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来是吉山的大当家!”宣于冯氏跟盛惟乔见状,瞥了眼拦住这群女子的侍卫,见侍卫微微点头,知道她们所言不虚,就都站了起来,福了福,客气道,“实在对不住,我们之前丢失了不少车马,以至于行李都没地方放。密贞这会儿出去找脚力了,所以暂时不在,还请诸位少坐,等我们找人去喊他。”
那群女匪见状也没纠缠,抱拳还礼之后,也不走近,径自去旁边开了几个桌子,吆五喝六的,要小二速速送上酒菜。
冷盘跟酒因为可以提前准备好,自然比热菜热汤上的快,那群女匪见了酒,菜也不吃一口,先拍开泥封,拿大海碗排开,挨个倒满就喝上了。
见她们饮酒如喝水,盛惟乔不禁转头对菊篱说:“我看今儿个的早饭是咱们自己厨子的手艺,不知道厨房里还备着其他吃食不曾?”
菊篱道:“备了的,还有燕窝粥跟砂锅煨鹿筋、鹅肫掌汤齑……娘娘要用么?”
“你叫厨房盛上几碗,给那边垫一垫。”盛惟乔摇头道,“这连夜赶路之后跟着就直接吃酒,岂不伤身?”
菊篱答应了一声,出去吩咐了底下人,没多久,几个小丫鬟就端着乌木漆盘,给女匪那边上菜了。
那群女匪见不是店里的人,就警觉:“你们是谁?菜哪里来的?”
待听说是盛惟乔叮嘱的,那吴大当家转过头来朝盛惟乔点了点头,道了声:“多谢!”
大概是因为久为匪首的缘故,她声音很冷,叫人想起寒夜里雨打铁马,透着股冰冰凉凉的味道,像她此刻看过来的目光,审视中带着疏离,不是正常道谢该有的样子。
不过盛惟乔对盗匪的修养也没什么指望,并不以为忤,摆了摆手示意对方不必在意。
本来她跟宣于冯氏说了几句话,就打算回后面去的,但现在这群女匪来了,还是来找容睡鹤的,盛惟乔自觉容睡鹤不在,自己作为女主人,就这么一走了之好像不太好,然而留下来的话,女匪那边吃吃喝喝的,还借着酒劲儿猜上了拳,她跟宣于冯氏就显得尴尬了。
“密贞怎么还没回来?”这么想着,她放下手里的茶碗,跟菊篱说,“再多叫两个人去找,催一催,别叫人家等急了!”
“她们吃东西呢。”宣于冯氏用团扇遮住了嘴,轻声提醒外甥女,“你别急,就算密贞现在回来了,难道还能叫人家吃到一半罢手不成?”
又说,“你要觉得咱们在这里枯坐没意思,叫人切盘时果来,咱们也吃点。”
于是姨甥俩就着时果喝着茶,陪一群女匪在大厅里坐了好半晌,看着晌午都要过了,总算容睡鹤风尘仆仆的赶了回来,一进门迅速扫了眼妻子,见她跟宣于冯氏单独坐在一边,几个侍卫在附近戒备,有意无意的把她们同女匪们分开,暗自点头,复朝吴大当家几个迎过去,含笑道:“大当家,闻名已久,不知大当家今日就到了,有失远迎,万请恕罪!”
吴大当家闻言,起身抱拳道:“郡王客气了!草莽之人,能蒙郡王海涵,得以复归良籍,已是喜不自胜,何敢劳郡王费心?”
盛惟乔在旁边看着,心说,这支吉山盗也真是看菜下饭,刚才是谁一上来就质问容睡鹤不在的?现在见到容睡鹤了,反倒是一口一个“何劳郡王费心”了?
不过转念想到宣于冯氏说明情况后,女匪们也没咄咄逼人,就暗忖:“可能她们久为盗匪,习惯了直来直去,倒也未必有轻看我们的意思。”
她思索之际,容睡鹤已经跟吴大当家寒暄完毕,而一干女匪也吃的差不多了,就要去后面的厢房里详谈。
“康昭,你叫人沏壶茶送过去。”容睡鹤同吴大当家告了声罪,走过来跟盛惟乔说,“再拿些你常吃的糕点什么……这一觉睡的如何?我瞧你现在精神恢复的不错?”
盛惟乔站起身道:“我好的很。这就叫人给你拿茶点去!”
因为吴大当家还在那边等着,容睡鹤仔细端详了下妻子,见她神完气足的,也不再多说,径自去招呼女匪了。
宣于冯氏在旁看着盛惟乔交代下人给厢房送茶点,末了姨甥俩也回后面上房,路上看了看左右无人,她就低声说道:“没想到吉山盗的大当家竟然是女子。”
“可不是吗?”盛惟乔这时候也没多想,还道,“看来这西疆风气果然开放,不过估计那位吴大当家也一定很厉害,毕竟盗匪的家可不是那么好当的。”
“乔儿你难道一点都没多想?”宣于冯氏没有作声,等跟着外甥女进了上房,关了门,菊篱沏上茶水之后,她端起来抿了口,才眯着眼,问,“那吴大当家虽然不符合咱们大穆绝大部分人认知里的美人标准,却也别有风情啊!”
