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民医院前身为中国人民解放军第9x军医院,地地道道的公立三甲。
本院员工福利总体比许多地方好,唯一让人诟病的是附属居民小区,就我口中常常念叨的家属院。
家属院有几十个年头了,迎来送往一批又一批。结果不知我妈哪根神经搭错,有了点小钱后,居然死活要将家属院的房子买下,理由是员工买医院的房优惠极大——
“反正我没想过要转行或者跳槽。这儿离医院近,挺好。”
这么讲,在房价逐渐飞涨的川城,她好像是捡了个便宜。
起初我爸不同意,觉得家属院的环境和配套设施不如新的公寓楼盘。没成想前阵子传来消息,说家属院这块地要被征了,政府出资支持医院扩建……
“我就这样莫名其妙成了拆二代。”小区里遇见陈云开,我表情欠打说。
他淡定地冲我比大拇指,“牛逼。”
家属小区专供员工,所以月租低廉,但房间格局却不怎么样。加上日子久了,连我爸都鄙视这里的环境,其他人更瞧不上,鲜少有我妈这样的铁脑袋,实打实将它买了下来。
如今户都封了,拆迁已成定局。
“不好意思,这样的铁脑袋还有我妈。”等我洋洋得意完毕,陈云开才悠悠道。
煞风景的货。我咬紧后槽牙。
医院六十周年纪念那晚,下了出租后,我们四人很有默契地不再提陈云开要考去北京的事情。
我知道,禾鸢与江忘是顾虑我的感受,陈云开则是不在乎。
别说他去北京,就算去东京,那也是他的自由。大清早亡了,娃娃亲这些封建残留物早被时代洪流洗刷得干净,玩笑话当不得真。
何况,他是要往更多更美好的地方飞去啊。
我没能力,也不想去折断谁的翅膀。
欣慰的是,在全世界都紧锣密鼓地筹备高考和未来时,没心没肺的我也受到感染,强打起精神迎战。
我慎重其事告诉自己,鱼和熊掌虽然无法兼得,至少要争取到一样,才算不负青春吧?
反正那年夏天,唯一值得我高兴的事,估计就是接到川医大的录取通知书。
“撒谎,明明还有变拆二代这件事。”禾鸢不留情面拆穿。
“啊……好的……抱歉……”
七月,骄阳似火。
通知书是经由我爸交到我手上的,那叫个老泪纵横。我两挤在我的小房间里,一起神圣而虔诚地打开它,然后看着“护理学专业”五个字,一起懵圈。
顿时,那隐隐挂在他眼角的老泪就下不来了。
“护理?”
他比我更先回神,将那页薄薄的纸翻了又翻,不愿相信。
我的意外比我爸少。
考完理综从考场出来,我大致算出了几门综合成绩,加加减减,分数和预估差得不多。
只是我祈祷着今年川医的过档线比往年低。然而可能不够诚心,川医过档分数是降了,但临床和药学专业都分别抬高了标准,于是我被专业调剂到护理。
一时间,我不知该说幸还是不幸,等江忘打电话来时还萎靡不振。
“川医的护理学并非王牌专业,可也不是谁都能进的,大哥威武。”
他的口吻里没有安慰成分,反而祝贺居多,好像真心觉得我牛叉似地。
比起于事无补的安慰,自尊心过高的我,需要的正是这么一针强心剂。它让我想起高考前两个月,熬夜冲刺的自己。没有那个奋力挣扎的女孩,估计上线都悬。
我尽力过,所以我不后悔。
挂了电话,我如释重负,胃口好到吃了三碗饭,却引来我爸妈的心疼,以为我属于发泄式进食。
“没事的,月亮。”
我妈居然轻言细语摸摸我的头,“这次考不上,我们可以复读。”
“不用,妈,我想通了。上大学后我多读点专业书,争取考个临床研究生,不也一样?江忘说了,不过差二十八分,这点小差距未来可以弥补,他会帮我。”
我妈端着脸沉默,半天没个准话,搞得我有点儿忐忑,“您……不希望我考研?”
“不不、当然支持。”
她欲言又止,最终看向我爸,语气悠悠:“高考这种一分就能干死千人的战场,江忘居然说二十八分不算什么,莫不是喝大了……”
关键,我还信了。
但我已经听不进去她到底要表达什么。我只知道,我很棒。
因为,连天才都这样讲。
晚饭过后,得知我已经从考差的心情里缓过神,我妈又开始差遣我,“买盒蚊香去。”
我爸:“顺便带包烟!”
