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细细要是生在盛唐,一定是后宫佳丽三千中的一员,无奈她活在金丝猴都喊着要瘦成一道闪电的二十一世纪,就注定是个引人注目又不引人注目的死胖纸。
虽然,她号称自己看起来胖是因为头大脸圆肤白身材凹凸有质感,但名字和人完全对不上又是一个不争的事实。再虽然,她老妈一再强调,细细若身在唐朝,一定是当时第一美人,但世事弄人,美人细细晚生了一千来年。
胡细细的前半生是十分之凶险的,用著名古文《陈情表》中几句表示就是“臣以险衅,夙遭闵凶。”翻译成现代文就是“我从小就多灾多难的”。胡细细的老妈怀孕四个月时就摔了一跤,胚胎细细第一次感受到了人生的凶险,细细妈凭着强健的身体素质加上医生妙手回春,胚胎细细稳了下来,然后在七个月的时候——又被车撞了。这令人不禁好奇,细细究竟是怎样的一个祸害人物,两次险些被扼杀在胚胎状态中。
细细妈被救护车送到H市妇幼保健院,医生说了,你这个孩子肯定是保不住了。
细细妈呼天抢地了半个小时,医生说了句但是。但是,这位女士,请你冷静点,可以催产。
细细妈为孩子即将提早呱呱落地而破涕为笑时,医生又说了句但是。但是,催产针也是催熟针,这孩子将来可能是个胖纸。
细细妈犹豫不决暗自垂泪时,医生第三次说了句但是。但是,这个针不一定能保证孩子活着出生变成个小胖纸。细细妈这时的情绪很稳定,等待着第四个但是。但是医生只是停顿了一下,继续说,也有可能出生之后变成一个——死胖纸。
就这样,胡细细在催产针的作用下出生了,幸运地变成一个小胖纸。并在将来的日子里,逐渐成为了一个胖纸小学生,胖纸初中生,胖纸高中生,万恶的高考让她丢掉30斤肥膘,考上N大后,胡细细成为了一个胖纸大学生,在四年的大学生涯内,胡细细小心细细维持着自己飘忽不定的体重,终于在大学毕业后,成功成为了一个胖纸记者,做着所有胖纸热爱的美食评论工作。
胡细细被人嫌弃的一生里有过不少外号,什么胖虎、土肥圆、高大壮、金三顺,最常用的是“细胖子”,碰上一些说话不标准的南方人就变成了“死胖子”,所以不是你活着出生了,就不可能是个死胖子。
前头说了,胡细细和普通的胖纸不一样,她的胖,是属于盛唐的胖,象征着一种丰腴,一种肥美,一种文艺复兴时期的慈祥,怎么跟你们形容呢?就是……一个小胖纸。
好,让我们回到胡细细平凡的生活中。
尽管已经在美食记者界混了两年多,细细还是没有养成美食家淡定的习惯,好像六零年代挨过饿,好吃的不好吃的都拼了老命吃,终于把自己吃进了医院。
现在,胡细细如同一只等待被大卸八块的烤乳猪一样躺在八一医院消化内科诊疗室的病床上,一直哼哼唧唧垂死挣扎。这不,冬天到了,全国人民陷入吃火锅热潮中,清汤滋补锅、麻辣鲜香锅、至尊海鲜锅、山珍野菌锅、X鞭十全大补锅……这几期金京晚报生活版主打火锅专栏,胡细细和同事几个平均一天得吃三家火锅店。火锅这种东西就好像贪污受贿,吃的时候永远不知足,等出了问题才追悔莫及,胡细细就是一个活生生血淋淋的反面典型。
肚子抽痛,一阵阵反胃却又吐不出来,整个腹部涨得难受,胡细细一度以为自己要跟《七宗罪》里那个大胖子一样胃部爆炸而死,直到门口进来几个人,为首的一个手里拿着医生常拿的那种病历夹,站在她床边,她才有了一丝活下去的希望。
白衣天使们真是人类的救星啊,胡细细想,这次痊愈后她一定要送一面锦旗给八一医院这群可爱的医生们。
修长的手指掀开虚盖在细细身上的白被套,灵活而利落地把她大衣外套的三个牛角扣一一解开。细细瞪着一双死鱼眼,瞄见帮她宽衣解带的是个男医生。
没有普通医生身上强烈的消毒水味,取而代之的是自然的一抹檀香,竟,如此圣洁?
