宣于冯氏笑道:“你当你姨母这个义母是白做的么?既然知道倪家要让我那乖义女给人做妾,我还不盯着点他们?”
盛惟乔仍旧是狐疑:“这儿可不是南风郡,咱们初来乍到的,我连益州城里的人家大门朝哪都没认齐全呢!您竟已经将眼线布到倪寄道家里去了?”
“这话说的真是傻了,我用得着自己布眼线么?”宣于冯氏失笑道,“你忘记吴大当家了?他们吉山盗曾被西疆军围剿数次,尽管近年倪寄道几个忙着贪污受贿,对西疆上下的盗匪一律视若无睹,可对于吴大当家他们来说,边军的动向是一定要盯牢了的,倪寄道等将领的家里自然也是放几个眼线才放心的……虽然说倪家是打算把嫡女送去给孟家乾做小,然而孟家乾发妻不在西疆,倪家是打算让女儿过门之后,在这边给孟家乾当家的,这嫁妆什么的,总也要准备个几台。这动静有什么难打听的?”
“但这事儿要怎么管?”盛惟乔沉吟道,“如果直接跟倪家提出来,只怕会暴露吴大当家他们的眼线吧?倘若是找借口接倪雁影过来小住什么的,倪家也不是没法子回绝。”
宣于冯氏道:“这不就是找你来的缘故么?若是我这义母要见倪雁影,倪家兴许还会推辞。但若是你要召见她,派去传话的丫鬟又嚣张跋扈的紧,倪家多少要掂量下了。”
盛惟乔道:“您既然认了倪雁影做义女,不管心里对她真正看重有几分,我总归不好叫她给人做小的。不然不止是我,就是三妹妹、七妹妹她们往后又岂能得脸?这个道理想必倪家心里也清楚。他们这会儿居然还要照原本的计划让倪雁影去服侍孟家乾,只怕多半有什么打算?”
“你的意思是……?”宣于冯氏皱起眉,她对于倪雁影的遭遇算是有几分同情,不过肯收为义女,归根到底是存了算计的心思的。要说真心实意的为这义女着想,自然不太可能,毕竟宣于家的当家老夫人,可不是那种心慈手软好打动的人。
因此当日在众人面前亲亲热热的收完义女后,转过头来请吴大当家的手下帮忙注意下,也就没再管了,这两日状似悠闲,其实却一直暗中盯着盛惟乔的举动。
此刻凝神想了想,就问,“你是怀疑倪家设了什么陷阱,就等着咱们去插手吗?”
“终归要防着点的好。”盛惟乔道,“毕竟咱们初来乍到,对这位倪小姐可不是很了解,谁知道她是真的走投无路求上您,还是奉了家里人之命,扮可怜给咱们挖坑?”
宣于冯氏思索了会,说道:“你说的是,既然如此,那咱们就中规中矩的过问一下吧。如果倪雁影居心不良,她被孟家乾弄过去做小妾了,也是自己活该!如果她是真心想咱们拉她一把,咱们已经帮了忙,没帮成,要恨她也该恨她的血亲。毕竟咱们跟她非亲非故的,能站出来说两句话也算是有情有义了。”
“如果这样她反而迁怒咱们的话,这样的心性,也是活该她没个好下场。”
反正是没什么感情的义女,宣于冯氏对于倪雁影的下场不是很关心,此刻说着就笑了起来,斜睨盛惟乔,“如何?你高兴了吧?你家姨母最疼的还是你,可没有被忽然冒出来的表妹抢了走!”
盛惟乔义正辞严的说道:“姨母您怎么能这么想我呢?我是那种成天拈酸吃醋的人么!我只是为您好,所以才考虑多点的!”
宣于冯氏对此只是嗤笑了一声,摆了摆手,显然压根儿不相信。
“你拿我帖子去倪家,请表小姐过来叙话。”盛惟乔悻悻的来开她跟前,回到自己院子里,喊了槿篱,“记得态度傲慢些,若是他们找什么借口推诿,多少露点泼辣的性情,叫他们知道咱们不是他们可以随便得罪的。”
槿篱答应一声去了,盛惟乔捏了捏眉心,暗自揣测着倪雁影到底是敌是友?
