身倒也方便。
当初蚕月说这寨子进来容易出去难,但实际上出去的时候还要方便点。
主要是进来的时候为了掩人耳目,寨子这边,或者说吉山盗就派了个向导帮忙带路。然后一群压根没走过野路的人上到这地形不是一般的险峻的寨子里来可不是艰险么?
但出去的时候,左右隐患已经解决,吉山盗又决定归顺容睡鹤,对于容睡鹤的眷属的离开,自然要搭把手。
他们出入这寨子早已习惯,走起山径来如履平地,哪怕肩上挑着担子背上背着背篓,也丝毫不影响速度。
甚至也不知道从什么地方弄来一批身强力壮的妇人,抬了两乘软轿,硬将盛惟乔与宣于冯氏从山腰的寨子一路抬到外头的大路上,中间陡峭的山路,盛惟乔坐在轿子上都疑心会连人带轿摔下悬崖,这些人竟也走的从从容容神情自若。
“那个山寨我这辈子都不要再去了!!!”总算恢复成正常的赶路模式,盛惟乔靠在雕花描金马车的车轸上,心有余悸的跟容睡鹤说,“就算再去,下山的时候我一定要自己走!”
之前经过悬崖的地方,她是想亲自下来走过去的,无奈那些妇人坚持说没有关系,压根不让她下轿。这么着,虽然确实是平平安安的走过来了,盛惟乔想到那一截路的惊险,自己蜷缩在软轿上好半晌的大气不敢喘,看着白云从脚底滑过时几乎疑心已然是魂飞天外的恐惧,到现在都觉得头皮发麻,“真不知道吉山盗在那里弄个据点做什么?!”
“藏金啊,躲风头啊,做后路之类。”容睡鹤倒是张口就来,“在海上也差不多的,你看着很寻常的小岛,没准就是内有玄机。毕竟干着提头的买卖,不多留几个心眼,怎么做的长?”
盛惟乔无语道:“是是是,你们一个海匪,一个盗匪,也算同行,倒是互相最能理解了。”
不过想到前途障碍已经扫清,接下来一路上都不会再有什么阴影,她心情到底不坏,就又想起桓观澜,“他当初为什么要笼络吉山盗?西疆这边可没什么著名的统帅吧?”
“你当老师杀武将杀上瘾了呢?”容睡鹤笑着摸了摸她脑袋,“再说吉山盗再怎么盘踞一方,到底也不敢跟正经的朝廷大军对抗,又遑论是奈何得了武将?也就是西疆这边山峦众多地形复杂,朝廷每年拨款又有限,追剿不便,这才让他们发展至今罢了!”
“老师之所以同他们有联系,主要也是当时朝堂实在没法对西疆多拨款,又怕他们壮大之后不好控制,抱着未雨绸缪的想法,留了一手。”
盛惟乔闻言,要笑不笑的睨了他一眼,说道:“噢,原来桓公是未雨绸缪才跟他们联系的啊?我还以为区区一个盘踞西疆的盗匪,竟然引起帝师的注意,乃是因为他们原本就是西疆军的成员,上司吃空饷吃的太厉害了,被挤兑出来的士卒不能不再找份盗匪做着好养家糊口呢?然后桓公知道了,认为这是个日后清算西疆将领的好机会,故此同他们搭上了线!”
容睡鹤好奇的问:“乖囡囡,你为什么会这么想?”
“你之前不是说这吉山盗的主寨号称三千精锐,实际上也有两千不到么?”盛惟乔撇嘴道,“而你之所以会信任这吉山盗,乃是因为他们是桓公还在时就有联络、摸过底的。桓公出事是十来年前的事情了,以他的眼界,这吉山盗如果实力不怎么样的话,他怎么会理会?既然理会了,显然十来年前,吉山盗就已坐大,少说也有今日这样的规模。”
“而西疆这边这些年来也没听说过有什么大动作,他们居然还是这么点人……若果是纯粹的盗匪,桓公在时,兴许还碍着他的赫赫声名不敢造次!”
“桓公失踪后,初期也许仍旧被震慑住。”
“但桓公杳无消息这都十几年了,居然还没失控,不曾太过壮大……难为这吉山盗的当家的,全部都跟公孙氏一样,对于归顺朝廷早已念念不忘,甚至还非吊死在桓公这棵树上不成?!”
“若是如此,还专门弄个三千精锐做什么?左右那么多人,七八个人一把刀的下山,也未必抢不了钱米了。既然是好好训练着的能跟北疆那边正经军队放对,可见主事人非同寻常。这样的人身在草莽却没野心,谁信?!”