胡细细贼溜溜的眼珠渐渐往上移,看清了他的脸。有层次感的黑色短发,眉眼惊人地漂亮,睫毛密而长,目色深黑清明,看人时专注却没有攻击性,移开目光时略凉薄,些许倨傲,产生距离感,右眼下方一个小小的泪痣,更添几分风致清冷。内穿白色衬衫,外穿一件白大褂,右胸位置印着医院名字,左胸口袋上夹着名牌。
消化内科 副主任医师
江醉墨
江醉墨,好名字啊——潇洒又不失沧桑,侠气又不失文雅。
这个名字令细细在脑海里补出一段你是风儿我是沙的武侠传奇,现实中,人为刀俎我为鱼肉,她就是那块砧板上的肉,将要任人宰割。
只见江醉墨身后,跟着至少五个实习医生,有男有女,一双双绿幽幽的眼睛透过瓶底厚的镜片,盯着细细那虽然尽量收腹但还是微微凸起的腹部。
江醉墨把细细的薄毛衣往上推了一点,下一层,是一件格子衬衫。他九天上仙般淡定又冷秀的眸子不见一丝情绪,薄唇轻启,声音如同午夜你最爱那档广播的主持人般低柔清隽:“解开扣子。”
“好好好!”细细挣扎着,奋力从上往下解着自己的扣子,撕扯着自己的衬衫。
在细细奋力又娇羞地解开从上往下数第三颗扣子时,江醉墨才提醒她:“解开下面三颗扣子。”
细细抽抽着又把三颗扣子扣好,艰难地从下往上解了三颗扣子,露出圆滚滚白花花的腹部。
空气,有点凉啊。
江醉墨这时接过旁人递来的手套,按上了细细的上腹部,第一下,按得蛮轻,细细只感觉——隔着手套,他的手真凉。难道不会在怀里捂热了再检查么!细细微微咬牙,双手抓着衬衫的边,好像被不法分子那啥似的非常委屈然而又不敢叫出声的小模样。第二下,按得极重,细细舌头都被他按出来了,只觉得那凉凉的手好像一柄利剑,按得她快要吐了。
瘦子都气血不足所以手脚冰冷!细细小肚鸡肠的腹诽。
他就这么按了两下,细细敏感地瞅见,他微微皱了皱眉。他一皱眉不要紧,细细在多少影视剧和言情小说里看过医生的这种皱眉,下一秒,医生就会用一种“大事不妙”的语气告诉病人或者家属,哎呀,这孩子不好,晚期了。
江醉墨没有脱手套,微微偏头,他身后的实习生纷纷倒吸一口凉气,等待他的吩咐。只听他说:“这是个非常典型的病例,你们,都来感受一下。”
非常。典型。
细细在极度的恐慌中,看见那几个实习生一个接一个带上白生生滑溜溜的手套,排着队,像食堂里打饭似的一个接一个上来按她的肚子,左一下右一下,上一下下一下。令她更加恐慌的是,实习生的手一个比一个冷,像刚从冰箱里拿出来的猪脚一样,相比之下,第一个按她肚子的江醉墨的手,已经算是最贴近人类正常体温的了。
“江老师,这……”实习生们按完细细的肚子,纷纷不敢轻易下结论,一个个巴巴地转身看着江醉墨。
细细闭上眼,肚子遭到一阵惨绝人寰的凌虐后更加疼痛了,而且在她看来有裂开并生出一个哪咤的趋势。听见脚步声,她睁眼,又是江醉墨。“医生……”细细可怜兮兮地攥住他白大褂的下摆,“我到底……到底得了什么病……”
江醉墨抬手,并没有脱去手套,而是把右手重新按在细细的上腹部,“……我正式检查一下。”
一群神兽在细细眼前奔驰,敢情刚才那一轮蹂躏都是不正式的?!
