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伯勤跟赵适这些人,对于朝廷的动静一直都是很注意的。
尤其是高密王父子之间的争执,涉及大局,自然也是他们密切关注的重点。
所以长安这场风波,从“密贞郡王弑杀义父”开始,没几天他们就已经知道了。
只不过赵适考虑到盛惟乔正在孕中,之前还折腾了段时间,觉得反正容睡鹤人又不在长安,正常风波暂时还动摇不了他,就先不跟盛惟乔说了,免得刺激了这外甥媳妇。
结果跟脚容睡鹤反击,矛头直指世子,他就有点坐不住了,亲自乔装了一番,掩人耳目的到了别院找盛惟乔:“不是我偏袒世子,但世子的为人,这些年来,我们这些老人也算是看在眼里的。这次的事情,的确是高密王有些过分了,父子之间纵然有隔阂,哪有散播儿子弑父谣言的道理?哪怕只是义父!”
“可密贞这会儿迁怒世子,固然是让高密王投鼠忌器的做法,但在了解世子的人看来,难免要对密贞生出反感了。从长远看,密贞此举,却是下策!”
盛惟乔闻言一惊,先问:“舅舅,我不明白,密贞到底是不是父王的亲生骨肉?如果不是,为何父王跟母妃,口口声声都说他是王府血脉,且母妃当初,乃是当众滴血认亲,确认过密贞是她亲子的!如果是,就算父王属意世子,何以要这样对待密贞,全没半点骨肉情分不说,甚至连一家人的脸面都不顾了?!”
赵适为难片刻,吞吞吐吐的说道:“这个事情说来话长,我因为一早来了北疆,其实也不是很清楚。”
“但舅舅多少总是知道点的吧?”盛惟乔皱眉道,“毕竟外祖母跟小舅舅还有母妃,可都一向在长安的,这些年来的家信来往,岂会什么都不跟您提?”
“我确实知道一点,不过也不是很详细。”赵适踌躇了一阵,说道,“但我不能告诉你,不是说不想让你知道,而是这事儿……怎么说呢?一则是为尊者讳,不该出于我口的;二来也是为了密贞好,这事情的真相流传出去,对他未必是好事。”
又说,“密贞当年虽然年纪小,但资质聪慧,想来也该有些记忆?如今长大了,推敲来龙去脉,我估计他自己也是猜了个七七八八。你若是想知道,日后同他团聚,不妨旁敲侧击。不过说实话,他要是实在不想讲,你还是不要追问的好。因为……”
他苦笑了下,“这实在不是什么体面的事情。”
“不体面?”盛惟乔闻言,顿时就想歪了,脸色微变道,“难道密贞的身世……?”
她想起来之前的滴血认亲,高密王本来心疼王妃身子孱弱的,王妃却执意要求自己来,这?
“……你想什么呢!?”赵适听了出来,顿时黑了脸,轻喝道,“我赵家是什么人家!你母妃是那种人么!密贞毫无疑问就是她跟王爷的嫡亲之子!”
他也是知道当初滴血认亲的详细经过的,猜到外甥媳妇八成就是对这事儿起了疑心,于是解释,“当初之所以你那母妃要亲自验证同密贞的血缘,却是因为密贞容貌酷似莫太妃,而不像你那母妃还有我们赵家的人。所以你那母妃担心,倘若你那父王早先在外头有外室生子,想要假冒她失散多年的亲生骨肉……毕竟你也知道,王府的后院只是这些年来才比较清净,早先什么莫侧妃,什么侍妾之类,也是很多人的。”
盛惟乔这才释然,讪讪的同他赔罪:“是我鲁莽了,还请舅舅不要跟母妃说,不然我日后可没脸去见她了。”
赵适摆了摆手表示不在意,沉吟道:“关于王爷对密贞的态度不似寻常父子,这个是有内情的,但还是那句话,这个不是我能开口的。而且就算说出来,老实讲也于事无补。毕竟你也知道,自古以来,朝廷都讲究以孝治国。王爷是密贞的亲生父亲,凭这一点,他就有凌驾密贞之上的资本。”
“所以密贞也是没办法。”盛惟乔立刻接口道,“父王可以对付他,他却不能对付父王,除了旁敲侧击的让父王收手,还能怎么办呢?西疆的情况,舅舅比我更清楚,固然茹茹已经退兵,然而西疆还是那个西疆,朝廷不管不问的,什么事情都压在他身上,做得好,别说夸奖了,能不惹人眼红就不错了!”
“做不好,不问可知,质问、弹劾、问罪铁定少不了!”
她就簌簌的落下泪了,凄楚哀婉的说道,“舅舅,密贞他再能干,今年才多大?连个能帮衬的兄弟也没有,一个人一步步走到今日,又是远道跋涉又是身陷重围,多少出生入死才有今日……您说世子是什么人,您几位这些看着世子长大的人心里都有数,可是密贞是什么人,舅舅您肯定也知道吧?不然当初又怎么肯派人去驰援西疆?”
“您说密贞是会犯这样糊涂的人吗?”
