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亮了。
晨曦载曜,万物咸覩。
荒野之上,雾霭淡淡,好像那沉睡的长夜,还没从迷乱的梦中醒来。即便是山坡下的老树、枯井,都依然那么的孤单而又寂寥。
无咎坐在枯井边的石栏上,默默打量着四周的风景。
六只玄蜂,已被掘坑掩埋。所留下的六根尾刺,据说可以换取灵石,或是炼制法器,是很难得的宝贝。可见怪兽也并非一无是处,至少它与修士之间相互为用,无非强者生存罢了,看起来倒也公平!
死马剥皮剔骨,马肉充作干粮。那任劳任怨的畜生,真是竭尽劳苦、死而后已!
蛟老帮着众人裹扎了伤口,并忙着打扫狼藉。从半夜至天明,没见他闲着。虽说他不讨人喜欢,却也算是一位尽职尽力的属下。
叶添龙是个心高气傲的家伙,如今变得老实多了,他只管低着头忙前忙后,与之前判若两人。谁又没遭遇过挫折呢?无须沉沦。有胆再骂我一回,也显得你血性犹在。当然,我不保证我再有好脾气。
附齐那几个家伙也学乖了,还是不肯正眼瞧自己。
蛟宝儿是个善良的女子,为了娟子默默流泪一宿,却还是不忘安慰胡言成,可见她很欣赏那位为了妹子不顾一切的胡家大哥!
嗯,有位大哥疼着护着也不错!
胡言成与他的妹子本来要去白鹭镇,途中遇到了褚家兄弟,在对方的蒙骗之下,合伙前来猎杀玄蜂,看似便宜,实则陷阱。而劫后逢生,使他感慨莫名,面对故人,却又尴尬无语,索性忙着收拾玄蜂与褚游的遗骸,以便掩饰内心的不安。
而胡大哥的那位妹子,在稀里糊涂醒来之后,依然本性不改,持弓仗剑在四周来回转悠,声称要寻褚家兄弟报仇,逼得他大哥随后跟着,又不敢多加呵斥,只能好言好语哄着劝着,唯恐他的妹子再出意外。
“无咎!听说是你救了我,我才不信呢。你总不会比我大哥还厉害吧,你不说你是凡人吗,又怎会杀得了修士……”
诸事既罢,一夜过去。
众人歇息之际,闲不住的胡双成走了过来,一身杏黄长裙在晨色中煞是好看,且手持长剑,背着箭囊,颇显英姿飒爽。
无咎看了眼那走近的女子,俯身从井栏边揪起几朵野花拿在手里,随意嗅着,微笑道:“我怎及你大哥厉害呢,我只是路见不平罢了……”
胡双成到了近前,小嘴一撇:“哎呦,大男人沾花惹草,好不恶心!”
无咎两眼一翻,拿着野花依然故我。
胡双成又道:“你这人倒也识相,却偏爱吹嘘,那褚家兄弟乃是修士中的高手哦,我大哥都对付不得……”她说着挥动了下手中的宝剑,恨恨道:“若被我寻见了那二人,饶他不得!”
无咎拿着野花站起身来,摇头道:“分明一个如花般的女儿家,为何要起个男儿的名字呢?瞧瞧,哪里还像个小妹妹的模样!”这回换来对方的直瞪眼,他佯作不见,踱步走开,接着又道:“在我的眼里,没有修士、凡人之说,只有好人与坏蛋的分别!”
胡双成禁不住笑道:“嘻嘻,那褚家兄弟就是一对坏蛋……”
胡言成走了过来,随后还跟着蛟老、蛟宝儿与叶添龙。
胡言成举手道:“无兄……”
他话才张口,又感慨无言。
某人自称修士,却遭到劫掠,并被活埋在沙漠中,赤身露体的狼狈,比起凡人来还要不堪。而他挥手之间便杀了一个羽士高手,反倒标榜自己是个读书的斯文人。如此一个人,着实叫人无从面对,而又不能不去面对,谁让他救了自己兄妹呢!
蛟老则是拱了拱手,同样是神情尴尬,迟疑了下,道:“无……无仙长,你不该放走对手,须知********!”
他虽觉着难堪,却没有胡言成的困扰,毕竟在遭难的时候,无咎并未出手相救。且有胡言成在此,倒不用担心对方趁机为难。
无咎深以为然道:“嗯,老人家所言有理。凡事有我担待,诸位放心便是!”他还有一句话没说,就是追不上那个褚方。
蛟老只当无咎还记着昨晚的过节,咳嗽了声不再说话。
蛟宝儿一旁轻声道:“无兄法力高强,本该及早出手……唉!”她微微叹息,转而看向山坡。不远处山坡的草丛间,新起了一座土堆。孤坟所在,正是娟儿的芳魂安歇之处!
那女子是在埋怨自己没有出手对付玄蜂,致使娟儿无辜罹难?
无咎咧了咧嘴,笑不出来,吭哧了下,回了一句:“猛兽不足惧,人心最可怕!娟儿或不该死,胡大哥与他的妹子却也前途未卜!”他耸耸肩头,转而往山坡走去,仰天又道:“命运叵测,遗憾多多,且尽我所能,又哪里顾得上事事周全。我又不是神仙!”
其言外之意,若是自己提前出手,或许可以救下娟子,胡言成兄妹则必然难逃算计。正所谓得失莫计较,祸福太难料。而这辈子头一回仗义救人,也没把握啊!从一个只知道逃命的文弱书生,变成一个狠人,更不容易!