……就不能让我这个小公主被呵护久一点儿?
刚换鞋出门,冤家路窄地碰上禾鸢与陈云开。
陈云开的头发理短了,看上去倍儿精神,五官轮廓越加锋利。男孩长身立在楼梯间,头顶几乎挨着灯,与一米六几的禾鸢并肩站着,像格养眼的漫画。
他两就是来找我的,陈云开请吃宵夜。
“京大医学院有什么了不起?我是它永远也得不到的学生!”下楼梯时,我翻看着陈云开那封最高学府的录取通知书,嫉妒到质壁分离。
或许我更嫉妒的是,禾鸢也实现了梦想的一小步,被北电录取,将与陈云开一起手牵手,走在首都宽广的马路上,从此相依为命。
至于那些被我当做筹码的、与陈云开之间不可复制的记忆,即将被另段更深刻的记忆覆盖了。
想到这儿,我有点惆怅,却生怕被人看出,只好不断热场:“看这画上的教学楼,和川医大没什么区别嘛?有的楼估计还没我们新呢。”
黑暗中,陈云开似曾睨过我一眼。
半晌,他忽道,“你最棒。”
他居然让我赢,这太神奇了,我却更失落——他连嘴都不愿意跟我斗了,暴风哭。
陈云开自然不清楚我内心的OS,肩一耸,“赶紧把蚊香买回去,老地方等。”
所谓的老地方,是家营业近二十年的烧烤店,就在家属院外不远。其味道正宗,孜香麻辣,许多外地游客都做了攻略慕名而来。而我,更是烧烤爱好者,当即鸟啄米点头。
过会儿又摇头,“你们先把菜点上,我还得做件事。”
陈云开狐疑,“什么事?”
“回去把‘五年高考三年模拟’这玩意儿撕了。”我说,“没有这个仪式,总觉得明天又要五点四十起床似地,都不敢纵情浪!”
二人同步白眼。
“做作。”陈云开吐槽。
但人生中总有些事情,是你明知做作却还是想去做的。
它们没什么意义,唯一的作用大概就是让你好受些罢了。
譬如失恋后去远行、遇见倒霉事去拜佛、明知有些远方到不了却还是在日记里给自己打气加油:tomorrow-is-another-day。
不过撕教材的事必须瞒着我爸。
他教一辈子的书,爱书可能比爱我还多,即便没用处了也见不得我这么糟蹋,于是我只能躲在房间里偷偷进行这个做作的仪式,自嗨取乐。
夜。
雪白纸片洋洋洒洒的姿态格外清晰。忽来一阵风,半空中更是千树万树的“梨花”开,扑扑簌簌。
我捧着脸看那万千轻盈,心终于跟着轻了起来。
没一会儿,视线所及处有道影子,高高长长地。不过眨眼的功夫,它已经由远及近到了楼底。
无声往下砸的“梨花”好多片都落在影子主人的头顶,却不滑稽,反倒为他添了几分清致。那人抬头往上瞧,与我的视线相对,然后我眼睛噌地亮了几度,折身便冲出卧室往楼下跑。
“你怎么回来啦?”
我立定,因为兴奋和急切,气息不太稳。
江忘扬了扬手中的塑料袋,一贯的温眉善目:“怕你想不开。”
接着他扫我一眼,而后蹲身,将我错脚的两只凉拖鞋给改正。
这个姿势能让我看见男孩头顶残留的几张纸片。我顺势捻起扔掉,一如当年他孤零零坐在秋千上,我为他摘去雪花那样,动作自然而然。
江忘带来的是炒板栗,他们川医大后街的独门秘制,栗子被炒得又香又糯,叫人吃过一次就难以忘怀。
“良心小弟!”我接过袋子赞叹,而后拉他的衣袖,想将他带去小区外的烧烤店:“走去宰陈云开,他请客吃烧烤!”
