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疆这次大捷,是真正的大捷,而非北疆这边“一夜收复失地”的注水战绩。
在容睡鹤的精心设计,以及许连山、曹岸等人的配合下,塞厉几乎是率领大军一头扎入南疆军的埋伏圈。
精心挑选的陷阱所在最大程度的限制了骑兵的优势,却给予了南疆军发挥特长的机会。
不过最终打破兵力悬殊差距、导致茹茹大败的,却不是北疆军与南疆军的前后夹击,而是图律提的献计:他让手下乔装成塞厉麾下,混进茹茹大军,一把火烧掉了八成辎重不说,还差点刺杀塞厉的副手成功!
“若是阿喜在,有他亲自出马,别说塞厉的副手,就是塞厉本人授首,也不在话下。”事后许连山不无惋惜的说,“那些茹茹骑射之技虽然出色,轮到潜伏暗杀的精细活计,就太粗糙了,跟阿喜是完全没得比的。”
“杀了塞厉,茹茹群龙无首,就算人数众多,八成也会在溃逃之中一败涂地。”不过容睡鹤却摇头,“到那时候,茹茹元气大伤,朝廷忙不迭的拣便宜,对咱们有什么好处?咱们现在可没实力一路杀到茹茹王帐去……就算有这实力,如今名分未定,立下功劳多寡还得别人帮着定,何苦操这个心?”
又说,“不然阿喜不在,孤难道还不能亲自出手?”
许连山吓了一跳:“郡王如今身份尊贵,今非昔比,怎可轻易以身涉险?”
他不敢再惋惜没弄死塞厉等茹茹要人了,转了话题说起图律提,“早就听说他跟那伏真关系好,没想到得知塞厉意图截杀那伏真后,会做的这么狠!属下本来还以为,图律提即使恼恨塞厉,念在同为茹茹贵胄的份上,给咱们说点情报也就是了,不想他居然亲自派人动手!”
就建议,“或者可以趁他在咱们手里养伤的功夫,把人劝过来,回头让他去说服那伏真真心归顺您,想来比咱们自己去说容易?”
“你以为那伏真当初为什么要留下图律提?”容睡鹤闻言淡淡说道,“他这就是委婉向孤表态,不会因为回到草原就将对孤的承诺抛之脑后!图律提的留下,既是为了养伤,也是为了安抚其他被留下的茹茹,但归根到底,是为了做人质!不然,孤能助他从塞厉手中逃出生天,也能助登辰利予送他下去见老汗王!”
“那伏真既然没有为了茹茹的前途牺牲自己这派人的打算,那么就只能按照孤给他指的路走了。”
“至少目前,在登辰利予还是汗王的时候,他只能听孤的。”
“所以这次图律提之所以会不惜亲自派人对付塞厉,为那伏真报仇只是一部分,更多的,却是做给孤看的。是要让孤放心,他跟那伏真都是聪明人,不会贸然干出蠢事来!”
许连山皱眉道:“但越是聪明人越不会甘心居于人下,尤其那伏真跟图律提在茹茹的身份都很尊贵,皆是贵胄,这会儿姿态放这么低,表现的这样懂事,却未必可信?”
“现在还不到说可信的时候。”容睡鹤摇头道,“那伏真刚刚跟部下汇合,孤这儿也是百废俱兴才起步,所谓的约定都没有正式开始,谁出卖谁都划不来,因此也无所谓背叛与信任。且等往后再说吧……”
他脸色就沉了下来,“战场收拾的怎么样了?”
许连山知道他变脸的缘故,立刻换了小心翼翼的语气:“还在清点。郡王,这不是手底下人惫懒,而是因为茹茹人多,又都是骑兵,就算设伏的地点是在密林中,溃逃的时候往往慌不择路的就跑远了。曹老将军的意思是,茹茹残暴,哪怕只有二三漏网之鱼,一旦流窜到小村落之类的地方,也能让一个村子遭殃。是以必须赶尽杀绝,如今正亲自带人四散追剿。这会儿收拾战场的主要就是南疆军还有吉山营,咱们选的这地方林子太深了,还有很多悬崖、山谷,其他财帛也还罢了。您说过,活着的战马无论如何也要能找则找的,所以这两日,都在篦子似的一块块地篦过去,速度就慢了。”
南疆军地域使然,是基本没有骑兵的。
因为南疆没什么平原,还一年四季地气和暖,草木茂盛,骑兵在这地方基本施展不开,所以都是步卒。
吉山营倒是有马的,是之前抢了孟家乾部的,问题是吉山营的人骑术参差不齐,在平地上驰骋也还罢了,在密林中打马狂奔……那就是找死了。
何况搜查、清理战场跟逃命不一样,呼啸而过,不定就漏了蛛丝马迹,所以这会儿都是靠两条腿到处跑着找,这速度也确实快不起来。
其实这个道理容睡鹤未必不知道,他之所以要催促,无非就是牵挂在北疆的盛惟乔。
许连山所以又劝道,“从曹老将军对咱们的态度来看,怀化将军显然已经做出决定,是要选择您了。既然如此,又怎么可能不照顾好郡王妃?再说郡王妃的娘家祖父,盛老太爷,那是北疆军当年响当当的人物!哪怕老太爷解甲多年,如曹老将军这样的昔日袍泽,多少还有在的。怎么可能不对故人之后看着点呢?”
“还有宁威侯!”
“那是孟伯勤的前任,离开北疆军统共几年?”
