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古言本王不愁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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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5章 拜得名师

得宝进来的时候,就看见小楚坐在床边举着胳膊发呆,任由割血而生的新伤口绽裂并未包扎。他打开橱柜,拿出这几天一直在用的细布,打算如往常一样为小楚包扎伤口。

小楚却吓得站起身,整个人几乎是跌在地上,惶恐询问道:“得宝,您怎么在这里?”

得宝在皇庄中见过那些寻常官奴的样子,多数都是这般被训练的谨小慎微,见了上位者惶恐不安。小楚顶着敏之那样的容颜,却动不动就吓成这样,唉,敏之知道了恐怕会难受的哭出来吧。

得宝耐着性子露出善意的微笑,柔声道:“小楚,我已经被王爷请到府中,你被调拨在我身边听用。这几天你就睡在我的耳房之中,我怎么不能出现在这里?”

这一连串的语言表达清晰,一点都不是之前疯傻的模样,小楚听得更加困惑。不过,好歹是清楚了自己的新身份。原来他依然在王府,只是换了个主子服侍。

小楚隐约猜到,自己当日被逼服用的药丸恐怕对王爷有所伤害,幸好王爷宽宏大量并没有责罚他,还允许他留在王府之中。让他服用药物,割取他身上的血液,难道是为王爷疗伤所需?

小楚满心疑问却不敢问出,只躬身长揖到地,以常年被教导的奴仆标准姿态回应道:“下奴拜见大人。”

得宝自嘲道:“不必如此尊称。我不过是宫里出来的奴才,连男人都不算,更称不上大人。你还是叫我得宝吧。人前我就是个疯子而已。”

“下奴……”

“你也别以下奴自称,这么说话累不累?听说你是皇家御赐到肃王府管账的,如今调到我身边服侍个疯子,是不是很委屈?”

面对得宝仿佛质问的言辞,小楚下意识跪在了地上,一时之间竟不知道该如何回答。得宝如此问话是何用意?让他不以下奴自称,他还能如何自称?

或许得宝只是找个茬,想要训诫一二,这种情况前几年在皇庄之内也不是没发生过。有人看他不顺眼,无论他怎么反应如何对答都会被鸡蛋里挑骨头,那些人提问往往并不是为了要听他的回答,与其辩解还不如省省力气表现得更加顺从,有什么都受着忍着便是。

得宝以往执掌内库,身边卧虎藏龙个个都不是省油的灯,很少有小楚这样自卑而敏感的。真是除了样貌承袭了敏之,性格上完全不同,甚至是两个极端呢。想当年敏之风趣幽默,偶尔还会拿得宝开玩笑,小楚则完全不懂得自我保护,动不动就跪着,仿佛全身没一根硬骨头只一味逆来顺受,这不是摆着让人欺负么?

据说小楚是过目不忘精于算数熟悉账房事务,可这容易被欺负的性情将来很难匹配主事人的气度,必须要磨练一番,让他学会自信,帮他树立自尊才行。针对小楚的“症状”,得宝灵机一动道:“你别多心,我不是要拿你立规矩。要不这样吧,我当初在宫里的时候,也是先从大太监的侍从做起。那时我们称呼大太监为师傅,跟着学习熟悉宫里的规矩。你若不嫌弃,也这样称呼我,并以徒弟自称。当然人前我还是疯子,你也随意。”

小楚并没有询问得宝为啥反复强调人前装疯这件事,或许得宝其实还是疯的,说了半天也都是疯话。他若质疑,没准得宝又被刺激反而不利于休养,还是都听由得宝吩咐更安全一些。

小楚毕恭毕敬喊了一声师傅,规规矩矩师徒见礼。

虽然大家理解不同,但得宝的目的绕着弯子也算是达成。看着貌若敏之的人认认真真拜自己为师,当年被敏之捉弄算计的恶气总算是出干净了,眼下颇为受用。也不知自己这种心态是真疯还是假疯,权当刚才小楚的跪礼便是真心实意拜师了。他很自然地应了一声,将小楚搀扶起身,二话不说替小楚将伤口包好,笑得更是亲近。

“你已经是为师的徒弟,师傅教导徒弟是应当的。”得宝笑意盈盈道,“一日为师终身为父,父亲照顾孩子,喂你吃药包扎也是情理之中。对不对?”

