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从当年穆宗皇帝受制于天灾人祸,在雄心勃勃诛灭茹茹时功亏一篑,之后终孝宗皇帝一朝,除却储君上的争议外,最主要做的事情,就是休养生息,积蓄力量,为彻底扫除北面的隐患而努力。
原本按照孝宗皇帝还有桓观澜为首几位重臣的考量,这份继先人余烈的伟业,是要在宣景帝手里完成的。
然而宣景帝不争气,上台没几天,就沉迷酒色流连后宫去了。
此举非但辜负了桓观澜、周大将军等人的多年心血,更给了茹茹发展壮大的机会。
去年茹茹犯边,连下数城,很多人都揣测是因为有内奸配合,毕竟周大将军耗费十年心血打造的防线,后人就算继承的不完全,也断不可能如此不堪一击。
然而因为种种原因……简单来说,就是朝堂大佬们这会儿最关心的不是茹茹,不是北疆,也不是边防,而是宣景帝去后的新君人选花落谁家。
因此这么大的事情,居然只在私下里的议论中间流传,甚至于公开的场合,压根就没人正式提起来:左右没抓到对方的把柄,提起来不过是平白的耗费功夫,还不如节约时间,好把精力全部投注在勾心斗角上。
这情况已经很离谱了,不过还有更离谱的,就是茹茹绕道西疆,跟容睡鹤做过的这一场,那可是连西疆首府益州城都丢了的,就算是风评不算很圣明的孝宗皇帝在位,也足以震动朝堂了。
结果呢?
西疆打的死去活来满目疮痍百废待兴……长安还在津津乐道高密王府不得不说的二三事!
事后容睡鹤的叙事及请功折子,也跟从来没递上来过一样,石入大海杳无消息!
而上层的刻意疏忽,也给底下那些没有直面过茹茹的黎庶带去了一种错觉,就是茹茹其实也没有那么可怕,就算可怕,左右也被容睡鹤打回草原上去了,这件事情,已经属于过去。
但徐子敬这种一步步从底层杀上北疆统帅的人,却深刻的明白着那个草原上的邻居的危害性有多大!
其他不说,就说周大将军是何等大名鼎鼎,如果茹茹真的那么好相与,他至于花费十年时间备战,才考虑出击?
“前番茹茹先犯北疆,后入西疆,密贞差不多是殚精竭虑,还是占了以有心算无心的种种便宜,才令塞厉兵败!”此刻这位宁威侯心念略转,就是脸色铁青,“其实塞厉当时未必没有收拾残部再同密贞一战的指望,归根到底,是因为那伏真一派的诘问,才不得不返回王帐请罪!”
“之后他所谓的同登辰利予宠妃有染,八成也是有内情的!”
“也就是说,如今阻止茹茹再次犯我大穆的,归根到底是茹茹可汗登辰利予当年得位不正,又不曾斩草除根,与其弟那伏真之间势同水火!”
“他们兄弟俩互相牵制,方才会腾不出手来针对大穆。”
“哪怕他们勉强达成协议,彼此之间的重重隔阂,也大有挑拨离间的机会!”
“一旦登辰利予身故,其膝下子嗣据说资质都是平平,多半不会是那伏真的对手……如此那伏真杀侄登基,成为茹茹新任可汗之后……”
徐子敬停下绕室彷徨的脚步,面沉似水,“后果不堪设想!!!”
这不是他觉得大穆打不过茹茹,实际上,由于自孝宗皇帝以来的风调雨顺,大穆如今的综合国力绝对是在茹茹之上的。
问题是,大穆这会儿的劲儿根本使不到一块去!
北疆有孟伯勤跟赵适,西疆是容睡鹤,长安这边更是索性乱成一锅粥……这情况自顾不暇,哪里来的精力应付外敌?!
“密贞为人精细,当初放那伏真返回草原,就是为了长远考虑。”他急速的思索了片刻,问公孙喜,“他就算给那伏真有什么许诺,眼下这情况,也肯定会想方设法的维持住那伏真与登辰利予彼此牵制的局面,绝对不会让任何一方占到上风!登辰利予年事已高,膝下没有出色子弟,对那伏真尤其的戒备……怎么会遇刺?只怕必有缘故!”
公孙喜皱着眉头,说道:“乌衣营刚刚到的消息只有登辰利予遇刺,时日无多。”
这就是说即使有内情,乌衣营暂时也不得而知了?
徐子敬在室中绕了一个圈,站住脚,说道:“如果这事儿只是茹茹之间的勾心斗角,不管真凶是谁,也还有斡旋的可能!怕就怕,跟咱们大穆有关系!”
公孙喜心头一跳,道:“侯爷,您的意思是?”