“他的世侄女,北疆军还能亏待了?”
“正因为怀化将军选择了孤,孤才不放心!”容睡鹤面沉似水,“北疆军现在当家的是孟伯勤,孟氏的目的,跟孤的目的之间,根本无法共存,必有一争!”
“这种情况下,他知道怀化将军抛弃高密王倒向孤,岂能不将孤的威胁程度提高到高密王之上?”
“而孤人在西疆,他鞭长莫及也还罢了。”
“现成郡王妃就在北疆,他不做手脚怎么可能?!”
“你以为所有的孟氏子弟都跟孟家乾一样天真高尚么!”
许连山说道:“孟伯勤只是北疆军统帅,也没有说对北疆军全部如指臂使,怀化将军未必没有一拼之力。何况孟氏如今还没有篡位的资格,他贸然针对郡王妃,岂不是坐等朝廷问责?”
“朝廷问责?”容睡鹤冷笑了一声,反问,“谁问他的责?孟氏?还是高密王?除此之外,其他人就算写上一屋子的弹劾文书,有意义吗?”
许连山怔了怔,本来想说高密王怎么都是容睡鹤的亲爹,转念就想到高密王对自家这郡王素来表面一套背后一套,这次却被自家郡王挖走了兵权,岂能不怒?
若果孟伯勤算计盛惟乔,叫高密王知道了,别说替儿媳妇讨公道了,不定认为这是个借刀杀人的好机会,火上浇油希望容睡鹤跟孟氏死磕到底,他好拣便宜呢!
“郡王,属下觉得,这位王爷的存在,是不是……有点碍事?”许连山设想了几个破解的法子,都觉得不是很可用,看了看这会儿左右无人,就忍不住旧病复发,试探道,“要不要让他消停下?”
这种亲爹,就该果断弄死了好继承他的家业人手势力什么啊!
要不是公孙喜不在西疆,他都有点想找这同僚商议下,是不是先斩后奏,瞒着容睡鹤设法把高密王“咔擦”掉再说了!
“不行!”容睡鹤断然拒绝,当然不是因为舍不得,而是,“你怎么老是忘记?孤意在天下,不说成为世人眼里的道德楷模,至少也不能背负上‘弑父’之类的恶名!毕竟咱们这会儿的嫡系大军才是个雏形,还没到兵锋横扫天下,老子就算明着弑父杀兄上位,都无人敢指手画脚的地步哪!”
恨铁不成钢的教训完手下,他微微沉吟,“形势比人强,孤也不是不知道变通的人……这样,孤仔细想想,让他感受下孤的孝顺懂事吧!”
许连山嘴角一扯:他家郡王这么说,绝对不是去跟高密王表现孝顺懂事,而是想办法让高密王的其他孩子既不孝顺也不懂事,以衬托他的孝顺懂事!
“不过以孤跟高密王的关系,估计孤就算让他觉得孤孝顺又懂事了,他也未必会放弃坑孤。”但容睡鹤思忖了会儿,又说,“孤看,孤还是给他找点事情做,免得他没事儿就惦记着孤吧!”
这件事情就这么定了,他再次转回正题,“连山,你好生计算下,孤几时可以亲往北疆迎回郡王妃?”
“郡王,这会儿西疆的局势,您一时半会儿的怎么可能走的开?”许连山苦笑,“其他不说,您之前还讲,要让曹老将军来了就走不掉,要走也要把麾下跟战马一块儿留下,顶多他一个人回去同怀化将军复命哪!还有好容易挑选出来的西疆精骑,人有了,战马这次也缴获了一大批,虽然还是不够,但也可以开始调教了。”
“那伏真前两日已经抵达王帐,正就自己被塞厉追杀之事向登辰利予发难,据说开出了十万战马的补偿条件!”
“不管他跟登辰利予兄弟俩怎么讨价还价,反正最后的补偿肯定有咱们一份!”
“问题是,没有您亲自坐镇,谁知道那伏真会不会出什么幺蛾子?”
“还有益州城毁于一旦,城中百姓如今虽然就近安置在附近的城郭里,大部分人早晚都是要回去重建家园的!”
“益州城原本的官吏,在之前的守城以及后来的撤退里都死伤大半,这重新挑选官员补充的事儿,您作为益州刺史也是责无旁贷!”
“……这一件件一桩桩,您怎么脱得开身啊!”
“所以您哪里可能亲自去北疆迎郡王妃?”
“依属下看,你还是让别人代替吧?”
“比如说,乐羊先生,或者属下?”
许连山苦苦哀求,“属下知道您看重郡王妃,然而属下说句不知趣的话:只要您地位稳固大权在握,即使孟伯勤对郡王妃有所算计,必然也会投鼠忌器,不敢贸然下毒手!”
“然而您这会儿要是不管不顾的去了北疆,西疆这边功亏一篑的话……您说你跟郡王妃两个人的前途,还有还没出世的小世子,将来要怎么办?”
“……”容睡鹤脸色非常难看,他何尝不知道自己此刻不能离开西疆?
只是想到妻子如今的处境,不亲自走一趟北疆哪里能安心?
沉默良久,他最终涩然道,“乐羊先生擅长内政,接下来刺史的差事,孤打算全部交给他去做!所以他是没空去北疆的。这样,你带人去北疆,见机行事,无论如何也要保护好郡王妃娘儿!”
许连山暗松口气,肃然道:“属下发誓,属下一定会将郡王妃母子平平安安的护送到您跟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