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个字的答案,就可以得满分,这是神话还是梦话。
窗外淅淅沥沥下着雨,已经三天了,雨还不停,就快除夕,却是这么个坏天气。
距X大不远的君悦豪华单人公寓401室,易丞披着夜色归来,挂起雨伞,抖了抖衣服上的水珠,把一叠考卷放在桌上。
27岁,X大最年轻的副教授易丞,留美哲学博士,现任哲学系大三年级“当代形而上学与认识论”的课程导师。外表俊朗如他,颇受女生欢迎,每次上课,无人缺席,无人迟到,无人早退,无人睡觉,无人开小差,无人看闲书,课堂纪律良好,简直就是X大的神话。
哲学系女生不多,奇怪的是每次他上课的时候,台下前几排坐的都是女生,男生可怜地挤在后面几排。随便算一算,女生居然比男生多。大概除了他们学院,还有一些来自文学院、经济学院甚至数计学院的女生。不过大学里的课是允许旁听的,面对日益增加的女生队伍,易丞倒是无所谓。
脱下西装,随性拨乱头发,摘掉眼镜,换上便装的他,仿佛脱去了教授头顶神秘的光环,显得轻快许多,透露出年轻人固有的慵懒和随性。
翻开学生们厚厚的考卷,易丞暗叹一声,上学期的期末考卷他只出了一题,即“何为勇者”。学生们非常合作,每张考卷答得满满,少则一千字,多则三千字,旁征博引,例子从苏格拉底到鲁迅,从关羽到杨利伟,洋洋洒洒,才华横溢,不愧是两年半前经过高考洗礼的孩子们。全班三十几个学生,答案恐怕有十万字,他可受累了。
改卷工作是辛苦无比的,其他老教授一般会将考卷交给收下的研究生改。但是,易丞认为,作为一个因为年轻而容易引起话题的人,还是低调地自己改考卷比较好。忽然,易丞拿笔的手僵住,目光凝在一张几乎就是空白的考卷上,答案只有五个字,却让他的灵魂来了个八级地震。
古以箫……他瞥了一眼试卷的主人,从此将这个名字深深印入脑海。
这个名字挺有意思,男的女的?看字体,像是女孩子。古以箫?她是不是还有个姐姐或者哥哥叫古以笙?(易丞你太聪明了……)
此人的答案,让易丞毫不犹豫地打下一个惊人的分数。将这份考卷放在一旁,他的嘴角诡异地扬了扬,好像在计划什么似的。
☆★
除夕之夜。
虽然中国人过洋节过得不亦乐乎,但是对于传统节日春节还是颇为重视,除夕之夜,家家团聚吃年夜饭已经成为一种亘古不变的习惯了,好像是老祖宗传下来的宝贝。
古家也不例外,而且今年的除夕很不一般,古家的大儿子古以笙在去年结婚,今年是儿媳妇凌芊第一次上门一起吃年夜饭。古以笙和古爸爸一起下厨,就为了给三个女人做出一顿美味的年夜饭。古妈妈、凌芊和古以箫坐在客厅聊天,谁也不去管那两个忙碌的男人。
这两个苦命的男人千不该万不该,不该是大厨的儿子和孙子,这就直接导致了家里的女人几乎不会厨艺,而家里的男人做起饭来一套一套的。
古以箫嗑着瓜子,手舞足蹈地讲笑话,把古妈妈和凌芊逗的哈哈大笑,她生来就是一活宝,家人又对她百般宠爱,养成了一个天不怕地不怕的性子,外向又活泼,另外还有个外号叫“毒女”。这外号的由来,还得从古以箫害怕蟑螂说起,由于她从小对蟑螂有着心理障碍般的恐惧,因此到哪里住都必带杀虫剂;还有个原因,古以箫整起人来可不手软,她的朋友每年愚人节都被她整得惨兮兮,叫苦不迭,久了,别人开始叫她“毒女”。
“以箫,怎么今年没听你提起期末考的事?以前你不总炫耀自己考得多好多好吗?”古妈妈听了古以箫讲的学校趣事,忽然想起这一茬来。
古以箫的脸色骤然一变,又很快强装笑颜,道:“今年也很好嘛,好得我都不想提了。”她一边说,一边向厨房走去,“我去看看爸爸他们哦……”
还没进厨房,就撞上堵在门口的古以笙,她拍拍胸口,“哎呀,快被你吓出心脏病来。”
“考不好,所以想逃避追问?”古以笙抱胸淡笑,一副释然的样子,虽然比古以箫大了将近十岁,但他对自己妹妹的了解,可比爸妈多得多。
古以箫忙捂住他的嘴,凶神恶煞地说:“你疯啦,说这么大声!本来爸妈就不爽我报冷门的哲学系,规定我必须每年拿奖学金,要是被他们知道了,又要念叨我了。”
“果然考不好。”古以笙略微邪气一笑,捏着古以箫的脸,“谁叫你总是临时抱佛脚……”
“凌芊——我哥说你胸部不够大——手感不够好!”古以箫忽然大喊一声,不等大家反应过来,就一溜烟地跑进厨房,跟爸爸说要帮他洗菜。
古以笙迎着凌芊投来的冰冷眼神,如芒刺在背,只能怪自己没得罪君子,倒得罪了小人。他往厨房里看去,古以箫背对着他,屁股像蜡笔小新一摇一摇,嘴里哼着歌,一副大获全胜的样子,简直就是小人得志。
有谁能够治治他这个狡猾的妹妹?