“孟氏或者高密王!”徐子敬断然说道,“那伏真虽然已经年过半百,然而由于少年时候的天真,落入登辰利予的陷阱之中,非但痛失汗位,更接连遭受失宠于老汗王、生母死因可疑、为外家放弃等打击,可谓是一朝云端一朝淤泥!后来有所成就,往昔的遗憾也已无法弥补!是故他若从登辰利予手中夺得汗位,绝对不会就此心满意足!必要取得足够功业来洗刷从前的耻辱的!”
“而论公,密贞身为容氏子弟,在今上膝下无子的情况下,身份本就微妙。”
“论私,不管是密贞之前俘虏那伏真的举动,还是盛老太爷同那伏真的恩怨……那伏真在掌握茹茹大权之后,目注大穆,对西疆的兴趣,都该大过北疆才是!”
“高密王与孟氏,都有理由对密贞出手……就是不知道是谁干的?!”
公孙喜沉吟道:“侯爷,我对军国大事不是很了解,不过说句班门弄斧的话:设若登辰利予遇刺,是有人以襄助那伏真成为新可汗为条件,换取那伏真上台之后进攻西疆,那么应该孟氏最可疑?因为如果是高密王所为的话,郡王被那伏真绊住,孟伯勤正好挥师长安,同他算一算昨晚的血债……他要如何抵挡?!”
徐子敬道:“是这样没错,但登辰利予到底是茹茹可汗!还是有那伏真这个弟弟虎视眈眈在侧的可汗,你觉得他会疏忽自己的安危么?”
“若果他是那么好刺杀的,那伏真还能让他活到现在?!”
“孟氏虽然崛起迅速,底蕴到底不如高密王,有着先帝遗泽来的防不胜防的。”
又说,“而且那伏真当权之后,会优先攻击西疆,也只是我的猜测。若果他出手对付的是北疆的话……结合高密王昨晚的举动,乃是神来一笔了!”
昨晚高密王差不多将孟氏在长安的势力连根拔起,侥幸逃脱在外的,稍微像点样子的族人,大概也就是孟伯勤一家还有孟归羽、孟归瀚兄弟了。
相比身为北疆统帅的孟伯勤,孟归羽跟孟归瀚如今还不怎么为人所知。
这会儿包括徐子敬还有公孙喜在内,都认为,只要干掉孟伯勤,孟氏也就彻底完了。
倘若这会儿那伏真上位,跟着进攻北疆,拖住孟伯勤,那么可以说,没人能够挽救孟氏。
如今国中有能力角逐,或者说左右帝位的,只有三派势力,老字号的高密王跟孟氏,新崛起的容睡鹤。
问题是容睡鹤的势力落下根基未久,还很稚嫩,没个三年五载的成长,根本不好东来长安。
如果孟氏彻底的覆灭了,在这个时间差里,高密王早就可以登基践祚,巩固帝位,顺带收拢各方大军了!
到那时候,容睡鹤再想筹谋帝位的话,说不得只能以“逆子”的身份造反。
公孙喜感到事情严重,沉默了会儿,道:“那侯爷以为,咱们如今该当如何?”
“……此番高密王悍然逼宫之举,不是主要由宫中的葛太监主持的?”徐子敬皱着眉头,他打仗很有天赋,不然也不会成为周大将军的继任者,但勾心斗角的本事就很一般了,这会儿的局势又这样严峻,也想不出什么好法子来。
沉吟了会儿,就提议,“要不,你去他别院递个口信,说下这事儿,看看他的意思?那是帝师亲自收拢的人,又在宫闱里浸淫已久,没准会有些高瞻远瞩的看法?”
公孙喜说道:“去别院递口信太慢了,我还是直接去宫里找他吧!他平时基本不怎么出宫,万一耽搁了辰光怎么办?”
“不行!”徐子敬提醒,“昨晚高密王刚刚逼宫未果,这会儿已经封锁全城了!皇城里就算只有几位女流在,太后、陛下等要人皆在上林苑内,然而到底是皇家重地,又还住着高密王的生身之母莫太妃,只怕里里外外的禁军也是绷紧了弦的。这会儿还没有孟归羽给你打掩护……你要怎么进去?万一失手被发现,高密王知道你跟密贞的关系,绝对不会放过你!到时候岂不是送上门去做人质的么?”
“……那我先去葛太监在宫外的别院里递个口信。”公孙喜沉思了会儿,说道,“晚上再去皇城附近看看,有机会的话就直接进去跟葛太监说。要是守卫太过隐秘就算了!”
他对自己在容睡鹤心目中的地位还是有点把握的,可不愿意落入人手、拖容睡鹤的后腿。
长安距离草原遥远,徐子敬与公孙喜才听到登辰利予遇刺且时日无多的消息时,西疆,刺史府。
容睡鹤与乐羊文等手下已经就这个问题翻来覆去的探讨了若干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