父亲……这个词,对小楚而言十分陌生。四岁之前,父亲还活着的时候,甚少会关注他这种庶出年幼的孩子。抚养他的那个通房丫鬟又是个内向守规矩的,从不做出格的事情,本本分分。他一年里也就祭祖的时候才会站在众兄长之后,远远望见父亲的背影。现在已经记不清楚父亲的容貌。

随后是那些幽暗痛苦的岁月,每每冻饿交加伤痕累累的时候,小楚若想起父亲,多半都是因为恨。他从不会将父亲这个词与任何美好的事情联系在一起。当然,活到这么大,他经历过的所谓美好的事情也是屈指可数少的可怜。

所以,得宝提起父亲,小楚的反应与一般的孩子完全不同,他的身体不由自主的微微颤抖,眼里翻涌着莫名其妙的幽暗伤痛之色,分不出是因着疼痛,还是其他。

这种神态反应,让得宝的心猛然一揪。是了,在他心中完美无瑕的敏之,在世人眼里却是无恶不作的贪官。连敏之的儿子都似乎对父亲充满了陌生甚至是恨意。

楚家获罪的时候,小楚才四岁,年幼无知,却因着父亲连累,沦为官奴。小楚那一身的伤,那自小就亏损的身体,受了不知多少折磨。他不该恨么?

可他该恨的不应是他的父亲。

他的敏之,是冤枉的,这一点无论是过去还是现在,得宝都坚信不移。

不过眼下在没有任何可靠证据的时候,贸然对小楚说这些,就太突兀了,甚至容易适得其反。还是先从小楚的心性上开始教导吧。

“你姓楚,是官奴,来自皇庄,是楚天庆之子,所以听到为师说父亲这个词,你并不喜欢对不对?”

小楚这下更无法安坐,复又跪在地上,忐忑难安,无端生出几分绝望。原来得宝已经知道了,那为何之前还要说收徒这些话,还对他这样照顾呢。他几乎就要信以为真了。原来疯的不是得宝,而是他这个痴心妄想的低贱官奴。

肃王对他已经是极大优待,梁伯更是对他尊尊教诲。这让他习惯的以为好运气一直在。却不想想自己是个什么身份,有那样的罪臣父亲,还敢想那些不该想的?

凭什么?

过目不忘会算账的多如牛毛,得宝就算是真疯了那也不会傻到收他这样出身的人为徒弟,没得沾了晦气。毕竟他父亲楚天庆的罪状里就有贪污受贿亏空国库这一条。

得宝,这是在试探他有否野心的吧?果然一试之下,他真不是个“守本分”的好奴才。那么接下来,还会让他留在王府么?其实他不怕死,死是解脱,可他怕被王爷厌恶抛弃。有的时候他甚至有点恨那个刺客,恨那刺客为什么没把他顺手杀了。那时候他死了,还能落下个为救主子而死的忠仆之名,说不得能有体面的安葬,不像其他卑贱之人那样死的悄无声息草席子一卷丢去乱葬岗。这是身为官奴的他,可以想见的最好的归宿了吧。

虽然猜不到小楚具体在想什么,可得宝这等人精,自然看得出小楚神情不对劲。怕是那孩子又想歪了吧。

“小楚,你别怕。”得宝沉声道,“肃王已经将你的身世和能力都与我言明。我若是不打算真收你为徒,自然是继续疯着傻着也有人管吃管喝,何苦与你费这番口舌,何必费力气为你疗伤。我说破这一层,就是为了让你从我开始,多生出几分自信。你的才华值得旁人重视尊重,哪怕你自认出身不好,也是瑕不掩瑜。何况当年,我有幸……认识你父亲,但你与他完全不同。他是他,你是你。他早就死了,而你还活着。不要为旁人,就只为自己,哪怕现在身不由己,也要有那份念想,将来才敢为自己活一回。”

得宝将小楚从地上拉起来,按回床上。小楚没有半分武功,得宝是想将他怎样,他挣扎也没用,只能乖乖躺好。

“为师盼着你身体早点好起来,才能帮为师做事。”得宝没说还要教他赚钱的营生,只提示道,“王爷为了求我当你师傅,可是下了大本钱。王爷的诚意折算成银子,那也够填满好几个库房了。你若再胡思乱想,不好好养伤养病,那就是浪费王爷的银子。”

得宝正经起来那是三句话不离银子,肃王府的亏空小楚当然一清二楚,瞬间就忘了自怨自艾。的确,不管自己怎么想,肃王缺银子这事是真真的。身为肃王府的奴才,他必须赶紧好起来,赶紧做事,赶紧想办法为王爷赚钱才行。

一提起银子,小楚似乎满血复活,立刻斗志昂扬,得宝不禁暗自咋舌。还真没看出来,小楚骨子里倒是与自己有点相似,对与怎么赚钱有着迷之执着。不愧是皇庄里培养出的优秀账房,可见天子也不能离了黄白俗物。

一面听着得宝像皇庄老账房那样絮絮叨叨说起了经营的诀窍来钱的法门,夹杂着内库的隐秘事情也毫不避讳,小楚越听越觉得受益匪浅。但同时也有些恍惚,拿不准是自己在做梦,还是得宝发了疯,真将他当成了弟子教导。不过仔细看看,这一次得宝亲手包扎的成果与手臂上其他包扎的方式别无二致,他心中莫名暖暖的。

看来之前昏迷的这几天,也是得宝师傅帮他包扎的呢。虽然得宝言谈举止不合常理,与正常人明显有异,不过应该是个善良的好人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