冯氏、肖氏妯娌被老夫人抬出侄子侄女拷问良心时,客院。
因为赶路和应酬,一天下来已经是昏昏欲睡的狄氏,猛然瞪大了眼睛:“议亲?!哪有这样的事情!”
原本还有点羞羞答答的敖鸾镜脸色瞬间苍白,怔道:“没有?娘您确定?!”
“当然没有!”狄氏是知道自己家这回登门的缘故的,所以从路上就不遗余力的叮嘱女儿来了盛府之后要温柔、要大方、要谦逊、要懂事、要礼让……哪想到女儿居然会想到议亲上面去?
她忙道,“根本没有的事情!之前你盛世伯去咱们家是有另外的要事商议,跟你没有丝毫关系--你也真是的,怎么会想到这种事情上面去了?你也不想想,如果是议亲,为娘会不给你透口风?至少动身的时候也要抓紧给你做两套新衣裳、弄点头面首饰什么的打扮下吧?”
说到这儿,见敖鸾镜死死咬住唇,丹凤眼里满是羞恼的泪水,狄氏醒悟过来这女儿素来高傲,如今竟误会了这样羞人的事情,可不就是下不了台了吗?
慌忙安慰:“想是你盛表哥年少慕艾,小镜你又生的好,他好奇之下多看了你几眼--你念在你祖父的份上莫要计较了,啊?”
“什么叫做不计较!”敖鸾镜正觉得无地自容,听狄氏这么讲,却是越发的难堪,忍不住捶着桌子哭喊起来,“他既是盛世伯之子,想也是念过书的,非礼勿视都不知道吗?!我以为是两家长辈有了私下的约定,所以他才这么大胆哪!谁知道……谁知道却是他品行如此败坏!!!”
其实敖鸾镜这会心里也未必真的认为盛睡鹤品德败坏,大半还是察觉到误会之后的羞愧,口是心非的发泄罢了。
但狄氏不明白女儿的心思,还以为她是真的恼上了盛睡鹤,赶紧安抚:“我的儿!你忘记了吗?你那盛表哥虽然是你盛世伯的骨肉,却只是外室所出,因你冯伯母无子,方认了回来--想来他在外面的时候,即使有你盛世伯不时接济,日子不会过的差,但给人做外室的女子,能是什么好来路?”
“有道是有其母必须有其子,他的教养,又能好到哪里去呢?”
“毕竟咱们现在是在做客,你权当看你祖父面子,忍了这一回!”
“再有下次,他要是还对你无礼啊,娘一定帮你跟你冯伯母说!好不好?”
敖鸾镜目光闪烁半晌,沉着脸起身:“算了!就这样吧。”
她胡乱擦了把脸,回自己住的厢房里去--这一路上看似面无表情,心里却十分的复杂:“原来两家并不曾议亲,那么他之所以悄悄窥探我,却不是因为得了长辈提点,而是发自己意了……”
这么想着,她下意识的按了按胸口:如果平白跟她说,有个才认识的少年趁一块走路的时候偷看她,哪怕是世交之后,她肯定也是不高兴,觉得此人轻浮无礼,为人不堪的。
但不知道为什么,这个人是盛睡鹤,敖鸾镜心里却怎么都提不起来对他的厌憎。
“娘说他是外室所出,是以教养欠缺。可之前盛世伯他们没到时,他与表弟招呼我们时,言谈举止,却有哪里差了?显然他虽然是最近才回盛府的,在外面时,盛世伯也不是没用心教诲过。”敖鸾镜心里乱七八糟的,梳洗的时候几度恍惚,好不容易收拾好了,躺到榻上,明明身体十分困倦,却翻来覆去的睡不着,暗道,“可见他出身不好,自己却是用功的--说到出身,这个也不是他自己选择的,又哪里能怪他?”
她越想越觉得狄氏之前的话对盛睡鹤太过分了,却越发觉得盛睡鹤其实很好。
尤其是容貌之昳丽,是她平生仅见。
回想起这位盛表哥勾唇浅笑时墨色瞳孔中似有细碎星光闪烁的模样,敖鸾镜心头止不住的酥酥麻麻,那种难以形容的饱涨感,像有什么充盈.满怀,直要流淌出来。
这天晚上没能好好休息的不只是敖鸾镜。
二房,灵堂。
萧瑟的夜风卷入,将灵前的长明灯吹得好一阵摇曳。
随风高高飞起的孝帘,露出棺椁左右各自的一道孤独身影。
尽管是盛夏,但因为白氏逝去多日,为防尸身腐坏,棺椁内外,都搁了许多冰,令整个灵堂都冷冰冰的,直如深秋。
单衣外披麻戴孝的盛惟行,被夜风激的微微一个哆嗦,下意识的裹了裹麻衫。
“五弟,你怎么样?”与他隔着棺椁的盛惟娆似有察觉,轻声问,“要是困得狠了,且去后面歇一会,这里我一个人守着就好。”
“我没事儿!”盛惟行其实已经疲倦极了,他毕竟只有十岁,遭遇丧母之痛后,由于失了靠山,姐姐又公开得罪了祖母,下人的伺候也不那么尽心,这两天过的实在不怎么样,早已是在强撑,但他还是道,“我要陪着姐姐!”