江醉墨随后几下腹部按压检查做得利落而熟练,目光一直落在细细脸上,观察着她的表情变化,毫无悬念的,细细每一次的表情都是那样的扭曲,几乎已经超越了一个正常人的五官能够达到的最大位移。
正式检查结束后,细细刚才还一动不能动的胃抽搐翻腾着,她刚要撑起身子扣好扣子正式询问自己的病情,就感觉一阵前所未有的反胃感,在她反应出“哎呀要吐了”的时候,她已经嗷地一声吐了出来。
虽然一旁的护士眼疾手快推过去一个垃圾桶,但细细奔腾着吐完后,还是发现刚才围着她来不及躲开的医生们都不幸挂彩,一个实习男医生的白大褂边角沾着一小片羊肉,一个实习女医生的裤子上挂着一片豆腐皮,而江醉墨……他那看上去很贵的黑色皮鞋上赫然躺着半片粉红色的玉米肠。
食物,也分吃进去之前和吐出来之后。
像所有小学生作文中写的那样,细细出大丑之后,只想找个地洞钻进去。无奈这里没有那样的东西,细细悲愤地一掀被单,闷头一盖,誓不再见江东父老。
也就在这一刻,细细妈急匆匆从门口奔进来,大概是接到了细细同事小余的电话。这位伟大的母亲一冲进诊室,就看见地上若干污物,而自己的女儿孤单而落魄地躺在病床上,一张白色被单,从头盖到尾,散落的头发上隐约可见前几天刚买的蝴蝶结小卡子,那群医生,一副痛心疾首“我们已经尽力了”的模样,注视着床上一动不动的女儿。
“细细啊——”这个打击太忽然了,细细妈只听说女儿因为吃撑了消化不良进了医院,没想到啊没想到……“我女儿怎么了怎么了怎么就没了!”她嚎啕大哭,扯开被单疯狂摇动着自己亲爱又苦命的女儿。
细细妈眼泪朦胧间,对上的是细细一双圆眼睛,眨巴眨巴,“妈妈……”
惊吓和惊喜怎么都来得这么忽然。
细细很快反应过来是怎么回事,她怒吼一声,扯掉细细盖着的被单,狠狠在她头上拍了一下,才转过身擦掉眼角哗啦啦往下流的泪。
细细吐完之后舒服很多,她无视那些正在清理衣服裤子的医生们,只顾着闭目养神。只听细细妈精准地找到这群医生中的关键人物江醉墨,上前问道:“医生,我女儿她怎么了?”
“她是很典型的……”江醉墨停顿了一下,把细细勾得竖起了耳朵,朝他看去,。
“吃多了撑的。”
细细妈松了一口气,正要开始数落细细,却不想,这年头医生都喜欢说那两个字——
“但是……”
细细坐了起来,要杀要剐来个狠话,一波三折这算个什么促销法!
江醉墨低头看病历,脸上一点戏谑之情都没有,“从目前检查的结果上看,是急性胃炎。”这句,是对细细母女俩说话,下一句,开始转向他带的实习生们,“排除急性糜烂出血性胃炎,未做胃镜和幽门螺杆菌检查之前,尚不能判定患者属于急性幽门螺杆菌感染或是除幽门螺杆菌之外的病原体感染及其毒素对胃黏膜损害引起的急性胃炎……”
胡细细听得云里雾里,最后总算听懂了他的意思——她得住院观察几天。
几顿火锅,吃到住院。这种经历在胡细细的吃货生涯中添上了浓墨重彩的一笔。
在消化内科住院病房里躺着的胡细细受到来自四面八方的慰问,她的先进事迹还被放在报社微博上大肆宣传,报社分管生活版块的大主编对她的英勇行为下了“吃到爆肚混不觉,我以我血荐轩辕”的评论,胡细细浑身涌动着一股暖流,恨不能马上出院,向天再借五百年,旌旗十万吃翻天。
再壮烈的女英雄不化妆的话也是蓬头垢面的,经过了一夜混乱的睡眠,细细醒来时睡眼惺忪面容憔悴,孤苦伶仃躺在床上十分落魄。这时正是八点半,恰是医生巡房时间,家属是不能探望的。细细老远就看见几个实习生和主治医生随着江醉墨而来,他依旧还是那样的风姿卓越,一丝不苟的淡绿衬衫外,一套平整得似乎找不到褶子的白大褂。
江醉墨走到每一个病床边,看病历记录,看用药单,询问病人起居,然后微微侧身跟身后的实习医生说些什么,那些实习生埋头狂记录,还一个劲儿点头。终于,他向胡细细走来,见了她,站定,看了大约五六秒才微微扬一扬唇角,算是无声地打招呼。
细细这才惊觉,这家伙似乎不怎么爱笑,不像别的言情小说中描写的腹黑男,动不动就半眯着狭长得如同东非大裂谷的眼睛莫名其妙地露出“意味深长”的笑容。
江醉墨瞥了一眼病床上贴着的病人名牌上细细用美图秀秀、光影魔术手、PS等等你能想到的一切处理照片的手段弄出来的“证件照”,看似随意地说,“证件照那么漂亮,你父母认得出你么。”
连基础保湿都没得做,蓬头垢面且极度素颜的细细宣布:“我只调了光线!”