而此刻的倪府之内,倪雁影正恭恭敬敬的跟父亲倪寄道说着:“爹爹您放心吧,那冯老夫人说是郡王妃的姨母,然而并无诰封在身,也只是一介民妇罢了!女儿是您嫡女,正经的官家小姐,拜在她膝下做义女,她心里不知道有多得意!再者密贞郡王同孟将军不是一派人,这会儿冯老夫人听说您要将女儿许给孟将军做小妾,于公于私,怎么可能不站出来呢?”
倪寄道皱着眉道:“你虽然素来懂事体贴,但这回也太擅作主张了!为父一早答应了孟将军,要把你送过府去服侍的,他也答应了在西疆会以正妻之礼对你。现在你弄这么个义母出来,回头要是能从密贞那边占到便宜还好,占不到便宜,非但耽搁了伺候孟将军的时机,平白叫他觉得你不安分!”
“爹爹!”倪雁影撒娇似的喊了一声,做出幽怨之色来,“您也不想想,人家孟将军年少风流,出身既好,生的还那么俊俏!这情况,谁家女孩儿不喜欢啊?听说他在北疆,除了发妻之外,还有好些侍妾,通房、美婢什么的,就更多了!女儿纵然有几分颜色,但老实说,根本算不上顶尖的美人!若与郡王妃那样眉眼精致的丽人儿比起来,就更加黯淡了!”
“若是女儿就这么过门去伺候孟将军,哪怕他答应在西疆的时候对女儿格外优容呢,可时间一长,新鲜感过去,女儿却如何在他的众多妻妾里脱颖而出?!”
说到这里,见倪寄道微微颔首,她把手一摊,“这不,那天也就是想试试看,郡王妃带来的这姨母有没有空子钻,既然她上了当,您说女儿何必不赌上这一把?若是赢了,女儿非但可以得到孟将军的另眼看待,岂不也给爹爹您长脸?”
“就算是输了,有爹爹还有孟将军在,冯老夫人还有郡王妃,能拿女儿怎么样?到时候女儿顶多就是晚点进孟将军的府邸而已!”
“你不要以为晚点就没什么!”倪寄道忙道,“你戴世叔娄世叔膝下也是有女儿的,谁知道他们会不会趁机占这个便宜?”
倪雁影自信的说道:“戴家姐姐跟娄家的两位妹妹,女儿都熟悉的很!她们什么为人,女儿再清楚没有了!没有一个是女儿的对手!回头她们要是识趣也还罢了,不识趣的话,就算她们先进了门,不是女儿自夸,笑到最后的可未必是她们!”
倪寄道素来知道自己这女儿聪慧有主意,虽然不至于说能够帮他参谋公务,但寻常琐事,却是时常帮忙分忧的,闻言暗暗点头,但嘴上还是不太满意的说道:“你这骄傲的性.子不改改的话,回头碰见有成算又会装模作样的,有你苦头吃!”
“这不是还有爹爹在吗?”倪雁影亲亲热热的抱住他手臂,娇声说道,“您是咱们倪家的顶梁柱,也是女儿最可靠的靠山!只要您在,女儿就是忠武将军的掌上明珠!身份搁这儿,怕什么?”
忠武将军是正四品上,这品级放在长安简直满地走,但在边疆,尤其是军中,却是一等一的高位了。毕竟当年的周大将军,也才是从三品下的归德将军而已。
倪寄道靠着父荫,起步就更容易些,却也是扎扎实实抛头颅洒热血的杀上这个位子的。
虽然这些年来由于西疆安安稳稳的没什么需要操心的地方,朝廷也不怎么关注,不知不觉就从当年骁勇善战的将领变成了为人不齿的贪腐军官,但提到官职,倪寄道还是很觉得自豪的。
此刻不禁微露笑色:“都快出阁的人了还这么爱撒娇!”
“这不是知道爹爹疼女儿嘛!”他语气里有点责备的意思,但倪雁影并不以为意,笑嘻嘻的摇了摇他手臂,又说,“对了,爹爹,女儿之前在刺史府的宴席上,看到郡王妃戴的一支簪子,好像是叫做银胎鎏金垒丝点翠凤凰簪的,好生漂亮!女儿也想要支差不多的!”
