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不成心腹大患,我如何问鼎大位?”谁知容睡鹤闻言,冷笑一声,说道,“世人总是善忘,穆宗皇帝时候,由于接二连三的天灾人祸,中原无力对抗茹茹的趁火打劫,朝野上下几乎做梦都希望有位百战百胜的名将出现,一雪前耻!”
“只可惜雄才大略的穆宗皇帝到死都没等到的人,孝宗皇帝时候倒是出现了,便是周大将军!”
“在孤看来,这位大将军什么都好,就是犯了武人的通病,只知道奋勇杀敌,全不管朝堂局势,不懂得养贼自重的道理!”
他眼中闪过冷然,“假使他当年戍卫北疆时,不那么尽心尽力,让北疆的防线稀疏的离开他就一准儿挡不住茹茹,你看看谁敢轻易针对他!”
“孤如今在朝堂上的处境,乃是四面皆敌!”
“即使如宁威侯等人看在长辈的面子上愿意襄助一二,然宁威侯自身就没什么实权在手!”
“他在北疆军的那点儿人情,放在大位之争这样的事情面前,不过也是杯水车薪!”
“孤还这么年轻,朝野上下,冲着年纪都要质疑孤何德何能与高密王还有孟氏角逐?”
“你觉得,孤要证明给天下人看,是选择治国之道,还是妇孺都能一目了然的赫赫战功?噢,到时候应该叫保家卫国为黎庶计!”
治国之道这种事情,且不说容睡鹤迄今还没上手过,就算以前曾听桓观澜传授要诀,到底是隔岸观火,并不深刻,未必能够有惊艳的表现;就说高密王跟孟氏,哪个不是把持朝政几十年的巨擘,他们到现在都没倒台,于此道上自然有可取之处。
而且很多事情都是难以两全的,真要挑刺,怎么都能说不对。
放在高密王跟孟氏这种成名已久的权贵身上,自有一干党羽帮忙解释洗地,叫无可奈何之下最好的抉择;放在年轻的容睡鹤身上,就是年轻人到底不靠谱了。
所以容睡鹤傻了才跟这俩对手比政事!
“郡王的意思是,借助那伏真之手,目前暂且壮大咱们自己。等到时机成熟之后,就让那伏真入侵中原,待孟氏与高密王都束手无策之际,就是咱们出手、笼络人心的时候?”许连山沉吟了会儿,问,“如此,咱们却得确保那伏真一直在掌握之中才是!但不管如今握着他什么样的把柄,只要他在汗位上坐稳了,日后只怕都会生出反噬之心啊!”
就提议,“要不要现在就将登辰利予的一个子嗣设法弄到手,以后好给那伏真使绊子?”
容睡鹤摇头道:“那样太麻烦了,而且也没这个必要:茹茹的人口跟疆域都远远逊色于大穆,两国交战,死磕到底的话,输的必定是茹茹!”
许连山吃了一惊:“郡王是打算?”
难道是打算硬生生耗死茹茹不成?然而即使大穆疆域跟人口都在茹茹之上,强行拼掉一个国家,也必定元气大伤!
到那时候,天下不说揭竿四起,民间也肯定要生出怨愤来了。
这种平白消耗容氏福祚的事情,却是何必?
“那伏真不敢跟孤打到底的。”容睡鹤看出他心思,淡然一笑,说道,“从他被孤劝降起,他对孤是个什么样的人就很了解了。所以如果他日后做了茹茹可汗,除非他笃定能打得过大穆,否则要么就是带着部众远遁大漠,等孤死了再回来……嗯,他年纪比孤大了两倍,这辈子都没希望了;要么就是爽快点,直接投降!”
“然而那伏真自己惧孤,茹茹的头人们却未必!”
“说服不了头人们,那伏真就没办法带着部众远遁。”
“因此他做了茹茹可汗之后,只有一个选择,就是归顺孤!”
“郡王,此一时彼一时,这些异族都不是什么好东西,做阶下囚时的承诺,如何能信?”许连山虽然知道容睡鹤很会调教人,十几岁的时候就将乌衣营那些凶神恶煞的主儿收拾的一个比一个乖巧,然而那伏真身份究竟不同,那是老可汗曾经最喜欢的儿子,离可汗之位原本只有一步之遥,就是现在,也是可汗之下第一人,身份既尊贵,也非未曾经历过风雨,即使落入敌手,又怎么可能在返回草原后还对容睡鹤心有余悸?
他是容睡鹤跟前的老人,信任跟亲近程度只在公孙喜之下,说话也就直白了,“茹茹的头人们不会因为那伏真对您的惧怕,就选择跟那伏真远遁大漠。同样的道理,咱们大穆上下,也不会同意您跟茹茹拼命到底的!那些高居庙堂的老杀才们,一个个家财万贯妻妾成群,茹茹倘若只在边疆打转的话,就算天天过来屠村,左右杀的也不是他们的亲眷子女,他们才不心疼!”
“又怎么可能有损耗国力也要同茹茹见个真章的决心?”
“哪怕郡王以权势相迫,他们肯定也是想方设法的拖后腿!”
“所以属下还是觉得,放那伏真回草原上,委实太危险了!”
容睡鹤看着他,道:“连山,你忽略了一点:那伏真的经历非常曲折,也是公认的茹茹上层里有才干之辈;然而即使如此,他到现在都没能跟登辰利予报仇成功!”
“你觉得,即使有咱们的暗中帮忙,那伏真登上汗位之后,茹茹的实力,会在内斗中损耗多少?”