江醉墨抬头检查一边架子上的点滴瓶子时,从细细这个角度看过去,竟然有光影魔术手中柔光的效果,他整个人仿佛被一层轻柔的白光笼罩,垂下眼睫时,睫毛在眼底形成扇形的阴影,自高挺的鼻梁开始到起伏的喉结,那完美的曲线,多少次戳中细细的少女心。
细细忽然想起好友苏紫安婚礼前跟她说的一番话:“当你真的全身心爱上一个男人,不管他是个什么样的人,对你好或坏,你内心将只有一个念头,那就是——你不能放他走。”
继而,细细又想起她的闺蜜兼前男友简崎在分手时诅咒她的话:“总有一天你会如同我爱你一样爱上一个男人,而他就好像你不爱我一般不爱你!”
细细收回黏在江醉墨身上的目光,心想,我要淡定。
“排除急性幽门螺杆菌感染,判定为暴饮暴食后免疫力下降导致的其他细菌侵入引发的急性胃炎。继续给她服用颠茄片与黄连素,葡萄糖生理盐水静脉输液。”江醉墨说完,看向细细,“今明两天之内病情不反复的话,后天可以出院,开三天的消炎药,第四天来拿下个疗程的药。”细细回看他,只听他补充道:
“总之,药不能停。”
我不会放弃治疗滴,我一定要比你多活一百岁!细细用鼻子哼气,别开头不看他。
这人啊,是经不起念叨的,细细吃了点米汤,迷糊地睡了一小会儿后,忽然闻到一阵奇香,根据她多年混迹美食界的经验,这种奇香来自南后街有无大排档的招牌名菜——五香劲辣小龙虾。
这是谁呀!细细如同闯进鸿门宴营救刘邦的樊哙一样,眼珠子都要瞪出来,看见捧着一盒五香劲辣小龙虾坐在她病床边靠背椅上的简崎。
细细虎着脸,“你不知道我现在不能吃这种刺激性的事物吗?”
“我知道啊。”简崎一笑,那一口小牙,白森森的。
“那还送过来给我吃!”
“你误会了,这个是我带来当零食顺便观看你悲惨下场的。”简崎说着,带上一次性手套,抓起一只小龙虾,熟练地剥起来,不到十五秒,香喷喷又Q弹Q弹的虾肉被他塞进嘴里。
不愧是传说中万恶的前男友!
