先前那场厮杀,李云卿的行囊和周神医亲笔信函尽数丢失。不过就算带着那信函,李云卿也不会贸然将有可能泄露自己身份的东西拿给陌生人看。她确认慧明身份后,依然沿用包船时的说辞,假托冀州人士,退伍后带着弟弟下江南寻医治病。至于被仇家追杀,这也好解释,李云卿武功高强一看就是有师承来历的,习武之人谁没个仇家,自己没有,上一辈人也有。李云卿编起谎话来,那可谓轻车熟路环环相扣,便是老江湖方奶奶听了也暂时挑不出错处。
索性慧明对李云卿的说辞并不关心,他更关注的反而是小楚的复杂病情。
“令弟先前应是服了不少珍稀药物,奇怪啊,那些又不是治疗他的病情该用的药。是药三分毒,何况令弟身体底子本就不好。近期又不曾补养休息,命不久矣。”慧明直言道,“周家小子是不是和你说了两个方子?”
李云卿不敢讲小楚以血做药的事,那牵扯“荼蘼”之毒以及皇庄里的一场谋杀,又怕慧明推脱不给治,只含混答道:“这毒也是仇家找上门来,弟弟舍身救我才中的。周神医的确说了两个方子,一种是一辈子好生将养什么事都不做还要吃很贵的药,还一种是只管三五年无病然后就一命呜呼啦。晚辈手头没多少积蓄,贵的药怕是无法支撑,但也舍不得用那便宜的药害了弟弟性命。于是这才千里迢迢来寻您。周神医说,您老只要出手,这世间哪还有治不了的病症?”
李云卿这会儿是本色出演,不再装斯文,全都是讲白话并不绕弯子,放下架子态度诚恳耐着性子一番好言相求,将那慧明哄得又心软了几分。
慧明终身钻研医理,很少关注朝堂之事,虽然看李云卿气质举止不似寻常武人,却也没再往深处联想,而且他最是喜欢研究复杂罕见的病患。现在是人家求着他治疗,他若不能给出比自己徒弟更好的法子,岂不是太没面子了?
慧明抛开杂念,只探讨病情,摇头晃脑旁若无人,状若疯癫地自己嘀咕了半天,才感慨道:“唉,周家小子还是喜欢一切求稳,太缺乏胆气。今次你们遇到老夫,也算是缘分。其实你弟弟这病情还有第三种法子治疗,或许能达到更好的效果。”
李云卿一听大喜道:“神医快讲有什么好法子?”
“阴阳调和,夫妻双修。”慧明神色泰然讲出这八个字。
若是寻常女子听了,定然羞嗔责怪,李云卿却没有半分身为女子的自觉,反而觉得这八个字字字珠玑,仔细琢磨起来。
小楚闻言心中波澜一片,眼神静静地望向肃王,面上却压抑着不动声色,声音能忍住,耳朵尖却还是红了。
慧明继续说道:“老夫这里有一套功法,夫妻二人各练一部分,房中修行时自然合二为一。日常再辅以老夫炼制的药物,日复一日年复一年或许能逐渐让令弟的身体恢复生机。对啦,令弟可曾娶妻?”
“弟弟未曾娶妻,不过他才貌双全何患无妻?”李云卿大大咧咧回答,听闻有了更好的治病法子,也没觉得为小楚娶妻是什么难事,关键是,“慧明先生,您说的这套修炼的方法和药方多少钱?”
“相遇就是有缘。”慧明高深莫测地说了一句。
“那么就是不要钱了?”慧明的外表虽然与仙风道骨不食人间烟火的模样有较大差距,李云卿却是怕钱不够,禁不住先将丑话说在前头。
慧明不以为意道:“钱财是身外之物,老夫并不需要。其实老夫一直想看一看收藏在皇家书库之中的那几卷孤本医书,比如《浦方经》等等,不知你们可有门路?”
若真是要个万八千的金银,李云卿定然会心虚三思不敢应承的太爽快,不过慧明只提调阅皇家书库藏书这事,她却自信能办到。
在大雍,皇室贵族嫡系子弟本人均可以凭着族牒私印自由出入皇家书库,只不过孤本书册不能外借,等闲之人是不可能看到了。等她回到京中,进了书库将那些孤本医书抄录出来理论上并不是什么难事,无非是多些时间和耐心。
“这事情,晚辈恰好有门路,或许能将您提的那些孤本抄录下来。”李云卿并未将话说死说透,不过脸上流露着自信微笑,渲染出一股十拿九稳的态度让人莫名增强信任感,她言之凿凿道,“但是需待晚辈回到京中,走通关系再花时间抄录孤本。慧明先生是否能等的急,到时又怎么收货?”
