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大当家此刻正在为难:“你们说,这事儿,到底要不要给郡王讲?”
她麾下的女卫自来英姿飒爽行事干脆利落,此刻面面相觑片刻,却也是踌躇得紧:“这个……按说这么大的事情,不该瞒着郡王的。可是如今西疆的局势,正是千钧一发之际,万一禀告上去,扰乱了郡王的心境,导致大事功亏一篑……”
“那就是不说了?”吴大当家头疼道,“可是北疆那鬼地方!又是孟伯勤的地盘!就算那劳什子怀化将军是郡王的嫡亲舅舅,好像舅甥俩到现在都没照过面,谁知道他对郡王能有多少感情,会不会想方设法的保护郡王妃?!万一出了岔子,回头郡王追究起来……”
“要不就说?”一名女卫讷讷道,“拣个合适的机会,提前跟先生他们通气,万一郡王闻讯之后动怒什么的,也有先生他们劝着点?”
“你找得到合适的机会吗?”她的同伴提醒,“郡王的目的可不只是让茹茹退兵,而是要打个漂亮的胜仗的!放那伏真返回草原只是关键的一步,接下来还有关键的许多步,咱们这些听命行事的人都忙的死去活来,不敢有丝毫懈怠,何况是郡王这个出谋划策还拿主意的?”
“但是郡王妃只是寻常闺中女流,娇弱的很!倘若在北疆出了岔子,郡王的追究且不说,她背后的盛家冯家宣于家,岂是省油的灯?届时打听到咱们接到了北疆密信,却隐而不报,不定会怎么误会咱们的用心呢!”
“要我说,咱们不如把这密信给它依照原样封回去,叫那鹞鹰休息好了,放它继续朝益州飞呗!到时候别管是乌衣营里其他什么人接到的,让他们头疼去吧!”
“咱们进乌衣营才多久,这封存密信的手法还没学全呢,这密信是关系郡王私事,所以封存的手法跟公事上都不一样,你们会么?再者,咱们为什么要打呼哨让这只鹞鹰落下来?还不是塞厉那边疯了似的满草原找那伏真踪迹,怕它再往前飞会撞见茹茹,将它射下去?!毕竟这扁毛畜生自来都是直飞的,你跟它说绕个圈子,它听得懂么!”
“而且郡王已经打算放弃益州,它这会儿飞去益州,找得到人吗?别便宜了什么乱七八糟的人,做一锅汤喝了!”
听着手下七嘴八舌的争执,吴大当家以手抚额,感到好不头疼!
……这事儿说来话长:吴大当家本来以为,吉山盗投靠了容睡鹤之后,自己这些女流,除了联姻之外,也就是陪陪盛惟乔、宣于冯氏了。
但不久前,她们偶然得知乌衣营是有女子的,而且还不是花瓶,更非家伎的性质,乃是承担实质上的差事,类似于密间的。
吴大当家于是试探着向容睡鹤提起,能否收她跟她的手下也进乌衣营?
她没其他目的,就是觉得自己生来就跟寻常女流不一样,人家学女工针黹的时候她在舞刀弄枪,人家学勤俭持家的时候她在学抢烧杀抢掠,人家学如何跟未来夫家相处的时候她在学御下之术……这么多年下来,如果容睡鹤是个不肯使用女子的人,也还罢了,既然他愿意给女子一个发挥长处的机会,吴大当家觉得,为什么自己跟自己的一班姐妹,就要同寻常女流一样,乖乖儿等着嫁人,完了千篇一律的相夫教子?
她们完全可以跟男子一样建功立业,做出一番事业来啊!
就算没法得到直接的封赏,怎么都比成天游手好闲好!