古以箫一边洗菜一边唱歌,忽然重重叹口气,完了,她今年的奖学金算是泡汤了,熬夜两天复习考试科目,考到最后一门——那该死的当代形而上学与认识论的时候,刚写完名字,想趴着休息一下再写,居然就这么睡着了,那个梦做的,真叫一个美好。一醒来,看大家已经在交卷了,她才刚刚看题目——何为勇者?她在心里大骂当代形而上学与认识论的导师易丞,早知道才考一题,她就不要复习那么多东西了!她骂骂咧咧,监考老师却在催她交卷,她一激情,提笔写了五个字——“这就是勇者!”便把考卷扔给监考,愤然出考场,将易丞诅咒十万次。
她一开始就看不爽当代形而上学与认识论的老师易丞,成天一副不苟言笑的样子,西装革履,看上去正经八百的样子,不知道他是不是所谓的“白天是教授,晚上是禽兽”。明明讲课没那么好听,同学们,尤其是女同学,却听得津津有味,好像在听说书的讲金庸群侠传一样。为啥?易丞长得帅呗,个子高呗,有魅力呗。居然还有女同学去示爱,结果当然是被拒绝,回来哭了好久,古以箫觉得可笑极了,帅有什么用?买完东西能用那张脸当信用卡去刷么?如果要古以箫选择,她宁愿去向西方哲学史的教授张岱宗表白,人家的课上得多好笑,跟听单口相声似的,只是,张教授跟伟大的祖国同龄……
正想着,电话响了起来,古妈妈接起,然后喊到:“以箫,电话——”
“来了!”古以箫擦干手,接起电话,原来是舍友韦锁清打来的,“是你啊,干吗?恩,我们家还没吃年夜饭呢……现在说新年好还太早了吧?什么?那科的成绩出来了?!”听到当代形而上学与认识论的成绩出来的时候,她满头冷汗,易丞真是个神经病,非在除夕这天发成绩,从来没有哪个老师这么“认真负责”的。
古以笙故意问道:“以箫,成绩出来了?正好,今天大家都在,展现一下你的好成绩,怎么样?”
“古以笙!”古以箫气得叫起哥哥的全名,用杀人般的眼神警告他。
“对啊,以箫,说不定爸妈会多给你点压岁钱呢。”凌芊不知其中原因,笑着眨眨眼。
古妈妈点头道,“快去开电脑,我也想看看。”
古以箫头皮发硬,从脚尖一路抽筋到脑门。她慢慢经过古以笙身边,狠狠踩了他一脚,古以笙吃痛,却没表现出来,拉着凌芊,一起去看古以箫的成绩。
“以箫连续两年拿奖学金了,今年也应该没问题吧?”凌芊问古以笙。
“马——有失手,人——有失蹄。”古以笙耸耸肩,故意将人和马说反了。
古以箫没理他,郁闷地打开电脑,上了X大网站,登录,然后点了“成绩查询”。一瞬间,她脑海中浮现许多英雄人物,舍身堵枪眼的黄继光,舍身炸碉堡的董存瑞,慷慨走向敌人铡刀的刘胡兰……啊啊啊,总之就是一个“死”字哇。
天塌下来,姚明顶着,她还有什么好怕的?哈,她果然是个勇者。
网页慢慢加载着,古以箫仿佛可以看见成绩表上,“当代形而上学与认识论”这一栏里的成绩为“0”。最起码给五分吧?好歹她也写了五个字呀。(那写了两千字的人该得多少分?!)
“成绩单出来了。”古妈妈说。
古以箫咽了口口水,慢慢抬眼看向屏幕,目光无比呆滞。蓦地,她的眼睛瞪大,难以置信地捂着自己的嘴——满分!老天!100分!她几乎以为自己在做梦!
