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容睡鹤愣了愣,说道,“乖囡囡,孟伯勤虽然走了,但是北疆却未必太平啊!而且你也知道,我这次是秘密从西疆过来的,等安置好你们母子,我再跟舅舅谈上几日,也要赶紧返回西疆去了。”
盛惟乔说道:“你有急事,自己先去西疆就是!我跟蕤宾慢慢儿过去,顶多也就是多走些日子而已。”
她微微皱起眉头,“之前我从西疆离开的那么仓促,丢下来的东西也还罢了,槿篱、菊篱那些人,还有十二娘什么的……我跟你说,要不是之前碍着孟伯勤,你说走海路离开最安全,我是无论如何也要去西疆亲眼看看他们才放心的。虽然只是下人,到底跟了我这么多年,那些管事,更是出阁的时候,我爹娘挨个筛选出来的,既忠心又能干。”
“我盛家起家晚,在南风郡三家当中,底蕴最浅。”
“就算我爹爹能干,调教出这么一批管事,也是耗费了无数心血,前后花了十几年时间!”
“因为怕我出阁之后不会自己打理产业,爹爹几乎是只留了他们的一批学徒支撑盛家产业,将现成可以独当一面的人才统统给了我!”
“之前我走的时候居然招呼都没跟他们打一个,这会儿于情于理,岂能不回去解释一番,安抚一下?”
“乖囡囡,这些确实都是人之常情,但这会儿孟伯勤投奔了茹茹,乖囡囡也知道,茹茹素来怨恨咱们,孟伯勤亦然!”容睡鹤闻言,想了想,说道,“茹茹的新任可汗那伏真,不但跟我有私仇,更视我为眼中钉肉中刺,以为我不死,茹茹日后必无出路,杀我之心,坚决无比!”
“本来他因为跟茹茹才驾崩的可汗登辰利予有宿怨,这会儿才登基,地位多少有些不稳,总要巩固下地位,才好对外用兵!”
“但如今有了孟伯勤的投靠,以孟伯勤在大穆的身份地位,此举必然让那伏真声势大涨,一举稳定可汗之位也未必不可能!”
“这么着,说不得他跟脚就要起兵犯我大穆边境了!”
“目前还不能确定,他会跟西疆下手还是北疆下手。”
“所以这会儿的西疆跟北疆,都不安全。”
“不但不安全,这两个地方都是苦寒之地,如今夏天还好点,要是到了冬天,去年你也亲身感受过了,真正是冻的很!”
“乖囡囡素来在南方,从前几乎就没见过雪,哪里受得了?”
盛惟乔说道:“气候什么,虽然有些不习惯,但大不了待在屋子里不出去好了。反正这边屋子要么有炕要么有地龙,去年我还怀着蕤宾,从西疆一路顶风冒雪的赶到北疆呢,也没见冻出什么三长两短来。所以就不要拿这个说嘴了!”
“至于那伏真那边,你之前不是说,因为有图律提这个人质,那伏真根本不敢打西疆么?”
容睡鹤叹口气:“乖囡囡,你道那伏真答应为了图律提,不打西疆不说,还帮忙对付孟伯勤,乃是因为看重图律提么?归根到底,是因为他如今地位未稳,贸然抛弃图律提这种出身茹茹大族、打小对他忠心耿耿的人,恐怕会造成恶劣影响,耽搁他的前途罢了!”
“这就好像这会儿上林苑的那位被说成替身的天子,他还做皇子的时候,在先帝,在群臣,在所有人跟前,什么时候不是乖巧懂事、谦逊有礼?他要是那会儿就流露出会沉迷美色不务正业的兆头来,就算是长子,老师哪里可能力保他继承帝位?!”
“如今孟伯勤的投靠,对于那伏真来说乃是如虎添翼。”
“这么着,他压的下牺牲图律提引起的后果了,还怕什么?”
“不对呀!”盛惟乔仔细回忆当时的说辞,疑惑道,“你不是让登辰利予宣布他遇刺全是孟氏所为,之所以将汗位传给那伏真,就是为了让那伏真给他报仇雪恨么?这会儿孟伯勤还敢靠过去,就不怕茹茹国内逼着那伏真将他一家子干掉,接手他带过去的人马妻女?”
容睡鹤哂道:“乖囡囡,登辰利予的驾崩,压根就是那伏真跟孟氏里应外合所为。那伏真本人可是一点点都没有为登辰利予向孟氏报仇的想法,所以孟氏这边将孟家乾的首级献上去,说一切都是这个儿子擅作主张,私自而为!为了表达他们对茹茹的忠心,他们亲自将罪魁祸首处置了。”
“那伏真那边当然也就欣然揭过。”
“……”盛惟乔怔了怔,有片刻的惘然,“孟家乾死了?”