容睡鹤起初是拒绝的,倒不是不信任她们的能力与忠心,而是吴大当家本是吉山盗首领,吉山盗现在成了吉山营,吉山营的老上司倒进了乌衣营,恐怕不利于两营之间的和睦相处。
但却不过吴大当家反复纠缠,又托了乐羊文在私下帮忙进言,最后还是答应下来,一面让仪琉给她们培训乌衣营的密间手段,一面带她们收服了那伏真……嗯,后者让吴大当家几个非常激动。
她们都还是年轻的姑娘们,锐气尚存,打小生长环境使然,对于沙场的兴趣,比情场大多了。
亲眼见证且参与了容睡鹤劝降那伏真之后,越发的兴致高昂。
这次接下“追杀”那伏真的任务,个个都很雀跃。
结果方才算算时辰,已经到了返回的时候,就与那伏真道别折回西疆,途中将一只临时落地休息的鹞鹰惊动,看它振翅欲去,就有女卫认出是乌衣营专用,忙吹了训练时学到的呼哨引它落下,免得被塞厉那边的人给伤了。
见它所携书信的保密程度是自己这边也能看的,于是兴兴头头的打开,还以为又有了出马的机会呢,谁知道却是盛惟乔跟宣于冯氏没去长安、乃是去了北疆的消息!
这下好了,女卫们顿时愁的展不开眉:按照规矩,乌衣营接到这样的密信是要立刻禀告容睡鹤的,可这种摆明了会乱容睡鹤心境的消息,这眼接骨上能说吗?
“郡王不是让咱们以安全为上,宁可绕个大圈子,也别冒险吗?”面面相觑良久之后,有个年纪比较大点的女卫叹口气,道,“我看,不如咱们就兜个特别大的圈子,过些日子,等局势缓和了再跟郡王汇合!到那时候,一照面就禀告上去,如此既避免这会儿扰了郡王的心绪,又没有违背规矩……嗯,应该没有违背?”
吴大当家思来想去也想不出更好的法子,遂点头:“就这么办!”
“那咱们现在去哪里?”但立刻又有女卫问,“咱们出来的时候,可没想到会碰见这样的烫手山芋,所以根本没带多少辎重,是打算顶多绕个三两日,就去跟郡王汇合,一块朝西南撤退的。这会儿的局势要缓和,没个十天半个月不太可能吧?这么长的时间,咱们得找个安身的地方才是。”
有人问:“去先生那里呢?”
“不成!”这女卫摇头,“先生那边肩负重任,处境凶险,一旦茹茹追上去,按照郡王的吩咐,是让倪寄道死战到底,他不肯死战逃跑的话,责任也全是他的,总之先生等自己人是必须立刻走人,避免损伤的!咱们若是去了,万一恰好摊上这种时候,这不是给先生添乱吗?”
吴大当家也不赞成去找乐羊文:“营中已经派了倪雁影跟在倪寄道左右,督促他了,咱们忽然跑过去,万一倪雁影以为郡王不信任她呢?到底都是一个营里的,她还比咱们先进去,且是郡王亲自点的将……何必得罪?”
“要我说,咱们干脆去北疆,保护郡王妃呗?”有女卫开玩笑道,“这样回头郡王知道了也能放心点。”
“你道郡王是好糊弄的!”吴大当家叹口气,“你信不信咱们一禀告说去北疆,他马上就能猜个八.九不离十?!”
最终她们勉强讨论出一个主意,就是借口不放心乐羊文,打算在返回西疆后,暗中尾随乐羊文左右,以备不测之时的接应。
……差不多的时候,长安,皇城,安福宫。
看着宣景帝于酩酊大醉中沉沉睡去,舒氏姐妹齐齐松了口气,吩咐心腹宫人留下来伺候着,自己则拖着疲乏的身体前往偏殿收拾。
“玉卮醪喝多了也就那样。”这偏殿是沐浴所在,筑了很大的一个池子,皆以汉白玉贴壁,雕着缠枝番莲以及瓜瓞连绵的图案。
姐妹俩陪宣景帝胡闹了大半日,到底这年纪的人了,也难免觉得吃不消,此刻解了罗裳,露出欺霜赛雪的一身肌肤,双双步入早就注好了温泉水、羊乳、玫瑰花瓣等滋养肌肤之物的池中,由心腹宫女跪在池畔,帮忙濯洗,懒洋洋的说着话,“下次还是换蜜酒吧,嗯,白玉腴也可。”
舒贵妃劝道:“你往后还是让陛下多喝点,自己少喝几口吧,瞧你这会儿脸红的这样子……”
语气里流落出几分红颜迟暮的黯然来,“到底不是才进宫那会儿了。”
“也没什么,再怎么说,也比陛下年轻呢是不是?”昭仪显然还有点醺醺然,吃吃的笑着,星眸朦胧,道,“唉,这池子四周的图案有好些年了,看着都厌了,回头,叫人过来换一副罢!”