简崎没有开玩笑,细细一声不吭瞪着他的这几分钟里,他身边的桌子上已经堆起了起码五六个小龙虾的盔甲,他手上还沾着深色的汤汁,他唇边还留着红色的辣油,他身边飘散着小龙虾特有的鲜香。细细深知,这个时候买有无大排档的五香劲辣小龙虾需要排至少半小时的队,简崎究竟是多么处心积虑卧薪尝胆才想到这么一个毒辣的招儿来报复他的前女友啊。
“给我吃一个!”细细垂死病中惊坐起,向简崎伸出友谊之手。
“把持住,细细。”简崎从一旁的塑料袋中拿起一罐啤酒,开了之后痛饮一口,叫了一声“爽!”,然后继续剥小龙虾,“我今天来,主要是探望探望你,顺便跟你唠唠嗑,没别的意思。”
“吃小龙虾也就罢了,你连啤酒都带了,还说没别的意思。”细细咬牙,“我的惨象你也看到了,连皮带肉给我滚。”
“别这样,好歹我们爱过,都是彼此的初恋。”简崎带着一种美食节目主持人夸张的表情吃着小龙虾,吧唧吧唧的,天雷狗血的台词说得麻溜麻溜儿的,“我来呢,头等大事肯定是看你笑话,其次呢……这么跟你说吧,紫安说她要离婚了。”
有人掀开窗帘,温暖而刺眼的阳光忽然照在细细脸上,闪得她眼前一片白茫茫,好像苏紫安结婚时她长长的婚纱下摆,华贵而苍白。窗帘又被拉好,细细眨眨眼,“她结婚才多久,怎么就要离……”
“当初是谁哭得比她妈妈还伤心,盼着紫安早点认清人狗之分趁着年轻离婚的?”简崎斜睨她,舔着手上的汤汁。
“我要给紫安打电话!”细细一阵骚动,四下寻找刚才不知道塞哪里去了的手机。
“别介妹妹,人家坐月子呢,你一唠叨起来没完没了,给人孩子一个吃奶的机会行吗。”简崎说罢,咕嘟咕嘟灌着啤酒,一副大排档里和哥们喝酒跨划拳的豪放模样。
胡细细眼巴巴看着简崎在她午餐喝白稀饭时大快朵颐小龙虾,自己别说吃了,舔都舔不到一下。简崎吃饱喝足,拍拍肚子,最后看了一眼落魄的胡细细,想了想,从口袋里掏出一把车钥匙,放在细细被子上。
“这不是我的吗?”细细握紧自己比亚迪F0的钥匙,不解地问。
“你爸妈叫我把车开过来,叫你明后天出院后自己开回家,他们不来接你了。”
“为什么!”胡细细义愤填膺,难道我就这么失道者寡助以至于众叛亲离?
简崎忽然用一种万分同情的目光看着她,“他们去武汉旅游了。”
胡细细耷拉着脑袋,表示再也不愿多看着无情的世界哪怕一眼。
简崎走了没一会儿,楼下停车场的保安就找上来了,“哪个是胡细细同志?”
“我是。”
“那辆F0是你的吗?”
“是呀,怎么啦?”
“哦,刚才那个男的开过来的时候说要过夜,我们这儿规定过夜要多交五块钱的。”保安带着无比坚定的目光,锱铢必较。
“你怎么当时不问他要钱?”
“他说要不要过夜还得问问你,叫我上来跟你确认。”
病房里其他人开始用异样的眼光打量胡细细。
敏感的细细马上发觉了中文的博大精深,“大叔,请你说完整,不是那个男的要来过夜,是我的车要在你们停车场过夜。”
“是是是,是你的车,一辆F0还炫什么富。”保安几步过来,伸手要钱。
胡细细交了停车费,心想这日子过的,太闹心了。
入夜,气温下降了至少十度。细细包在被子里看小说,男女主经过一番虐身虐心终于顺利坦白心意终成眷属,她看得慷慨激昂,浑身发抖。准备留几章结尾明天看,正要关上,手指不知道按到什么键,竟然启动人声阅读功能,然后只听一个男声用平铺直叙的机械口吻说着以下台词——
“她已经顾不得羞涩,不禁捂住眼睛……”
三十秒后,细细才在惊恐加惶恐中手忙脚乱地关掉了程序。
她轻舒了一口气,抬眼偷看周围病友的反应,却见江醉墨站在门口,好像刚要进来却因为刚才诡异的声音而猛然停住脚步。她故作正经清清嗓子,翻了个身假装睡着,竖起耳朵听见江醉墨的脚步声渐渐靠近,在绕着她的床转了一圈后,又渐渐远去了。
十一月底的气温虽未达到最低,但半夜爬起来上厕所也绝对不是件容易的事。你想接着睡吧,身体自动进入“不排空膀胱就不让你安心入眠”状态;想起来上厕所吧,大脑感受到冷空气而散发懒惰气体,让你没有勇气迈出那一步。
凌晨一点多,细细纠结着要不要起来上厕所,翻来覆去权衡了半个小时,为了接下去几个小时能睡得安稳,细细决定迈出勇敢的一步。
她穿着秋衣秋裤,就这么颠巴颠巴跑去厕所,解决完之后往旁边的卷纸筒一摸,嗯?没纸了!
