戴公公走后,小楚心神略微放松,迷迷糊糊睡了一觉,醒来依然不知外边昼夜。他心内忽然涌起一阵莫名的不安,应该是骗过了戴公公,想来圣上也会对西戎公主起了疑心,但是圣心难测,万一圣上并不觉得西戎公主能掀起风浪,仍要固执己见,再加上居心叵测之人鼓动,会不会依然要御驾亲征建立不世功勋。那种可能并非完全没有,新帝也的确迫切需要证明自己的文治武功,率军驱除西戎的入侵看起来不算难,新帝怎能不动心?只是实际操作起来,又要肃王和朝臣们担惊受怕劳心费力了。
小楚不禁自嘲,自己这等身份,囚困于此,伤病垂危,何必想那么多国家大事。
在世人眼中他不过就是个背主的官奴,卑微如尘土,或许那些不明真相又敬爱着肃王的人,还会恨他入骨。他唯一能做的事情,现在已经完成了。接下来他是死是活,一点也不重要,他不如得过且过混吃等死就好。
摆正了心态,小楚又将手边吃喝用物归拢了一下,饿了渴了就吃喝一些,困了乏了就睡一会儿。阴暗牢房,不见日月星光,只有栅栏外的油灯闪烁明灭。
他想,或许死后,他要去的地狱还不如这里呢。
病发伤痛睡不着的时候,小楚开始胡思乱想起来。他抑制不住去回忆曾与肃王单独相处的那段时日,微服江南,两人如兄弟手足一样亲密无间。出则成双成对,入则一屋同寝。还有在山洞之中,坦诚相拥。哪怕肃王只将他当作暖身的物件,偶尔调笑亲昵,他依然是甘之如饴。她起码是,并不讨厌他的碰触。这就是他前几世积德才修来的缘分,他今生也只能享受那么一刻,绝对不能贪多。
贪多,不得,希望越多,失望的时候就会越痛。
越是不让自己去想念她,她的音容笑貌反而充斥在他的脑海心间。
是不是人快死的时候,都会舍不得忘不掉,不由自主去反复回味最美好幸福的时刻呢?
就这样浑浑噩噩,不知又过了几日,在小楚已经消耗了所有能吃能喝的东西之后,饿的晕厥又被人弄醒的时候,他感觉到自己好像已经不在牢房之内了。隐约有日光透过漆黑的布幔缝隙投射下来,让他久不见光的眼睛一时很难适应。
附近可以听见骡马的声音,他判断自己应该是在一辆前行的大车上,他的手足被锁链捆在一间木笼之内。车板摇摇晃晃吱吱扭扭作响,赶车的人却一言不发。周遭似乎还有步行跟从的人,也都是沉默不语。
车子是去哪里?他将被带去什么地方?
小楚有几分迟疑,居然自己还没有死,或许有人在他昏迷时喂了他一些吃食,他竟也没有了之前那种饥饿难耐的感觉。只是身体很痛,全身无力依然是在发烧,烧的嗓子冒烟,神智也有些模糊。
一般这种情况,小楚都会寻找各种理由,让自己心里好受一些,转移注意力,才能忍耐更久渐渐适应痛楚。
他想,自己仍被囚禁,处境越是不好,越能证明他的话受到了质疑。他们在怀疑,认为他背主是存了私心被仇恨蒙蔽,最好是认为他故意污蔑肃王。他是假的错的,肃王就是真的对的。他应该因此而庆幸才对。
随着日暮低垂,车队终于停下扎营。
有人掀开布帘递进来一碗稀粥。
那人白面无须,声音尖细,态度冷淡没好气地说道:“贱奴,别耽误时间,快喝了粥食。”
小楚没多话,也不管那粥是冷是热是生是熟一仰头喝光,迅速将碗递还。
那尖细声音却并没有因为小楚的乖乖配合而高兴,恶声恶气继续抱怨道:“真是的,平素在宫中咱家也是伺候贵人的,没想到这次出门辛苦赶路,扎营了还不得休息,要给你这个贱奴喂吃喂喝。一个贱奴就该是拉车推货如牲畜一般,你是走了什么狗屎运,竟一路坐车还有人特意关照给你吃喝。”
小楚有了那碗粥垫底,终于积攒了一些气力,禁不住轻声问了一句:“敢问这位大人,这是要去什么地方?”
小楚自幼长在皇庄,多少知道些宫中规矩,太监内侍除非年老体衰被放到皇庄养老,其余都该是严格遵守宫禁无故不得外出。只有少数首领太监,才有资格领旨出宫办差,无非是去王公贵族的府内跑腿传旨。
而今这位说话的内侍,服色并不光鲜,被打发来给他这个官奴囚徒送吃食,想来不是什么首领太监。白日囚车一路颠簸,绝非在京城内的平整石板上行走的感觉,何况并没有市井街道的嘈杂,更像是在郊野空旷的地方行进。
他们这一行人该是出了京城才对。
宫中的内侍,将他从九门提督那里弄出来,押解到京城之外,似乎好像有点说不通。况且戴公公都已经审问完了,无需再让他见什么更高阶的人物。省力的做法就该是将他扔在九门提督那里看押着,待一切查证完成,多半也不会有专人关注他这等卑微之人的生死去留。他能想到的自己最幸运的结局,无非是能留他下一具全尸。
“大胆贱奴,这也是你能问的么?”那内侍掐着嗓子呵斥了一句,仿佛是怕待久了沾上晦气,不再理会小楚,转身离去。
这内侍的反应,从侧面证实了小楚的某种推测,让他心头蒙上了一层阴云。
入夜之后空气中的湿气越来越重,小楚身上新伤旧伤疼痛越发难熬,根本无法入睡。
不知为何,小楚觉得他们所在的营地内异常安静,仿佛白日里大家都耗光了体力,吃完晚饭,竟然都睡得死沉。
好像有什么不太对劲的地方,小楚暗想。
雨水的气息随着风飘了过来。
小楚身处的囚笼外边只是包裹着一层黑布,并没有防雨的功能,不一会儿他周身就已经被雨水淋透。
可是营地中依然寂静无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