宣于冯氏看了眼左右,见下人都识趣的推下去了,才道:“许连山跟吴大当家都没查出问题来,不过当时因为孩子还没落地,他们怕消息走漏之后,会引起什么风波,所以把人关进地牢,打算等你这边结果出来之后再行决定。”
又说,“仪珊也被关起来了,虽然我也不觉得她会有不好好照顾你的心思,但毕竟你出事时,她离的最近,却没能及时拉住你,国有国法家有家规,怎么都要有个处置的。就是她自己,也是这个意思……不过因为她是密贞的人,我以为还是交给密贞亲自发落的好,所以只叫人关了起来,也没动她。”
“既然是意外,这会儿孩子生也生了,我们娘儿又没什么不妥。”盛惟乔闻言就说,“那就把人都放了吧,那小丫鬟赏几个钱,安抚下……我记得她好像才十二三岁?这年纪被彻查了一番,想必吃苦头不说,吓也吓坏了,怪可怜的。”
宣于冯氏皱眉道:“你怎么老是好了伤疤忘了疼?也不想想,昨儿个你还在这里打算叫我带话给你爹娘还有密贞呢!这会儿就要不了了之了?”
盛惟乔撒娇道:“权当是为孩子积德……况且这事儿归根到底是我自己大意了,我要是不走下台阶去看花,或者走下去的时候喊仪珊扶一把,原本也不会出事儿的。如今倒是赖无辜丫鬟头上去,怎么想怎么觉得过意不去。”
又低声道,“其实这次生产虽然艰难,现在想想也是件好事。长安那边莫太妃的事情,还不知道能否善了;前些日子,孟伯勤又借故驱逐了庶次子……本来咱们以为太后娘娘跟陛下固然都不年轻了,然而三五年的太平总归还是撑得到的。可是这会儿这风起云涌的,姨母您说,哪里还有那么多时间慢慢来啊?说不得大变就在眼前!”
“而孟伯勤在北疆势大,这地方对于咱们来说可不是久留之地!”
“偏生因为谶语的缘故,也是因为我之前身孕已经沉重,轻易也不好走开!”
“如今提前了一个月生产,只要守好了消息,不定反而是因祸得福呢?”
宣于冯氏闻言沉吟了下,心道:“外界都知道乔儿的产期是在七月,倘若孟伯勤不安好心的打算利用此事做文章,这会儿乔儿提前生下孩子来,到得七月,正好出月子,却是行动恢复便利了……”
正思索间,又听盛惟乔问:“说到大变,阿喜最近可有消息过来?”
她正拿勺子吃着粥,一时来不及回答,咽下之后抬起头,就见盛惟乔拧着眉头,忧心忡忡的说道,“之前因为舅舅的要求,我专门让仪珊派人追着给他送了信,就是着他正事办完之后,去赵府拜访下……唉,他这人素来冷冰冰的不爱说话,也不知道赵府对他感观如何?”
“人家怀化将军本来也不是冲着能言善辩才想招他做女婿的。”宣于冯氏端起旁边的茶水呷了口,说道,“归根到底还不是看中了密贞么?这么着,赵府那边若是看好密贞的前途,验证过阿喜没有什么会亏待自家女孩儿的嗜好,八成也就会答应了……阿喜长的还是可以的。”
相比公孙喜的私事,她倒是更关心大局,“莫太妃在先帝时候得宠程度据说仅次于那位被太后逼迫殉葬了的柔贵妃,就算先帝去后,有高密王这个儿子,在宫闱里也有着底气,也不知道你那一手,镇不镇得住她?”
盛惟乔说道:“我压根没见过那位太妃也是说不好,不过她就我那公公一个儿子,且不说母子情分,就说她这会儿,要是没了这个儿子,那就什么都不是!这也足够威胁她了吧?总不能她为争一口气,什么都不管不顾?这样的人也不是没有,只不过少之又少。既然她在先帝时候不是最得宠的,当时还有个柔贵妃压在头上,可见就不是那种会得太钻牛角尖的主儿,不然那会儿的柔贵妃就该给她长记性了!”
说完了这番话,她沉默了会儿,才又问,“西疆最近有消息来吗?”
“想密贞了?”宣于冯氏察言观色,心里有数,轻笑着问,“你之前以为自己不行了,想让我带话,难为有良心先提父母,只是跟着就想到密贞,可怜你外祖父外祖母,心肝宝贝的疼了你这么多年,却是什么地位都没混到!也不知道他们回头晓得了这事儿,心里头是什么滋味?”
盛惟乔赶忙说道:“怎么会忘记外祖父还有外祖母?!这不是当时太疼太难受了,没力气多说吗?”