这时,细细从门下方的透气窗里看见了医生护士半夜查房的手电筒灯光。这无异于肚子饿的时候天上掉馅饼,寒冷的冰雪天捡到一床羽绒被。细细探出身子敲敲门引起注意,轻声又急切地问:“嘿!有!人!吗!”
手电筒灯光缓缓移来,在门口停住了。
“哎~”语气词以表气势,“这儿没纸了,能再拿一卷么?”
细细看见灯光又移走了,好一会儿还没回来。在她的两瓣屁股就快冻成六瓣的时候,灯光又移了过来,随后,外边的人轻轻敲了一下门。细细将门开了一条缝,一卷纸从门缝里递了进来。细细欢天喜地,再开门出去时,迎面看见江醉墨站在那里,手电照着她的脸。细细想到自己穿着半旧不新的秋衣秋裤,忽然感觉不好意思起来,一会儿捂着胸口,一会儿又捂着脸,可总觉得别扭,干脆蹲在地上刺猬一样缩成一团。
江醉墨对她捂着里捂那里的滑稽动作表示深深的鄙夷,“你浑身上下哪个部位构造是我不熟悉的吗?”
“你熟悉人体结构并不代表你熟悉我。”胡细细压低声音争辩。
“你跟其他雌性动物哪里长得不一样?”
胡细细昂首宣布,“灵魂!”
江醉墨颔首,“我以为是体积。”
“没有庞大的身躯,怎么装得下我崇高的灵魂?”胡细细说完,吸吸鼻子,打了个喷嚏。
江醉墨用手电照了一下细细的床位,示意她回去躺着。细细抱胸,佝偻着跑回去钻进被窝,在里面缩成一团。探出头,恰好看见江醉墨白大褂的衣角和手电光一起消失在门口。
经过这两天的治疗和调养,细细终于痊愈,主治医生在她去办理出院手续之前提醒她,最近要特别注意饮食,不能因为病好了就又开始暴饮暴食吃香喝辣。细细将这些话自动当成耳边风,提着装满换洗衣物的小行李包去停车场开车回家。
她要做的第一件事,就是约人出去吃大餐。
吃什么?麻辣香锅!
启动预热后,细细挂了倒档,一边退一边打电话,“紫安……出院了啦,没什么事。我回趟家然后去看你啊。”退到位后,细细踩着刹车和离合器,正要换前进档,就听见电话里紫安亲口跟她说,准备跟鹭洋离婚。
紫安大学毕业后靠着家里的关系,在一家国企N市分公司当行政文员,工作蛮稳定。经人介绍认识的鹭洋,几次见面和网聊感觉都不错,就在一起了。也就是从那个时候开始,细细听紫安说,鹭洋有个初恋女友,在外地读研究生,时不时冒出来上演一场“回忆过去~痛苦的相思忘不了~为何你还来拨动我心跳”的苦情大戏,鹭洋那边的态度是,他已经决定跟紫安长久走下去,绝对不会再跟那个初恋交往了。然而,男人嘴里说出来的“绝不”就好像吃货喊着要节食减肥,有几次是真的?