江忘有点为难,“今天恐怕不行,我得尽快赶回学校。老师最近主持了一个科研基金项目,关于Cathepsin-x信号在调节胶质瘤干细胞辐射抗性中的作用,需要人帮忙展开旁支工作。”
他有一说一,仿佛我真能听懂。
虽然不懂,但我知道没阻止的余地,撇唇作罢,“行呗,那我送你去公交站。”
公交站就在小区外,距离烧烤店不过百米。
远远闻到香味,我舔了下唇,被江忘发现,拢手轻咳:“不然你先去吃烧烤?我可以打车。”
我一边剥栗子解馋,时不时塞他嘴里一颗,摇头:“这么晚了,你打车我也得记下车牌号啊,现在的变态司机层出不穷……”
九点过光景,公交站没人,只有我两坐在铜制长椅上等候,享得片刻冰凉。
后来我叽里呱啦一堆,江忘却好似没听,借着站内的一盏昏灯将我打量,目光比灯炽热,连愚钝的我都察觉到。
我禁不住抬头,没想好说什么,背后就传来陈云开惊天动地的吼叫——
“林月亮!”
我莫名又有种被抓奸的错觉,浑身一震,腾地站起来。
与此同时,一辆疾驰而过的出租被招停。江忘趁机钻进后座,面无异色与我告别,“帮我恭喜他们,改天再约个时间一起庆祝。”
我拎着装板栗的袋子猛点头,“你路上小心!”
言辞间根本没把他当做一个已经一米八几的大男孩。
只是江忘一走,他那阵打量我的眼神还是让我念念不忘,搞得我连烧烤都没吃出什么味道。
错觉?
真实?
两个问号在我脑海里交闪。
我满腹疑虑回到家,竟发现被我妈锁起来的电脑又重新出现在了书桌上。我欢天喜地登录QQ,看见江忘万年空白的签名档里出现了五个字——
细看诸处好。
初相见,朱粉不深匀,细看诸处好。
关了电脑,我睡不着。
十八年来首度尝到失眠的味道,居然并非因为陈云开,而是为了那个除脑袋好使外便不再打眼的小弟,江忘。
但这和谁更重要扯不上关系。我想,这应该属于成长的烦恼。
还有半个月就是我的成人礼。在这逐渐懂事且敏感的年纪,我已无法忽视一些根本不能无视的细节,却也毫无经验去验证什么……
为了斩断这不上不下的烦恼,我翻来覆去,终于做了一个决定——
向陈云开告白。
在十八岁那天。
“等等。”
得知我的伟大计划后,禾鸢懵圈,“江忘让你失眠,你却向陈云开告白,这两者之间到底有什么关系???”
讲起来一把辛酸泪。
尽管我嫉妒禾鸢,但我身边能坦然讲心事的姑娘,思来想去就她一人。
“关系不大,就是突然开窍了?虽然陈云开老和我作对,长得还是很帅的嘛。”
我边说边自我认同地点头,“况且,如果未来我不能嫁进陈家,陈阿姨就不会再给我那么多压岁钱和礼物了嘤嘤。”
“最重要的是,”我唇一咬,“我得给青春一个交代啊,禾鸢。”
不管好坏。
禾鸢勉强提起兴致,“请开始你的表演。”
“听说十八岁以后,就是另段旅程的开始。很明显,我的新开始可能与陈云开无关了,因为他要和你去北京。你们在北京一起生活,一起学习,或许未来还定居首都……”
说这话时我强颜欢笑,禾鸢的表情却有点感伤、有点复杂。
“禾鸢,其实真正舍不得的是我,你知道吗?”
我感到自己的喉咙滚了下——
“你为了保持身材,什么好吃的都不和我抢,包括陈云开的零食都进了我的肚子。以后你们离开,我交再多的朋友,估计也不会像这样让着我。所以,如果陈云开的缘分是你,我难过难过,也可以接受。但,我挺烦那些兜着心事猜来猜去的桥段……一生说长不长,何必遗憾?所以不管陈云开对我的感情如何,该说的话,我想去说。至于你,也不用顾忌我的想法,该怎么抢怎么抢。呐,现在告诉你就是不想遮遮掩掩地,影响我两关系……”
“我两什么关系,不就是情敌关系吗?”我的内心戏丰富得让禾鸢别扭,忍不住哼了声,打断。
于是废弃的卡车边缘带,只见两个青春少艾的姑娘晃着小腿,各怀心事沉默。
良久——
“月亮,你和陈云开太像了。”是禾鸢的声音。
我侧头,见女孩唇畔的弧度弯得漂亮。
“你和他身上都有种迷之自信,一看就是被父母无限尊重、悉心宠爱出来的。是这些尊重与宠爱给了你们勇气去做任何事,包括任性。譬如陈云开一声不吭就敢把志愿往北京填。譬如你睡一晚便下决心要为自己的青春画起点或句点。这些,我做不到,江忘也做不到。因为我们做不到,才被你们吸引吧?”