“其他不说,就说茹茹那八千王帐侍卫,登辰利予会让他们完好无损的留给那伏真使唤?!”
登辰利予跟那伏真之间的仇怨,乃是夺位之仇与害母之恨,正常情况下,基本不存在和解的可能。
所以倘若登辰利予觉得回天无力,他必然会疯狂报复,将手里所有的力量都打出去,以免自己去后,便宜了那伏真。
这种情况下,茹茹不伤元气才怪!
毕竟他们虽然无论男女老幼都会骑射,可八千王帐侍卫,那可是从整个茹茹中精挑细选出来的好手,这样的精锐,没有时间的积累根本弄不出来!
尤其这八千王帐侍卫得有多少亲属?
他们一旦全军覆灭,那伏真会受到多少人的仇视?
“但茹茹元气大伤之后,要如何威胁到中原?”许连山又问,“他们威胁不到中原,中原就不会知道拥立您的重要性!”
容睡鹤道:“两个方法:一个是咱们跟那伏真配合,放开益州让他们长驱直入,最好帮他们兵临长安城下,震动朝野!”
“第二个方法就是,就让茹茹在草原上休养生息止息刀兵……不过既然如此,西疆军跟南疆军也还罢了,北疆军就没必要有那么多人,待遇也不需要那么好了不是?”
许连山沉吟道:“第一个法子最直观,自从国朝定鼎以来,虽然与茹茹时有兵戈,但从来没有异族践踏至京畿的前例!那些怕死的高官显宦,闻讯之后必然惊慌失措,只求周大将军复生来保护他们!”
“但恕属下直言,这法子却不可取,因为后患太大了!”
“就好像之前议事时,同僚所言,郡王倘若只是想在西疆称王称霸,声名是没什么要紧的。”
“可郡王既然意在天下,却怎么好落这样的污点?”
“岂有贤君卖国之后再救国的?”
“天下没有不透风的墙,茹茹也非信人,不定就会在兵临长安之后,将郡王的打算大肆宣扬!”
“所以属下以为,还是第二个法子好!”
“北疆军坐享朝廷的万千宠爱已经有好些年了,所谓由俭入奢易由奢入俭难,这些年来,朝廷源源不断的拨款颇养出一群骄兵悍将来。”
“那些底层的士卒,或者因为恐惧战死而盼望解甲归田。”
“但北疆军的将领、军官们,却就未必了!”
“古话早就说过,飞鸟尽,良弓藏;狡兔死,走狗烹。”
“没了茹茹这个威胁,北疆军的地位必定一落千丈!”
“到时候哪怕没有郡王提出来裁军,他们中间稍微有点脑子的,也该知道他们这几十年来的滋润日子是到头了!”
“如此北疆军岂能不慌?”
“他们慌了,自然要有所行动。”
“军队么,想要提升地位,自然就是打仗。”
“要么内战,要么外战。”
“只是内战风险太大,一旦输了,就是祸及父母妻儿!”
“倒是外战,只要不是大穆覆灭,他们即使战死也是为国捐躯!不说泽被家眷,至少不会给家里带去麻烦!”
“届时只要咱们利用桓公还有宁威侯在北疆军中的暗子,进行引导,不怕他们不支持郡王!”
许连山一口气说到此处,端起桌子上的茶碗一口喝干,随意抹了把嘴,“郡王,您觉得呢?”
容睡鹤沉吟道:“如果用第二个法子的话,那么这会儿咱们要撤出益州,怎么也要带上部分百姓了。否则这会儿就落下个弃城不顾的名声,下一步的计划必然要出波折……问题是,不是孤不想带人,而是茹茹本就擅长奔袭,西疆军又不可靠,一旦被追上,必然就是兵败如山倒之势!”
“到那时候,即使将茹茹引入南疆军的包围圈,只怕茹茹还没发现陷阱,咱们的人先要将南疆军的队列给冲散了!”
“届时的后果,可想而知!”
许连山闻言思索了会儿,也觉得头疼,正要讲挑挑选选的带上几个头面人物糊弄下成不,却听容睡鹤说:“所以只有这样:兵分两路撤退!孤作为诱饵,单独走一路,让乐羊文跟你带着城中百姓还有郡王妃留下来的人手,走其他路!如此即使茹茹也分兵,但孤相信,相比掳掠百姓,他们对孤更有兴趣!”
毕竟,撇开容睡鹤宗室子弟、郡王身份不提,就说他娶了天下闻名的财女盛惟乔这点,身价就显然不菲!一旦得手,油水未必比一城百姓少!
“万万不可!”许连山听了这话,差点跳了起来,一迭声的说道,“这怎么行?!要护送城中百姓撤退,咱们这会儿的兵力全部搭进去也是捉襟见肘的!”
“这么着您还要去承担诱饵,带的兵力肯定不能多!”
“本来茹茹就行动迅捷,咱们如今手底下根本没有像样的骑兵,战马都是之前从孟家乾那儿弄来的!”
“万一您被追上,后果简直不堪设想!”
“孤是那么好抓的人?”容睡鹤淡笑了下,“还是你以为孤的本事,离开海上就不行了?”
见许连山似乎还要说什么,他抬手止步,似笑非笑道,“不是你自己说的么?孤是意在天下的,那么名声岂能不考虑好?”
许连山怔了怔,会过意来,恍然道:“郡王,您早就想当诱饵了,怕属下反对,这是存心设了圈套给属下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