无咎走上山坡,在娟儿的坟头站定,将手中的那束野花放下,轻声嘀咕道:“小丫头,来世投个好人家!”他拍了拍手,转身返回,冲着山坡下正在观望的众人打着招呼:“诸位,告辞!”
蛟老愕然道:“无仙长,你要走?”
无咎脚下不停,反问道:“为何不走?我留下来,只能祸及他人……”
胡言成也是有些意外:“无兄,所去何方?”
无咎背起双手,洒然道:“飘萍不定,来去随风!”他看向蛟宝儿,似笑非笑道:“你不如陪着宝儿姑娘远行,以便途中有个照应!”
蛟宝儿赧然不语。
胡言成连连摆手道:“无兄说笑了!你既然没有去处,恰好……”
无咎置若罔闻,脚下不停,途经叶添龙的身旁,眉梢一挑:“给你一句忠告,不要欺负斯文人!”他擦肩而过,脑袋一甩:“我不斯文的时候,那是相当的吓人!”
叶添龙神色发窘,忙低头退后一步。
而无咎丢下最后一句话,脚尖点地,纵身掠过十余丈,转眼间消失在树丛的尽头。
……
日头正好,风儿惬意。
无咎独自穿行在荒野中。
他时而掠过山坡,时而踏过树梢,时而越过沟溪,尽情享受着乘风的快意。去势正急,他忽而双臂展开,抬脚虚踏几步,旋即便如一只大鸟般轻轻落下,再又顺势走了几步,这才抬起头来四下张望。
一条浅浅的河水弯曲而来,再又“哗哗”流向远方。
河水很浅,去路无碍。
不过,自己又该往何处去?
无咎一时踌躇不定,随意走着,见岸边青草如茵,就地盘膝而坐,并抬手凭空抓出一张兽皮舆图。他看了看左手拇指上的骨环,面露得色,随即铺开舆图,少顷,又拿出那枚玉简查看。片刻之后,他还是无奈地摇了摇头。
祁散人留下的舆图只有九国的概况,好在玉简中的“四洲盖舆”颇为详尽。即便如此,没有参照也是枉然。舆图之中,倒是能寻到火沙国的鹭江镇与古剑山。而关键的关键,我在什么地方?
无咎面对错综繁杂的山川地理,一时没有心思理会,索性收起舆图与玉简,回过头去看向来路。五六里外的大道上,隐约有两匹马奔驰而来。
胡家兄妹,是在追赶本人吗?
有神识就是厉害,看得老远了。而自己不懂修炼,也不知以后的神识,或是气海中的灵力,能否变得更加厉害。若真那样,千里万里只在眼前,开山裂石也是等闲啊!当然,若是拥有上天入地的大神通,则更加有趣了!看我朝采灵霞,暮宿西泠,笑戏红尘,来去无踪,嘿嘿,到那时候,我要去找紫烟……
无咎遐想无际,禁不住嘴角带笑,随即舒展双臂慢慢站起,轻轻跺脚,周身顿时涌出一层无形的威势,使得衣摆衣袖也跟着倏然一震。
这算不算是灵力护体?
他不慌不忙离开岸边,抬脚踏入小河中。过膝的河水骤然一分,近身的三寸内滴水不沾。
哎呦、不错!虽非修士,却有修士的神采与神奇!
他举步往前,欣欣然上下张望。
下雨就好了,也让我试试雨中漫步而片尘不惊的洒脱!
“无兄,留步……”
一阵急促的马蹄声由远而近,还有人出声呼唤。
无咎充耳不闻,只管在河水中一步一步走着有趣。
奔马趟河而过,溅起一连串的水花。
两匹马相继上岸,“咴咴”嘶鸣而马蹄踢踏。
马上的长衫男子一边拽着缰绳,一边扭头出声:“无兄,可算是追上你了……”
随行的黄衫女子埋怨道:“小心眼儿,为何不理我大哥?”
男子儒雅清秀,神色中稍显焦急;女子携弓佩剑,朝气勃勃,虽然话语抱怨,脸上却是带着兴奋的笑容。
无咎不慌不忙踏上岸边,收起周身的威势,又回味无穷般地点了点头,这才眼光一斜,冲着那追来的胡家兄妹问道:“已然分道扬镳,又何故追来?”
胡言成飞身下马,扔下缰绳拱手道:“无兄,你不该一走了之……”
无咎不解道:“此话怎讲?”
胡言成分说道:“你杀了褚游,他兄弟岂肯罢休,倘若纠集帮手追来而不见了你我,必将迁怒于蛟老一行……”
无咎意外道:“那兄弟俩竟然如此的凶悍霸道?”
胡双成随后下马,附和道:“你闯大祸了哦……”
“小丫头,你休要吓唬我!”
无咎转向胡言成,笑道:“你既然关切宝儿姑娘的安危,何不留下随行而以防不测?”他想起了什么,一拍脑袋:“我倒是忘了,你兄妹俩还要前往鹭江镇……”
“无兄说笑了!唉……”
胡言成尴尬摆手,叹道:“你有所不知,据褚家兄弟自称,他二人交游广阔,乃鹭江镇一带有名的人物。如今他兄长诸游被杀,不管他兄弟褚方又将如何,我兄妹二人都不敢再次贸然前往鹭江镇,只能向无兄讨个计较。”
无咎愕然道:“如此说来,我昨晚还真的不该多管闲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