慧明虽然是没有尽信,不过听闻能有门路已经是喜出望外,顿时变成一脸渴求星星眼,急不可待道:“你此话当真?那周家小子尚且没这门路,你若能抄录孤本给老夫,多久都等得。要不然老夫这就随你们去京城?”
“隔壁方前辈他们也等着向您问诊,您先给他们看看?”李云卿见那慧明一脸急切恨不得当下就出发的样子,还是好意提了一下方前辈。
慧明并不耽搁,转身就去了隔壁。
没一柱香的功夫慧明就再次回到李云卿这边屋里,连连摇头道:“那老头没救了,他是绝症能活到今天已经是奇迹。贫僧劝那方老太太不必日日以内力为她老伴续命,费力不讨好的,再搭上她自己的性命不划算。谁知那两口子都是倔脾气,压根不听,还说贫僧医术也不怎样。不怎样就不怎样,贫僧还不治他了!还是你小子嘴甜懂事,会说话。走,咱们这就启程!”
李云卿哭笑不得,心说那周神医的脾气九成九是受了慧明的影响,还好慧明耳根子软爱听好话,又不似周神医那般在乎钱财,她只要说话小心一些,马屁拍到位,想来就能省不少开销了。
一来小楚的伤病不能再拖,二来肃王遇刺失踪的消息已经传了出去,李云卿担心京中和军中有什么变故,万一自己的同袍下属对朝廷有什么不满,再引来祸端,就得不偿失了。她急忙收拾行李,辞别了方前辈夫妻和绫儿父女。
那绫儿爹感念当初方奶奶的照拂,如今人家伉俪情深要在水寨终老,他就决定带着女儿也先跟着留在此处支应,如晚辈一般尽最后的孝道。
这一去,恐怕与那方前辈夫妻二人再无相见之日了。李云卿暗中感慨,原以为还能多几天与方奶奶讨教武学,眼下却只能先顾着小楚这边回京再从长计议了。
方奶奶的老伴却颇为豁达,送别李云卿的时候还叮嘱方奶奶道:“来日你别急着去下面寻我,你放心我可不敢招惹旁人,只乖乖在下面等你。你且替我完成心愿才准来。”
方奶奶嗔怪道:“老头子,又有什么念想了?”
那老者笑而不语,只等李云卿他们走远了,才说道:“我还不是盼着李公子他们能一路平安。”
方奶奶或许早已猜到了老伴的心思,无奈道:“你是想让我先去保护他们回京?”
“如果慧明先生所说不错,我已经时日无多。这么多年你我携手一路相互扶持,按理到最后,我实在舍不得先你而去。可一个人有一个人的命数,强求不来。如今我陪你故地重游,在咱们当初相遇相知的地方,再分开,也了无遗憾了。”
“老头子,你说的对。”方奶奶偷偷擦了擦眼角的泪水,“我听你的,你让我去,我就送送他们。你可要坚持住,等我回来再走!”
慧明除了医术高深莫测,还精通易容之术。另外相处了几天李云卿就发现慧明性子比那脾气古怪的周神医其实是好太多了,颇有几分老顽童心态。
李云卿最喜欢与这种不绕弯子的人相处,三五天就混得捻熟,还偷师学了几手易容的妙招,时不时给自己和小楚变换装束容貌。
慧明只当李云卿是好奇好玩,并未多问。
李云卿反而是利用各种乔装打掩护,再不惧抛头露面,雇车行船住店吃饭前后都主动操持张罗。她当年在军中学了不少各地方言,言谈本就如贩夫走卒并不斯文,扮作车夫或老管家,帮衬慧明,照顾极少清醒的小楚,再加上方奶奶暗中保护提前剪除了黑道杀手的威胁,竟也是有惊无险,没被人发现身份相对顺利回到京中。
直到将慧明拐入了肃王府,李云卿才坦言自己身份。
慧明倒也并不计较先前的隐瞒,反而更加相信凭肃王的身份信誉,要想出入皇家书库借阅孤本医书相当靠谱。慧明是随遇而安的性子,在肃王府安顿下来每日里就是炼药诊病,除了为小楚调养身体,另一面也抓着王府内各种有伤病的人一一诊治一番。
肃王府许多仆从都是当年退役的老兵,身上各种伤病,类似梁伯这种集各种病况于一身的也不算少数。慧明是越住越开心越看越高兴,以往他云游四方就是为了能多遇到一些新奇复杂的病患,不断试炼提升自己的医术,这次到了肃王府,基本上可以是足不出户就看到各种外伤及经年累月的顽疾病症。这会儿就算是李云卿赶他走,他也绝对是不愿意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