盛惟乔闻言就失笑:“姨母,这天下与我各有千秋,甚至比我更美的美人,多了去了!难道我每见到一个,都要疑神疑鬼的防备一番不成?这样我过的可也太累了!再说密贞也不是这样的人。”
宣于冯氏道:“我倒不是说他会看上这大当家,他要是这样没定力的人,之前我们说什么也不会同意你嫁给他!关键是,你想到没有?这吉山盗,是要归顺朝廷,准确来说,是要投靠密贞的!”
见外甥女不明所以的看着自己,她叹了口气,恨铁不成钢,“如果吉山盗的大当家是男人,就好像玳瑁岛的公孙氏。那么招安之后,该封官就封官,该赏赐就赏赐,完了让他继续领着人为朝廷卖命……这没有什么。可这吉山盗的大当家既然是女子,你觉得朝廷会给女子授官吗?”
盛惟乔道:“不能授官,不是还有诰封?”
“诰封?”宣于冯氏哼道,“且不说诰封只是荣耀,压根没多少权力,就说她得了诰封之后,朝廷会让她继续带着旧部冲锋陷阵么?”
“这个……”盛惟乔沉吟道,“估计可能性不大!虽然前朝有过女将军,然而那都是特例,还是归顺的异族,那些异族里头不问男女都可以上阵的,咱们中土自来却没有这样的习俗。”
宣于冯氏冷笑着道:“那不就结了?辛辛苦苦多少年的心血,朝廷扔个诰封给点钱帛就全部拿走……换了你你甘心?”
盛惟乔失笑道:“那她也不至于说打密贞的主意吧?难道她还能以为可以取代我不成?密贞是天子亲侄,说句不好听的话,就算我愿意给她让位,高密王府肯让密贞娶个草莽出身的匪首?哪怕是投降朝廷的匪首?”
“她取代你做什么?”宣于冯氏淡淡道,“密贞的前途,稍微有点远见的人,都可以猜到的。哪怕长安那两位的寿数撑不到他羽翼彻底丰满,然而只要他能够在大变之前将西疆军整顿好且握在手中,将来一个实打实的西疆王也跑不掉!吴大当家的出身不好,做不得正室,但密贞的侧妃之位不是还空着?密贞并非高密王长子,能打大位的主意,她将来的孩子,何尝不能越过你的孩子去?到底太后可未必一定是正宫!”
“……”盛惟乔皱眉片刻,说道,“这都是没影的事情。”
宣于冯氏道:“就是要未雨绸缪,才能避免他日懊悔莫及。”
“但是姨母您想过没有?”盛惟乔双手撑住两腮,撇嘴道,“人家吴大当家可不是那种成天扃牖后院争风吃醋的主儿,人家是巾帼不让须眉的大当家!我这样养在深闺里的都不屑于给人做小呢,她这种当家作主惯了的,会肯委屈自己当侧室?”
“你这个比法是不对的。”宣于冯氏摇头道,“你虽然养在深闺,然而自幼有父母亲长为你遮风挡雨,基本就没受过什么委屈,当然是不肯轻易低头的。可吴大当家年纪轻轻的就执掌一方悍匪,你以为只有光鲜没有做低伏小的时候了?遑论盗匪之流向来没什么底线,什么事情做不出来?”
就提醒她,“你注意到没有?方才在大厅里,吴大当家那群人,在咱们同她们见礼之后,是直接去旁边桌子上坐的,甚至根本没靠近咱们!这显然是因为侍卫拦了一下,她们知道密贞对她们不放心,叮嘱过侍卫,别让她们接近咱们。要是那吴大当家是个不知道低头的,当时会那么爽快的跟咱们保持距离?”
而且,“后来密贞回来了,她跟密贞的寒暄也是不带半点儿火气,这么能屈能伸的人,你也当她是那种铁骨铮铮的主儿呢?”
盛惟乔说道:“姨母,这个不一样啊!那我之前到了太后娘娘那些贵人跟前,还不是得告诫自己收敛脾气?何况咱们对吴大当家也是很客气的,没有说故意羞辱、藐视她,那么她为什么非要满身是刺的跟咱们作对?如此可不叫什么铁骨铮铮,是叫没事找事了。”
宣于冯氏见说服不了她,就冷哼:“算了,你一定要做好人,我也不拦你。回头你吃了亏,就知道我是为你好!”
“姨母当然是为我好啦!”盛惟乔见状,忙蹭到她身边撒娇,“只是咱们才跟吴大当家见了一面,连她全名叫什么都不知道呢!这会儿就疑心她想给密贞做侧妃,传了出去,没的叫人笑话!反正这会儿咱们还没抵达益州呢!且静观其变,回头如果她确实别有心思,我不还得指望姨母给拿主意?”
宣于冯氏被她抱着蹭着,好一会才放缓了神情:“虽然说一个巴掌拍不响,但密贞这样出色的人,却也要防着人家趁虚而入才是!”
盛惟乔心中不以为然,暗忖容睡鹤比自己精明多了,他要是不变心,还用得着自己帮他防着那些打他主意的女子?但面上连连点头:“姨母说的太对了,就是具体要怎么做,您得好好教教我才成!”
她这边哄着宣于冯氏的时候,厢房里,吴大当家正遣散了左右,单独与容睡鹤说话,她似哭似笑的,头一句就问:“桓观澜死了吧?是你杀的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