她心情一瞬间很是复杂,虽然说孟家乾作为孟氏子弟,之前跟容睡鹤抢过西疆,对盛惟乔也未必存着什么好意,一度想置她于死地的,但因为当初在国与家之间的选择,盛惟乔这种幼年时候很受盛老太爷影响的人,对他到底恨不起来。
尤其是从西疆来北疆的一路上,看着原本意气风发的年轻将军被愧疚与恐惧折磨的憔悴不堪的模样,盛惟乔心中未尝没有同情。
之后骠骑大将军府闹出后院丑闻,原来孟家乾专心事业,冷落妻子,以至于他的结发之妻傅氏,同部下孟成勾搭成奸已经经年,他膝下子嗣的血脉都被怀疑……那会儿盛惟乔已经没有跟孟家乾照面了,也知道这事儿之所以会传出来,乃是因为孟氏别有所图。
但想想这人以前在孟氏一族中的地位,据说是连他嫡长兄都为之侧目,终日忧心忡忡,唯恐被夺了继承权去的。
这会儿却连这么打脸的事情,也公开的宣扬出来,多少叫人心生恻隐。
盛惟乔以为事情到了这里,孟家乾已经为西疆的那次选择,付出了足够沉重的代价了。
也想着孟氏不像是会再起用他的样子。
那么这人兴许随着孟氏的败亡而覆灭,兴许随着孟氏的胜利……兴许孟氏胜利了也会记恨,将他遗忘在角落。
就这么潦倒的过一生。
彼时盛惟乔还想过,若果将来容睡鹤胜出,孟氏其他人也还罢了,孟皇后,孟家乾,这两个人,她是肯定要保的。
虽然她也知道,孟家乾当初放弃与那伏真联手截杀她,不是想放过她,只是不想背叛大穆。
可是这种坚守大义,尤其是在家族利益面前坚守大义的人……作为盛世雄的嫡亲孙女,到底是下不了手的。
如今乍闻这人的死讯,盛惟乔心中不禁感慨万千,神色变幻不定,好一会儿没说话。
容睡鹤顿时就起了疑心,狐疑的问:“乖囡囡,你这是什么脸色?我记得你跟孟家乾,也没有见过多少次吧?嗯?”
“你想到哪里去了?”盛惟乔思绪被他打断,有些怏怏的打了他一下,叹息道,“我只是觉得,这世道,有时候真的是好人难做。设若孟家乾当初没有选择跟吕将军通风报信,而是依照高且仪的安排,与那伏真里应外合伏击我……就算失败了,归来北疆,也不至于沦落到如今的处境吧?”
“那可不一定。”容睡鹤却摇头,道,“他当时的选择,只是想法上头有问题;但若是在那样的安排下都失败,便是能力有问题了!乖囡囡你知道孟氏在郑侯他们那些人出事之前,是子嗣很昌盛的。儿子孙子多了,父辈的精力当然也就管不过来,不可能对每个人都一视同仁,必然要分个三六九等的。”
“孟家乾在孟伯勤膝下并非长子,得到的重视与宠爱却胜过了长子孟家源,究其原因,就是因为他天赋比孟家源好,行事果决有谋略,是担得起事的人。”
“这从他之前在北疆同我交手就看的出来,固然我利用他对我的不了解打了他一个措手不及,然而他重伤之中,何尝不是手段层出不穷?”
“他输,不是因为他弱,而是运气不好遇见了比他更厉害的我而已!”
“所以这样的子弟,即使在家国大义的选择上一时糊涂,做长辈的也会想方设法的扭转,而不是就此放弃。”
“倒是那种朽木不可雕的,即使对家族忠心耿耿,指哪打哪,从不违背,但因为太笨了,根本没法子独当一面,想寄予厚望都是奢望,只能随便使唤些跑腿传话的差事。”
容睡鹤解释,“就好像我之前试图收服那伏真一样,有才干的人,总是让人更愿意为其花费代价的。”
他忽忽一笑,说道,“说着说着,倒让我想起来,之前为了娶乖囡囡,什么代价都愿意付,什么事情都愿意做了……那时候连日奔波,却总觉得有着用不完的劲儿。嗯,现在也是一样,想到为你们娘儿忙碌,几乎都不要怎么休息的。”
盛惟乔还是觉得孟家乾因为选择大义而沦落到如今的结局实在叫人心塞,连听了情话也提不起兴致,懒洋洋道:“唉,这些话不说了。”
她不想继续这个话题了,掠了把鬓发,认真的说道,“你看这样好不好?蕤宾年纪小不经折腾,不如让连山就送他跟姨母回去南风郡,如此船上有姨母在,到了地方还有我爹娘、外祖母帮忙照顾,咱们也没什么不放心的,我呢,留下来?”
“……乖囡囡,我也很想你留下来。”容睡鹤沉吟了会儿,却还是摇头,“但如今的局势你也晓得,茹茹虎视眈眈,长安乱做一团,西疆百废待兴,北疆则是人心惶惶……你说这么些地方,叫我怎么放心让你留着?”
“毕竟你要是落到我敌人手里,我只怕连条件都不想提,只要你好好的,叫我做什么都成!”
“所以,这会儿你不走的话,只怕我往后做事,怎么都要留三成心思记挂你的安危。”
“饶是如此,世事难料,我也没把握你一准儿不会被算计!”
“……”盛惟乔沉默了好一会儿,才幽幽道,“咱们成亲到现在,也不过转年,这在一起的功夫,竟没几个月。”
容睡鹤闻言觉得很是愧疚:“这都是你家睡哥哥不好,你家睡哥哥一定努力,早日扫平阻拦咱们夫妻团聚的阻碍,好不好?”
他甜言蜜语的哄了盛惟乔好一会儿,盛惟乔才恹恹的答应不日就去海边乘船,与儿子容蕤宾还有姨母宣于冯氏一块儿南下,等着他定下大局之后,一家三口再团聚。
又推辞了容睡鹤说亲自送她去海边登船的建议:“你现在不是忙的很,有许多事情要做吗?你还是去做你的事吧,就这么点儿路,如今还没了孟伯勤的威胁,与其眷恋这一路上的相处,还不如让你专心致志的办正事,没准往后还能早点团聚呢!”
这话说的容睡鹤心头一软,都差点脱口而出叫她不要走了!
好一会儿,才硬起心肠离开,出去之后,没走多远,却见宣于冯氏站在月洞门里,朝他不住的招手,似有事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