在细细看来,紫安是个好姑娘,中规中矩,有点小聪明但性子还算单纯。她佩服紫安三点,一是小提琴拉得超级好,二是写一手漂亮毛笔字,三是……紫安是一个蛮出名的短篇小说写手,常年在一个青春杂志开专栏,笔名叫“如是观”。但这个世上不如意的事总不嫌多,并不是说你是个好姑娘,就一定不会遇见人渣。
鹭洋他一边向紫安承诺,自己早就下决心跟初恋女友断得干干净净,可是又一边在紫安去外地出差时偷偷跟初恋出去约会。每每被发现,他就痛哭流涕追悔莫及,最后紫安总是原谅他。为此,细细百思不得其解。
但紫安说,是爱,和不甘心。
可是,是不是所有的爱和不甘心在时间的洗涤下,都会渐渐消散。要不,紫安怎么要离婚呢?电话里一时半会儿真说不清楚,细细当下打消了中午去吃麻辣香锅的念头,决定去紫安那儿好好了解下情况,顺便……也蹭一下她的月子餐。
这么想着,细细踩下油门。
然而,在车子往后猛退并发出滴滴滴的警告声时,细细才知道大事不妙,她还没挂前进档,档位还在R的位置上。收腿已经来不及了,只听后面“嘭”的一声巨响,撞到了什么硬硬的东西。
细细不敢下车,从后视镜里看过去,惊出一身白毛汗。她撞上的是一辆白色路虎揽胜,车头那一排LAND ROVER写得是那样低调奢华有内涵。细细眼睛一闭一睁,一不做二不休,挂了前进档,方向盘一打,绝尘而去。
路虎的前保险杠凹了进去,而细细的F0尾部除了凹凸不平外,还掉了不少漆。
紫安在她娘家坐月子,细细进门时,没看到鹭洋,心里十分欣慰,否则,她一定控制不住自己内心的冲动,把他揪过来狠狠一屁股坐死。紫安爸爸提早好几个月给她预约了一个相当抢手的月嫂,细细感叹,父母爱其子,必为之计深远,并戏称,紫安的下篇小说就叫《伺候月子》。
紫安是剖腹产,现在还有些行动不便,细细看了婴儿床里的小宝宝,就关了门坐在紫安身边跟她说话。月子里的紫安不失丰腴,皮肤似乎更加细腻白皙,当了母亲之后,还有一种十分祥和的气质,即使半躺在床上,也有一种雍容的大气。紫安说,离婚是必须的,谁也不必劝,劝了也没用。
“他又跟初恋女友扯一块去了?”细细问。
“没有。”
细细倒是奇了,“那离什么婚!”
“他跟他另一个前女友搞上了。”紫安的眼睛在笑,很讽刺,那张脸却毫无笑意。
“他到底有几个前女友……”细细现在恨不能将鹭洋抓来枪毙五分钟,“一会儿是初恋女友,一会儿是前女友,他就这么爱吃回头草?紫安,怪不得,你小说里每个女配都是前女友,女主总要通过前女友大Boss的终极考验,才能抱得美男归。”
“你错了,真正有魄力的男主,根本不会让自己的女人遭到这样的考验。”紫安无奈摇头。
“可是……以前你都能忍,现在为什么不能了,你……你都当妈妈了。”细细看向婴儿床,小家伙睡得正香,呼呼的。
“以前,我的敌人似乎只有他的初恋,我也一直以为自己只有这么一个对手,战胜了就太平了。这几天我猛然发现原来他也不仅仅钟情于他的初恋,忽然我感觉我好累,我战胜了一个女人又如何,将来,还有两个,三个……细细啊,我真累,我每天除了翻他的微博,就是偷偷上他的Q或者微信,一有机会,就查他的手机,明知我看到的都是我不想看的,可我就是要看。”紫安眼中流出几滴泪,她望着天花板,“你不知道那种感觉,就好像王子营救公主,打败了火龙,筋疲力尽到城堡门口一看,里面还有好几只,没完没了。”
细细感同身受,“就好像吃到一道菜,觉得:还有比这更难吃的东西吗?然后发现,居然真的有,还不止一个……”
紫安一下子被细细逗乐,又哭又笑难受死了。
这边,还有人也不好受。
江醉墨下班后到停车场,一眼就发现自己的车被人迎面撞得凹进去一块,监控刚好拍到了一小段画面。只见一辆小不拉几的F0原本倒车倒得好好的,停了一阵,忽然抽了风似的再次倒车,结结实实吻上了路虎,又停了一阵,车主似乎正在进行激烈的心理斗争,无数个正义与邪恶的小人在车顶盘桓,最后,F0飞快开走,上演了一场肇事逃逸大戏。
车牌号,清晰得不能再清晰。
江醉墨松松领带,打了个电话。
“刘队你好,帮我查个车主。……好,谢谢。”
几分钟后,刘队发来短信。
好嘛,今儿个刚刚出院的,胡细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