贵妃本来没注意的,闻言扫了眼,那些缠枝番莲也还罢了,瓜瓞连绵却实在教人心里难受,说起来这池子还是昭仪才被赐居安福宫的时候,亲自挑的图案跟样式。
结果这么多年过去了,象征子嗣连绵不断的瓜瓞连绵一直在这里,姐妹俩却始终没动静。
“茹茹进犯西疆,据说益州被围了好几日了。”舒贵妃咬着唇,吩咐宫人都退出去,才低声跟昭仪说,“里里外外都在说密贞已经凶多吉少,但孟归羽认为密贞为人狡诈,不会轻易让自己陷入绝境。所以要么他还有后手,要么就是打算关键时刻逃出益州。”
昭仪侧过脸来,一缕没盘好的发丝贴着她面颊滑落池中,愈显肌肤如雪,只是面容仍旧如少女,眸子里的疲倦却是中年妇人的无奈了:“就算他会平安无事,然而此战他赢了,必然以西疆为地盘,不到足以问鼎大位时,不会回长安!若是输了,固然会被押回长安问罪,但前途也渺茫了。到时候,咱们要他做孩子的生身之父,意义可是不大了。毕竟高密王与孟氏都是虎视眈眈,没有足够的权势扶持,孩子再聪慧,长不大,有什么用?”
“……”贵妃沉默了会儿,轻声问,“那你的意思是?”
昭仪眯起眼:“反正只要是宗室血脉,是陛下的近亲,就能通过滴血认亲。”
“陛下、高密王还有广陵王都上了年纪了,然而,高密与广陵二王膝下,可不都是只有一二子嗣啊!”
贵妃沉吟道:“只是咱们之前素来不跟他们来往,这会儿……”
“爹不是说专门请了人调教咱们那几个侄女吗?”舒昭仪提醒,“之前因为知道密贞宠爱郡王妃,所以虽然备着人,却不打算硬塞给他的。但这会儿,大可以借口密贞郡王妃有喜,怕密贞没人伺候,送俩侄女过去给他做侧妃!密贞八成是会拒绝的,如此,咱们可以装作为了逼迫他答应的样子,再接触他那些兄弟们,谁会怀疑?”
她冷笑,“毕竟现在除了孟归羽之外,谁不觉得咱们是拿密贞当亲生儿子看待的了?”
贵妃说道:“但密贞现在还在益州城内,听人讲那边情况非常的危急,不定这会儿城都破了,密贞去了什么地方谁知道?这信来得及送吗?”
“姐姐,咱们也不差这么几日,左右陛下还在呢!”昭仪安抚道,“尤其眼下临近年关,要忙的事情多了去了!”
与此同时,崇信侯府内,孟归羽却也在同孟归瀚商议:“舒氏姐妹实在狡诈,虽然对于以亲生骨肉为将来依靠非常的动心,却至今也不曾走出那一步!她们一日不背叛陛下,咱们拿不到把柄,就一日只能跪在丹墀下,忍受她们的趾高气扬!”
孟归瀚为难道:“那两位在宫中地位崇高,连咱们那位姑姑都奈何不得。皇后更是成天躲在望春宫里,唯恐被她们找了麻烦!这情况……除非她们自己愿意,否则咱们有什么法子呢?”
“……”孟归羽沉默了会儿,道,“试试看吧,不试试怎么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