倪寄道说道:“真是胡闹!人家是郡王妃,戴凤凰簪也还罢了,你只是臣女,戴这簪子,叫人知道了,能不找为父麻烦么!”
倪雁影甜甜道:“哎呀爹爹!女儿只要一支差不多的就成,把凤凰换成青鸟或者鹦鹉都可以,反正钗环里的雀头乍看上去都差不多……您就答应了女儿嘛!”
又说,“回头女儿到刺史府走动,没几件像样的钗环,那边的底下人也瞧不起女儿啊是不是?”
倪寄道禁不住她纠缠,又想着这女儿殚精竭虑的为自己考虑,斟酌了会,到底点头:“那你等会儿去账上支一笔银子,去铺子里打个差不多的吧……”
说了这话,想了想,觉得心疼,忍不住又道,“其实你既然是装可怜哄住冯氏那民妇的,接下来穿戴上逊色几分,没准她们姨甥越发同情你的境况,少不得给你从头到尾的置办一身好的!”
“爹爹,冯老夫人她们或者会有这个器量,但她们的近侍却不然。”倪雁影连忙解释,“到时候万一齐打夥儿的排挤女儿,女儿为了在冯老夫人还有郡王妃面前保持好印象,必然不好去告状的。如此别说买通她们帮忙探听消息了,不被她们盯着找茬就不错了!您说这不是因小失大吗?”
倪寄道想想也是,这才点头:“那你去吧,有什么需要的只管来跟爹爹说!”
倪雁影笑嘻嘻的跟他道了别,蹦蹦跳跳的出去了。
她才离开倪寄道跟前,看了眼左右无人,脸色就沉了下来,跟快下大雨前的天色一样,乌压压的寒气四溢,眼中也流露出怨毒之色,朝地上狠狠唾了一口,低声咒骂:“黑了心肝的老东西!我这么用心的讨好你,变着法子的孝敬跟体贴,图的是什么?!”
图的不就是倪寄道能够对她这个女儿格外宠爱,从而给她的亲事特别上心?!
结果这些年的苦心奉承下来,倪寄道还真记住她这个女儿了,但不是给她找了个门当户对又才貌双全的如意郎君,而是让她去做小!
要不是在人前装习惯了,倪雁影在知道这消息时,差点就想抄起手边半人高的摆瓶,狠狠砸到这亲爹的脑袋上,把他砸死算了!
“现在还不行,还要再忍!”她藏在袖子里的手使劲儿交握着,自言自语的劝说自己,“冯老夫人愿意认我做义女,这是个非常好的开端,不管密贞郡王府那边打什么主意,总之方才说服了老东西,答应让我接下来同冯老夫人他们多接触,高密王这派的力应该能借上了……但就算借上了这份力,暂时也还没到跟老东西翻脸的时候……我得继续装下去才成!”
她微微眯眼,眼中寒芒闪烁,“等我不需要再忍耐的时候……看我整不死你这个老贼!!!”
……盛惟乔这边可不知道倪家父女的事儿,她派槿篱去倪府接倪雁影的时候,是做好了倪家阻拦的心理准备的,结果倪家确实表示出了不情愿了,但槿篱按照吩咐发作了一番之后,张氏就把倪雁影带了出来。
接到禀告说槿篱陪着倪雁影往后院走过来时,盛惟乔还有点发懵,心说这倪家是怎么回事?既然站了孟氏,对于高密王的儿子媳妇怎么也该避避嫌啊!
倪雁影自己或者有求于宣于冯氏,又或者年纪小不懂事,也还罢了,倪寄道夫妇这是怎么想的?
还是倪家当真有什么阴谋?
但一个才十五岁的女孩儿,孤身进了刺史府,能翻出什么风浪来?
盛惟乔觉得想不通。
不过疑惑归疑惑,宣于冯氏毕竟是当众认下倪雁影这义女的,她也只能打点精神,热情的招待“表妹”了。
盛惟乔这边同倪雁影嘘寒问暖的时候,远在千里之外的长安。
崇信侯府,前院,书房。
丫鬟花嫣有点心惊胆战的端着托盘走进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