盛惟娆叹了口气:“大晚上的不会有人来的,你听话,去睡会吧!到天快亮时,我打发人去喊你!”
顿了顿,又道,“大哥虽然在房里,但念贤、念洁现在都在后面安置,你进去时轻点儿,别把他们吵醒。”
“他们好生不孝!”盛惟行闻言,沉默了会,忽然怒道,“就算娘不是他们的亲娘,到底也给他们做了十几年嫡母--竟然晌午一过就找借口走了个干净!大哥也还罢了,他是元配嫡子,又是被爹喊走的,盛念贤跟盛念洁两个庶子,居然胆敢如此轻视娘的身后事!等明儿个祖父醒了,我定要派人前去禀告,给他们好看!”
盛惟娆默默的听着,末了苦涩道:“五弟,你以为祖父之前同意我的要求报官……就会什么都站在咱们这边吗?”
不待盛惟行回答,她又道,“你以为我今儿个为什么要你跟我一块给敖家人磕头赔罪?娘生前最嫉恨的就是那敖氏……因为娘苦心孤诣,好不容易才从敖氏手里抢到了爹,结果敖氏转头改嫁,过的竟比在盛家还要好!而娘反倒被爹渐渐冷落,以至于到了要下堂的地步!”
“如果不是走投无路,你道我愿意向敖家人低头?!”
盛惟行怔了怔,不安道:“姐姐,我晓得你的意思,现在不比以前,咱们必须谨言慎行。可是正因为娘去了,咱们在这二房没了靠山,盛念贤跟盛念洁他们的轻慢,才越发的不能容忍!否则这个口子开了,往后岂不是人人都能踩咱们一脚?”
“你能想到这一点,我很欣慰。但你忘记了吗?娘生前在这个家里,并不受欢迎,哪怕是祖父,其实也是不大瞧得起娘,连带对咱们姐弟,也素来不冷不热的。”盛惟娆努力压下涌上喉咙的哽咽,“这回为了给娘讨个公道,我又大大得罪了祖母,还有咱们那个爹--盛念贤、盛念洁虽然都是庶子,可他们的生母俱在!”
“那两个姨娘以前慑于娘在,对咱们自是服服帖帖,不敢造次!”
“可现在娘没了,咱们姐弟还惹了祖母与爹爹的厌恶,你说,她们会放过这个落井下石的机会?”
“所以咱们现在怎么还能主动挑事?”
盛惟行咬着唇,攥着拳,半晌才道:“那……咱们往后岂不是都只能跟缩头乌龟一样过日子了?!这样的日子过着还有什么意思!”
“所以你要努力!”棺椁的另一侧,盛惟娆指甲深深掐入掌心,素白的面颊上,已是泪水涟涟,她竭力让语气保持平稳,一字字道,“这个家里的人,之所以一直不大看得起咱们母子三个,除了因为娘当年进门的方式不光彩之外,也是因为,娘没有一个好娘家,而我们姐弟,也没有表现出值得他们高看一眼的地方!”
“姐姐是女流之辈,又有之前的经历,这辈子算是完了。”
“而五弟你不一样!”
“你是男儿,你可以念书,可以参加科考--只要你能取得功名,即使祖母仍旧记恨咱们,但祖父、大伯,这两位却绝对会重视你,栽培你的!”
“到那时候,盛念贤跟盛念洁,安敢不敬嫡母、不把咱们这两个嫡姐嫡兄放在眼里?!”
盛惟娆沉声道,“这是咱们姐弟往后不受欺侮唯一的机会--五弟,如果你不希望被盛念贤跟盛念洁踩在脚下,甚至需要看若柳扶烟那两个姨娘的脸色,你只能努力读书,读出个成果来,如此,咱们姐弟方有一线生机!”
“否则……只怕娘当年对付若柳扶烟的那些手段,迟早,会统统加倍还在咱们身上!!!”
“姐姐放心!”盛惟行脸涨得通红,咬着牙,呼吸略显急促,发誓似的沉声道,“等给娘守完了灵,我一定好好念书,将来金榜题名,给娘请封诰命,让咱们母子三个,在盛家,在这南风郡,彻底的扬眉吐气!!!”
盛惟娆似喜极而泣,连声道:“好!好!这才是我的同胞弟弟--不过,要想念好书,身子骨儿却必须注意,现在听姐姐的,快去歇会,啊?”
盛惟行深吸了口气,有些踉跄的起身,揉了揉发麻的腿脚,道:“我去睡一小会,等会来换姐姐!”
他不知道的是,他刚刚走出灵堂,盛惟娆嘴角那点欣慰的笑,顷刻间消失得无影无踪,借着孝帘外长明灯的光亮,只见她秀丽的眉宇间,皆是一片狠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