“他迁怒无辜的世子,显然眼下除了这个法子之外,他已经想不到,或者说,没精力去想其他方式了!”
“您可能想象他这会儿的艰难?”
“按说作为儿媳妇,我不该说父王的不是,可是父王既然是真心疼爱世子的,世子又是重视兄弟和睦的人,他却厚此薄彼到这样的程度,这不是存心要让密贞跟世子之间产生罅隙吗?!”
“舅舅您说句公道话,在父王彻底揭发密贞的底细之前,密贞可曾对世子做过什么没有?”
“他这会儿这么做,压根就是被父王逼的呀!”
她哭的梨花带雨,“我娘家父母如今远在南风郡,祖父祖母都上了年纪,不敢打扰!这会儿唯一能帮我们夫妇说话的,只有舅舅还有外祖母了!您几位要是不管,这却教我们日后如何跟世子夫妇相见?”
赵适:“……”
等等,我是来找你劝说密贞收手,不要继续怼世子的啊!
为什么现在变成你求我,不,是求赵家出马摆平此事,而且话里话外的意思,这种摆平还得建立在密贞不吃亏的基础上?
他张了张嘴想说话,但看着珠泪盈盈娇娇弱弱、似乎自己一个拒绝就随时会哭晕过去的外甥媳妇,斟酌片刻,只能干笑了下,说道,“这个,你放心!我今儿个过来,就是为了让你宽心的,怎么会不管呢?我回去就给长安写信,请你们外祖母出马劝说……不过关于世子……”
盛惟乔一听,马上三下两下擦干眼泪,嫣然道:“舅舅请放心!密贞的为人您还不知道?他最是讲究礼尚往来的,世子跟世子妇素来待我们好,要不是他走投无路,为了手底下人的前途着想,怎么会迁怒无辜呢?”
等赵适走后,屋后听壁脚的宣于冯氏跟吴大当家等人就立刻进来了,宣于冯氏一进来就骂高密王不要脸:“偏心偏到这个份上,活该摊上个扶不起来的东西!就是乔儿祖父也算偏心了,然而也没有说对继室嫡子不待见到这样苛刻刻薄的地步!”
吴大当家哼道:“赵适也不是什么好人!口口声声世子好世子不是那种人,说的仿佛密贞郡王多没良心一样,也不想想高密王那边压根就是想把郡王朝死里坑!这情况郡王还跟他讲道义,那才是傻了!”
说到这里就夸盛惟乔聪明,“还是郡王妃厉害,一番话堵的他哑口无言,还自己答应把事情揽下了!”
“但乔儿你不该代密贞答应他罢手。”宣于冯氏补充道,“西疆千里迢迢的,咱们根本就不清楚密贞的计划,就算赵家劝说着高密王不再拿密贞谋害义父的事情攻讦了,谁知道密贞是否打算一鼓作气的对付这亲爹?你这会儿应下了此事,回头坏了密贞的计划怎么办?”
谁知道盛惟乔无辜的看着她:“姨母都说了,西疆千里迢迢的,消息不通或者不及时也是理所当然!何况现在事情主要发生在长安,就算密贞接到我的手书答应作罢,谁知道这命令传去长安的时间里会发生什么?我只是跟舅舅说密贞不是坏人,我又没保证什么!”
宣于冯氏:“……”
她冷静了一下才道,“人家都说妊娠中间会变傻,我瞧你倒反而是精明点了?我刚才还以为你会拍着桌子为密贞跟人家怀化将军吵起来。”
盛惟乔笑道:“他要是还没选择密贞,我倒有可能以为他是在偏袒世子,从而为密贞抱不平,跟他吵架。但他都已经站密贞了,我干嘛得罪他?让我那公公帮着世子把他重新争取过去吗?”
又说,“其实这位舅舅之所以会来找我为世子说情,归根到底是因为世子是他最熟悉的外甥,而且除了资质才干之外,并无劣迹。他放弃了世子,心中多少有些愧疚不忍,这会儿见密贞对世子出手,自然就要生出怜悯世子的情愫来……若非不知道密贞的计划,担心坏了他的布局,我倒想答应下来,好让他自觉还了世子人情,免得往后有什么风波的。”
吴大当家笑道:“娘娘何必担心?既然他选择了咱们郡王,显然是个明事理的人。既然如此,往后顶多在些无关紧要的小事上说道说道,正经大事,怎么可能犯糊涂呢?”
“这倒也是。”盛惟乔点了点头,复又皱眉,“这位舅舅现在也是自己人了,倒是好打发。就是不知道长安那边,这场风波,会怎么了结?我说我那个公公,真不知道他怎么想的?孟氏还没倒台,他就这么急切的要铲除亲生儿子,这是宁可将这偌大天下让给孟氏,也不给密贞?嘁!”
宣于冯氏这会儿倒是淡然下来了,微笑道:“怕什么?反正密贞也没把他当亲爹看待。”
又若有所思,“这父子俩,到底什么仇什么怨,竟至于此?回头你跟密贞团聚了,可一定要问个清楚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