“好帅啊,我还从来没见过谁能在大学里考满分的呢。”凌芊羡慕地拉起古以箫的手,“你是怎么办到的呀?”
破罐子破摔,结果——满分?有没有搞错?系统出了问题么?古以箫揉揉眼睛,看个清楚,那“100”甚是醒目,怎么看也不像是假的。难道,这次的满分是一万分?
古以笙狐疑地看着古以箫,一脸不可思议的表情。古以箫回过神来,猛地站起,双手叉腰,冲着古以笙大笑三声,“哥,你在大学时有没有得过100分?”
古以笙无言以对,灰溜溜地离开。
☆★
大年初一,处处喜洋洋。
古以箫和家人出去拜年,回家时已经是晚上九点。她越想越诡异,于是向学习部长问了易丞的电话,考虑许久,拿出手机拨了过去。
电话响了三声,被人接起来,颇有礼貌,“你好。”
他的声音,在电话里还蛮好听的嘛。古以箫上课的时候根本不认真听他讲课,总是挂MP4听歌,所以至今对他的声音还不是很熟悉。说实话,她有点紧张。“易……教授,那个成绩……啊,忘了,我是一班的古……”
“古以箫。”对方很准确地说出她的名字。
“是啊,那个……我是想问,我的成绩是不是……”
“太低了?”
古以箫轰然晕倒,她哪敢嫌低?真不知道他是不是在开玩笑。她应该早完烧三柱香祭拜祖宗,还有,祭拜他,易丞,感谢他八辈儿祖宗。古以箫清清嗓子,总算恢复成平时厚脸皮的自己,“教授,你真的觉得我的答案是标准答案么?我才写了五个字哦。”
“我的题目是什么?”
“何为勇者。”
“你就是。”
这是称赞?古以箫的眼角抽动着,不明白他的意思。不过,还好,满分确实是他给的了,呵呵,他要给就给吧,有便宜干吗不要?古以箫笑开了花,客套了几句就把电话挂了。
☆★
新学期,新气象。易丞停好车,特意摸了摸眼镜是否架在鼻梁上,他的视力很好,其实根本不用戴眼镜,但是,他认为自己出现在学校时,眼镜还是必要的。一副眼镜,可以隐藏住太多东西。
他刚刚到X大任教的时候,面对了太多怀疑的目光,一些讲师甚至是助教都在私下议论他是不是和校长有什么亲戚关系,知道他二十出头就拿到博士证书之后更是惊奇不已,直到他用几篇学术性极高的英语论文证明了自己在学术上完全能够担任这个职称,那些或是因为好奇或是因为妒忌的议论才渐渐消失。
这学期他教的是西方现代哲学,另外还带一个硕士班。
星期四下午,他来到教室,同学们早就知道是他上课,几个坐在前排的女生向他打招呼,他礼貌地回应。
坐在讲台的椅子上,他整理着讲义,把U盘插入电脑,做完这一切,上课铃响。
古以箫这几天总觉得没睡够,趴在桌子上昏昏欲睡,听见上课铃,慢悠悠直起身来,打个大哈欠,把课本拿出来。见班上的女生一个个挺直腰杆,古以箫以为教导主任来听课了,忙坐得直直。
讲台上站着的,是易丞?古以箫汗颜,原来对于女生而言,易丞比教导主任更有威信呢。看看比例占大多数的男生,也许是因为自卑,都埋头看书。古以箫坐在后几排,歪着头,终于有兴趣瞻仰瞻仰这给她满分的副教授。
跟印象中的一样,他就是这么正经八百,像极了卫道者,站在上面讲个没完,活像一个宋代礼教的老学究,声音平板又没什么声调变化,更别说什么能吸引人的肢体语言。哪有易中天教授在《百家讲坛》上那么活泼,说孔子的时候还带唱《流浪歌》的。
能吸引人的,也就他那张脸了吧?无聊的人,无聊的课。一个靠脸上课的男人,好比一个靠身体赚钱的女人。
这么说易丞好像有点毒?古以箫笑了一下,继续,趴下,睡觉。
不知睡了多久,旁边的韦锁清猛摇她,她差点以为唐山大地震重演。“干吗……”她半眯着眼睛问。
“易教授点你的名了!”韦锁清试图把她彻底摇醒。
“哦……”古以箫闭上眼睛,几秒钟之后猛睁眼,“啊?!”
“站起来呀!”韦锁清咬牙切齿,十分急切,好像被易丞点名的人是她自己似的。
搞什么飞机?!古以箫扒了扒乱乱的流海,像僵尸破棺而出一样,直挺挺地站起来,马上极力装出一副淑女和乖乖女的模样——装,她很在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