禾鸢那对剪水双瞳微闪,“我,就不多说了,早有逃离的心。至于江忘,虽不愁吃穿,却来自离异家庭,外面风言风语你也听过一些。别看他平日连句重话没有,其实很难搞……”
“江忘难搞?”我不赞同,“世上没有比他更好摆平的人。”
“那是对你而言。”禾鸢眨眨眼,语气陡然暧昧——
“别告诉我,你没察觉到,江忘对你是全然不同的。具体哪儿不同我暂且形容不出,只能说,如果今天是我高考失利,他绝不会为了我跨越半座城,只为送一袋板栗。”
我察觉到,我当然知道。
然而我三番五次从陈云开手下解救他于危难,他对我特别不是应该的?
可如果仅仅是这样,为何到十八岁生日这天,禾鸢的话还言犹在耳,弄得我心烦意也乱。
“买条花鲢做水煮鱼片,江忘喜欢。”当日去菜市场采买,我妈念念不忘她的乖邻居。
他不一定会来。我差点脱口而出。
按理说,他应该来。但以往每年都是我傻兮兮提前通知他,逼他准备礼物,从没试探过他到底记不记得我的生日。
因为川城人都习惯过农历生日,光记住几月几号没用,得查询今年的阳历日子是多久。而江忘的脑子一般只放药物、实验、仪器,这些冷冰冰的东西。
今年,我故意没说。
不过我也喜欢吃水煮鱼片——
“买买买!”我豪气冲天。
十八岁的意义特殊,连陈叔陈妈都刻意抽出时间帮我庆祝。陈阿姨更是送我一个好大的美少女蛋糕,和一只镀金的小皇冠吊坠,被串在链子里。
陈云开眼红,“我的娘,你这阵仗,别是要在今天公布她是你失散多年的亲生女儿吧。”
“亲生女儿算什么?”陈妈柳眉微挑,“我一看见月亮,就好像看见当年的自己,连成长轨迹都和我年轻时差不多!”
“怎么就差不多了?”
她掰着手指点,“你看,成绩不上不下,是吧?勉强考上医学院却只能学护理,对伐?将来嫁给鱼塘主的儿子,不也就是塘主夫人了?”
“哦,不——”说着说着,陈妈表情扼腕,“月亮比我幸福。她要嫁的不止鱼塘继承人,还是治病救人的医生呢!”
忽略成绩不上不下……勉强考上医学院……这些言论,我还真有点被幸福砸晕的意思,差点就转身问陈云开:“谈恋爱吗亲?算计你家产的那种。”
陈云开还是老样子,不反驳,也不回应,抄着手装大爷。
晚餐即将开饭,我爸说忘了买饮料。陈大爷终于有了反应,主动提出跑腿。我见机会不错,跟出去。
此前我做过准备功课,搜索了许多告白大法。最值得借鉴的一条就是“出其不意”,听说成功率较高。
陈云开出门买个饮料,就听一番告白,够让他出其不意了吧?我口干舌燥跟在后面,揣度。
然而直到买完饮料进小区,我都还没胆子说出那四个字。
果然想象很丰满,现实很骨感。
最终,我决定,开不了口……就动手吧!
我想象的画面是,我出其不意冲上去,抓住陈云开的手。他会挣扎,但挣扎不掉,最后只能顺从我。接着他一头拎饮料,一头拎我回家,完美。
好吧……
你们是对的……
我连话都不敢讲,还有贼胆动手?
幸亏那时的旧小区没摄像头,没能录下我的滑稽。所以没人知道,从小区铁门到单元楼这段距离,我曾好几度伸出胳膊向前,试探又试探,却始终不敢往那指尖上凑。
等到我真的鼓足勇气豁出去,陈云开行走的步子忽然停住,我撞上他挺直的脊梁。
“喂,过来。”
他侧身,朝我招手,让我站到他的位置去。
紧张得迷迷瞪瞪的我听话地移了脚,而后发现,他让我看的是头顶月亮。
从这个角度望去,那一轮月亮正好与单元楼下的一盏路灯倚着,有点怪模怪样。陈云开贱兮兮道:“和你挺像,好胖。”
突然我就不想告白了。
“陈云开,如果未来你成为孤家寡人,好好想想为什么。”我学着我妈那恨铁不成钢的口吻,狠狠一下踩在他脚背上,看他原地起跳,冷笑。
至于我对青春的交代……
还不允许烂尾了?!
