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年前,艾天在博客上写道:写完这一部小说,我就谈恋爱。
半年后,她静静躺在病床上,阳光透过玻璃,照在她略显苍白的脸上。她的手里握着MP4,可是没有戴耳机,耳朵包在毛线帽里。
外面的天空很蓝,冬天难得见到如此蔚蓝而没有云的晴天。
不知道自己明天还能不能见到这样的阳光,这样的晴天。
昨天她刚刚被抢救回来,昏迷的时候醒了那么一下,听见主治医生跟她泣不成声的母亲说,请你做好准备,这个孩子日子恐怕不多了。醒来的时候,双腿已经肿得走不了路了,一动,背和腰就疼得如同万根缝衣针在刺。
门外走进一个年轻医生,据说是某个大学的博士生来见习,跟着主任医师,貌似姓张。他是那种女孩子一见就移不开眼的男子,修长的桃花眼,俊挺的鼻梁还有总是微微上扬的唇角,他的眉型是上挑的,侧脸很漂亮。
艾天前几日一见到他,就想起某个小说里的一句话:我爱的男子,有着漂亮的侧脸。
可惜,今生无缘写下“我爱的男子,他如何如何”了。
他走进来后,看了各项指标,在本子上记录着什么,目光微微掠过艾天毫无血色的嘴唇。艾天忽然自惭形秽地别过头,被阳光刺得眯了眼。
张医生瞥了一眼床头柜上的笔记本电脑,一边在本子上写字一边说:“电脑还是少开些好。”
艾天嗯了一声,闭上眼睛。
手指忽然感觉到一阵温热,艾天惊奇地睁开眼,看见张医生坐在病床边,手掌覆在她握着MP4的右手上,那只手的手背有无数的针孔,而且淤血久久不散,入冬以来,只要没有放进被子里,手就冷得像块冰。
艾天眼中腾起些雾气,我会记得在冬天的某一天,一个陌生的男人用他的手,温暖了我的手,哪怕就这么一会儿的时间。我的日子不多了,除了铭记,除了去感激,我已经别无他法,再去留住些什么……
张医生的全名叫张远岚,来医院几天之后听说了这个病床的病人。护士们都认识她,手里都有本她写的书,可是,都没有拿出来给她签名。护士们说起她,不约而同哭了,有的甚至泣不成声。艾天的笔名就叫艾天,18岁开始写书,如今已经写了6年,出了三本书,处女作最有名,当时大学的女生几乎人手一本,至今还常拿出来翻翻,也不觉得老套。
前途无量的女孩,三个月前住进医院,如今,已无回天之力。
前天晚上,路过她的病房,听见科里几个护士在陪她聊天。护士们叽叽喳喳的,努力逗她开心,虽然她们白天才刚刚因为艾天的病情恶化报告而哭过。这些声音里,艾天的声音很小很细,偶尔插那么几句话,不是她寡言,而是没有力气多说。
张远岚站在门口,听见艾天说:“……没有什么可遗憾的了。”
他转身去了办公室,坐在椅子上。一会儿,护士小王跑了进来,拼了命哭。张远岚开了电脑,在百度里打下“艾天”两个字,网页出来很多,但是没有一条写着艾天因病住院。他看见了艾天的博客,进去看了一看。她写了很多日志,最后一篇日志写在三个月前,刚好是她住院那天,之后再没写过。
半年前的一篇日志题目是:写完这一部小说,我就谈恋爱。他点进去看了,艾天写道:我是个奇怪的人,恋爱起来可能就写不了小说了。因为写小说的人都是旁观者,而陷入爱情的人是当局者,当局者无法用旁观者的心态写别人的爱情,而旁观者却能用自己的心去写不属于他自己的爱情,一边写,一边憧憬着。我觉得自己年纪大了,该去谈个恋爱了,所以,写完这部小说,我去谈恋爱吧,呵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