她急的放下牙箸,探手过来拉住宣于冯氏的手臂撒娇,“姨母您可千万不能跟他们这么说啊!您就是不肯给我面子,外祖父外祖母都什么年纪了,若再伤心可怎么好?”
又许诺,“您帮了我这一回,以后我什么都听您的!”
“瞧你这心虚的样子!”宣于冯氏这两天过于劳累,到底是做祖母的人了,精力不比年轻时候,这会儿一碗粥虽然才吃了几口,却也没了胃口,就势搁了箸,从袖子里抽了丝帕出来,慢条斯理的擦拭嘴角,说道,“看在你还算有几分良心的份上,我就装了这个糊涂吧!”
她沉吟了下,将丝帕放到面前的小几上,道,“你提前生产,吴大当家跟许连山还有怀化将军他们都很担心,当日俱在产房外守了好久 ,像吴大当家更是从头待到尾。这么大的事情,他们肯定率先给密贞送消息了。然后孩子才落地,怀化将军当场就吩咐要给密贞报喜的。”
“虽然密贞那边肯定也知道轻重,不会轻易将这消息泄露,免得被孟氏利用……然而最好还是写封信过去,同他提点一下,顺便也商议下孩子的事情。”
“毕竟你们夫妇之前给孩子起了那么多名字,好像一直没定下来?还有,算算时间,这孩子的满月,肯定是在北疆,而且没法子公开大办了。”
“没落地前就被一群人‘小世子’、‘小世子’的喊着,落地之后,更是坐实了‘小世子’的身份,这孩子是你跟密贞的嫡长子,又生在现在这个时候,对于密贞来说,局势上的意义,只怕还在得子的喜悦之上!”
“所以关系他的事情,顶好还是跟密贞商议着来。”
盛惟乔认真听着她的叮嘱,末了颔首道:“等会儿我就让人拿纸笔来,给密贞写信。”
宣于冯氏微笑点头,嘴上温柔的叮嘱外甥女:“密贞如今压力极大,这个你是知道的。你们虽然是夫妇,但现在相隔迢迢,很多事情,即使知道了,也是有心无力,不过徒增忧愁!所以,你这次生产艰难的事情,还是别跟他说了,且报喜不报忧,免得他百事缠身之余,还要对你牵肠挂肚的,耽搁了正事!”
“姨母放心吧,我这会儿好着呢。”盛惟乔虽然这次生产吃足了苦头,偏生父母跟丈夫都不在身边,心里多少有点委屈,但她素来不是不讲理的人……嗯,至少大部分情况下,她还是非常通情达理的,此刻听着宣于冯氏的话,觉得很有道理,稍微纠结了下,就点头道,“我不会给他拖后腿的!”
却不知道自家这姨母面上温温柔柔善解人意,心里却恶狠狠的暗道:“老娘倒要看看密贞的回信会是怎么个章程?要是也跟赵适那班人一样,全心全意关心他新得的儿子,半点儿不在乎乔儿的死活……这么无情无义的外甥女婿,还是趁他羽翼尚未丰满,让他干干脆脆的兵败身死,别耽搁我家乔儿改嫁的好!”
这么想着,宣于冯氏眯了眯眼,看着盛惟乔吃饱喝足,露出乏色,就款款起身:“你这次消耗太大,好生歇着。孩子有的是人关心,不必牵挂……我先回房去安置了,叫婆子丫鬟过来守着,要什么同她们说,有事情就打发人去找我,啊?”
见盛惟乔乖巧点头,唤进伺候的下人,叮嘱几句,也就离开了。
她出了门,回到自己屋子里,叫了丫鬟服侍,只是梳洗之后,虽然已经十分疲乏了,却没有立刻入帐,而是吩咐丫鬟研墨:“乔儿喜得一子,虽然如今还不适合外传消息,不过也该给南风郡三家的主事人报个信了……他们都是有分寸的,不会泄露出去。”
这封看似寻常问候跟报喜、实际上却充满了暗语跟心照不宣的家信通过乌衣营的渠道,在数日后就送到了冯老太爷的手里。
而这个时候,长安已经是一片兵荒马乱。
四十万禁军陷入了前所未有的分裂之中,以禁军大统领为首的一派支持着高密王牢牢把握了长安城的四门;而忠诚于宣景帝的禁军则在混乱之中迎来了出人意料的新任大统领:孟归羽。
只是孟归羽上任的时候,没有丝毫喜悦的感觉。
这不是因为上林苑如今面对的局势险峻到朝不保夕的程度,所谓的大统领之位压根就是烫手山芋;也不是因为即使解决了长安之乱,面对八十万北疆军以及涅槃新生的西疆军,哪怕四十万禁军完好无损如指臂使,也显得前途叵测……
而是因为,孟归欢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