总之那一整晚,我都郁郁寡欢。
“怎样怎样?”晚饭后,禾鸢迫不及待跑来打听我告白的战况。
我还没说话,她看我一脸斗败公鸡的颓唐,放心了,翻起白眼来都止不住地眉开眼笑:“还以为你多成气候。”
我在床上挺尸,半个字都不想接。
“嘿。”她踢我几下,将包装精致的小盒子扔给我,“成人快乐。”
瞧着那份来自赢家的施舍,我更是怀疑人生。
禾鸢趴过来,与我头挨头,海飞丝的洗发水香盈满鼻腔:“听说长得好看的都去学医了。等你开学,进了川医大,哪儿还会记得谁叫陈云开?实在没人选,江忘也不差啊,你考虑……”
我终于转了下头,“你别这么说,不然我真会以为他,那什么我。”
“难道不是?”她发出灵魂反问。
“如果你那什么谁,会忘记他的生日吗?”
禾鸢笃定,“当然不会。”
“那得了。”我更有气无力,语气却肯定:“他不那什么我。”
他完全忘了。别说礼物,连句走形式的生日快乐都没有。
一时间,禾鸢也不知道怎么安慰,只是瞧着过于丧气的我,忽问:“我比较好奇的是,你究竟是因为告白没成功而伤心,还是因为没接到祝福电话……”
这个问题直到禾鸢离开我也没回答。
甚至那整个暑假我都在伤春悲秋地想答案,玩乐的心早退潮。
但渐渐地我发现,答案是什么或许只有我自己觉得重要。
因为等禾鸢与陈云开背起行囊北上的时候,我们都没能见到江忘一面,更别提得到一句迟来的生日快乐。
陈云开离开川城那日是清晨。
为了将就禾鸢,他也选择坐火车。我去送他们,临出门前还穿上了陈云开送的生日礼物,一双粉色的耐克运动鞋。
“说好的高跟鞋???”收礼物时,我不满。
陈云开:“耐克不产高跟鞋,怪我囖。”
永远答非所问,妥妥直男了,气得我想抡起刚买的饮料砸死他。
不过,离别那天,在我被陈云开拉着飞奔于人潮汹涌的火车站时,我一下觉得他很有先见之明:丫的,得亏不是高跟鞋。
但我最终只能将他两送到检票口,没法儿去站台追着火车跑,活生生错过一场痛哭流涕的表演。
不过川城的火车站还挺人性化,一早就开始放有关离别的抒情歌。
我抓紧机会含情脉脉对他两讲:“歌词代表我的心。”
哪知陈云开这个不怕死的,嘴贱道:“你的心是不是太多了?”
我脑袋瓜一下嗡嗡地——
“滚!”
谁能预料,我和陈云开的第一次分别,全然与泪水无关,只有一个滚字?
可估计只有我自己清楚,在看着他两拉起行李箱并肩进站的背影时,我的眼睛曾泛起过酸意。
我以为,只有电视里那种声势浩大的别离才能激起我心中涟漪。却不料,那些朝夕相对的故友,他们仅仅只需要一个背影,就能让我措手不及。
那日,去火车时,我们还是鸡飞狗跳的热闹三人。再回来,闹腾腾的家属院已如一座空城。
明明只走了两个人。
回到小区,经过那颗越来越茂盛的大树,我情不自禁停住了脚。
这棵树好像不会再长高了,恰恰遮住江家的窗,繁青茂盛。看了没一会儿,那茂盛忽然变成一簇簇的烈火苗,迎风舔着我灵魂中最脆弱的地方。
脑子里不断闪过禾鸢回首挥别的动作。以及回家路上,撞见的常婉与江忘。
他两结伴进了川城最大的图书馆,不知道买书还是找资料。明明距离那样近,我却一下觉得,很多东西都远了。
虽然很多人对我讲,分别是成长的第一课。
但没想到,这一课,比预想中难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