她哼了一声,“我起初想着,这些人莫不是桓公搞出来的?不过桓家看起来也不像是养得起这些人的样子。何况桓公在朝的时候,主要精力都放在了规劝陛下北伐上面,就算有这个财力,八成也是没空在西疆弄一窝盗匪的。思来想去,只能是那些被吃空饷的士卒了!”
毕竟桓观澜有弄死周大将军的前科,从这个角度去考虑的话,他对西疆的将领也未必就怀着好意。只是北疆因为有周大将军多年经营,以及朝堂上的偏袒,自来兵强马壮,即使周大将军之死,导致北疆军对朝廷的不满,到底也无损大局……大局的意思是,当时的茹茹没敢妄动。
然而西疆不一样,这地方拨款一直远远的落在北疆军之后,这些年都没有名将过来主持大局不说,几个将领沆瀣一气,吃空饷简直成了家常便饭。
虽然这也是因为西疆这边的异族比较安分,才造成将士们安逸惯了。但所谓非我族类其心必异,西疆军再糜烂,架子还在。一旦高层出问题,异族趁虚而入,却未必是桓观澜想看到的。
因此桓观澜设法收拢那些被吃空饷逼的走投无路的士卒,既保存了朝廷在这个方向的战斗力,方便在异族作乱时镇压;又握住了西疆各将领的把柄,保证想拿他们开刀时随时可以名正言顺的下手。
这也不是没可能的事情。
盛惟乔这么猜测着,就推了丈夫一把:“是不是啊?”
“乖囡囡现在真是越来越神机妙算了!”容睡鹤笑眯眯的摸了摸她脸颊,“吉山盗确实不是寻常盗匪,不过具体他们的底子是什么嘛……”
盛惟乔扬起粉拳:“你敢说不告诉我,信不信我揍你?!”
“你家睡哥哥这次倒是想告诉乖囡囡来着,但睡哥哥自己也不知道啊!”见盛惟乔一脸的不相信,他有点无奈的摊了摊手,“乖囡囡,你该不会以为你家睡哥哥,对老师他毫无防备吧?”
盛惟乔张了张嘴:“什么意思?”
“我流落在外的时候年纪小,而且我记得我小时候统共也没见过莫太妃几次。”容睡鹤坦然自若的说道,“所以我是不知道自己长的像莫太妃的。然而老师的嫡亲孙女儿桓夜合,拜见莫太妃的次数想也不多,当初在碧水郡,都能够一眼认出我与高密王府的渊源,你觉得老师他见到我时会没有怀疑?”
“就算我对于身世,一直都推说什么都忘记了。但以老师的身份,不可能猜不到我其实是高密王府嫡子。也不难让公孙氏给他个面子,送我回去王府。”
“但他从来没跟我提过这点,除了指点我功课外,更不曾帮过我半分!”
“我在玳瑁岛上的地位、待遇,都是我自己一点一点打拼出来的。”
容睡鹤淡淡道,“当然,这点我是没什么怨恨的,毕竟他也不欠我什么,他能收我作关门弟子,悉心教诲,使我一度高中状元,已经是很大的恩惠了。”
“只不过,我在玳瑁岛那种地方出身,难免疑心比较重。”
“对于他早就判断出我身世,却一直无动于衷,只将我当成一个关门弟子栽培,我总觉得是否有什么算计在里面?”
“因此老师告诉我的人与事,我不仔细验查,终归是不敢相信的。”
“这吉山盗老师跟我说的,确实是西疆军中精锐组成。”
“但具体的来龙去脉,老师当时也没跟我说清楚。”
“毕竟乖囡囡也知道的,韩潘两家联手偷袭,这事儿连公孙氏都毫无防备,老师也没料到他会那么突然的离世,所以有很多事情,他大概以为还有时间慢慢儿跟我说?”
盛惟乔听罢,狐疑道:“你不是说你以前也不知道你长的像莫太妃、是在静淑县主说了之后才醒悟过来的吗?那么你凭什么认为桓公见到你时就知道了你的身世,却故意无动于衷?”
说不定桓观澜也不知道、或者无法确定呢?
容睡鹤慢条斯理道:“乖囡囡,你忘记我名字的由来了?老师当初给我取大名时,就说过乃是取自他曾种过的‘睡鹤仙’牡丹之名。牡丹乃是花王,世人常以栽培草木与栽培子弟之间有共通之处,彼此互拟。那么他说这番话,你觉得我会怎么想?”
他眯起眼,“我当时想到的,不是他种的什么睡鹤仙牡丹,而是……今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