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幕已笼罩了天空。皇宫,玉墨阁。
“皇兄,这是晚烟姑娘给你的药方。”似乎两人都习惯了这种深更半夜翻墙入室的交流方式,当玉墨寒进入书房不久便看到一身黑衣从窗口跃入房间的玉墨霄时,面上没有一丝表情的波动。
“她将近来的记录都看完了?”玉墨寒也不急着接过药方,先倒了两杯茶,将其中一杯于半空中推给玉墨霄仿佛空气中有一道无形的桌面一样,玉墨霄飞快地用另一只空着的手接住,之后将药方朝玉墨寒的方向掷了过去。
薄薄的一张纸,飞起时竟好似一块有重量的铁板一般没有一丝飘忽,玉墨寒伸出两指轻轻夹住,两人一起坐了下来。
“她都看完了。”玉墨霄手中的茶平稳得没有洒出一滴来,“我也没想到她能看得那么快,一开始还以为只是挑拣着看,没想到那记录中被我们做过手脚的地方她全都注意到了,还问我这些都是什么意思,我告诉她了。”
“她和你不一样。既然答应了,就会认真。”玉墨寒淡淡道,注视着手中的茶碗,仿佛要透过茶水映出什么一般,“这副药方你以为如何?”
“十分精妙。”玉墨霄虽是个十分骄傲的人,但也不会为了面子歪曲事实,坦然地道:“每一味药每一两都用得很到位,说真的,这么对你的症下药的方子我可是第一次见,便是陆老头子开的方子都比不过,想来晚烟姑娘也是用了心的。”
他口中的陆老头子自然是教授他医学药理的陆太医。玉墨寒低头看着手中写满她清隽小字的药方,深沉的双眸中渐渐浮现出了温度。
“我算是相信那天帮你逃出那帮人追杀的是这丫头了。她这么年纪轻轻,能在医术上有如此造诣,现在我是真有点儿佩服她了。”
“你若是不信她的医术,怎么会比我还早些和她达成协议,让她为我治疗?”玉墨寒看了他一眼,“能让你说出‘佩服’二字,也真是一大奇闻。”
“因为我那时只是觉得她对毒药那么了解也许会对皇兄你的毒也能有所帮助,加上唐家人的医术还算靠谱,让她试试也未尝不可。”玉墨霄挠了挠头,“我是真没想到那之后她居然还会遇上了皇兄,还前后帮你两次摆脱了危机,这可不就是缘分么?”
缘分……么。想起那块被自己充当诊金送给她的雪玉佩,玉墨寒微抿了薄唇,只把玩着手中空了的茶杯,没有说话。
那可是当年父皇送给母后的玉佩,因小时候的自己不懂事觉得这块玉佩十分好看,磨了很久从母后那里要了来,据说这还是父皇和母后的定情信物。那一日遭人追杀时,他把能证明自己身份的东西都转移地方藏了起来,因而遇到晚烟时身上值钱的只有这块玉佩,可那时他完全没有顾忌这块玉佩的意义,也忽略了“颜晚”的男子身份,就这么把那块玉佩送给了她,现在想来,一切仿佛都是命中安排好的一样,就好像他和她的相遇,也许本就不是个偶然,而是一种必然。
“说起来皇兄是不是也是因为这事儿,才对晚烟姑娘有了特别的感觉?”见玉墨寒出神,玉墨霄突然贼兮兮地凑到他身旁,笑得有些奸诈:“不然之前原本是让晚烟姑娘和唐将军一起当日来当日回的打算,皇兄为何会让我去提前知会苏府和其他一些关键人物注意保密呢?而且方才晚烟姑娘说要先留下药方再回蜀中的时候,你还特意摇头暗示我不让她走,幸好她没注意到,否则……”
“我何时暗示你不让她走了?”玉墨寒忽然抬头,语气冷冷地道。
“啊?”玉墨霄闻言怔了怔,“皇兄你不是在晚烟姑娘说要先写药方的时候跟我摇了摇头?”他还没有眼花呢,这种小动作,根本不可能看错。
“我摇头的意思是,”玉墨寒看了他一眼,嘴角露出一个不易察觉的弧度,“你可以闭嘴了。剩下的话,我来说就行。”
“……什——!”玉墨霄被这一句话打击得愣了三秒,忍不住跳起来叫道:“过河拆桥啊!明明当时你什么都没说,现在却突然改口?!皇兄你这样可是太伤皇弟我的心了!”
“你那颗隐藏得不知多深的心,偶尔伤一伤也未尝不可。”玉墨霄显然是不为所动,只重新往两只杯中倒满了茶,平静地开口:“说吧,这次你深夜来找我,到底是为何事?可是上次的事情调查出结果了?”
被自家皇兄这么一抢白,玉墨霄在心中佩服了下果然还是皇兄最了解他,慢慢把玩世不恭的假象收起,重新坐回书案边,脸色也郑重了起来。
“上次你在图峣关大捷的回程途中截杀的黑衣人,和后来在你单独离队后追至安城那伙驻军,都是他们派去的。”玉墨霄将茶杯捏在指间,陈述般的语气十分平静,只是那茶杯却裂开了越来越多的缝,“本来他们是做好了这两层的伏击,想着直接能……达成目的,没想到黑衣人的埋伏被识破反过来遭到了截杀,派出的后手眼看就要得手你却被晚烟姑娘所救,所以这一回他们是损失不小,现在只好老老实实偃旗息鼓了。”
低头饮了一口茶,玉墨霄又说道:“黑衣人大概是死士,抓回的那两个俘虏什么都没交代就自尽了,那个汉津城驻军的小兵倒是说了不少,这些都是他招供的。不过,他一口咬定自己只是被雇佣的山贼,并不是真的汉津城驻军,目的和那帮黑衣人一样,收人钱财替人消灾,因为没有别的汉津驻军的俘虏,所以在这一点上我也没有足够的把握。只是……这个钱财的数量,倒还真是大手笔。”
“多少。”
“这个数。”玉墨霄用另一只手笔出一个“八”的手势,“黑衣人和汉津城驻军各一半。”
“这倒是挺有意思。”玉墨寒微微眯了眯眼,“我这条残破的命看上去还很值钱,居然可以让他们一次掷出这么一大笔来买。”
“皇兄这话说的,你的性命怎么能用金钱来衡量,再说就算要衡量这个数也不够不是?只不过这两帮不成气候的匪贼,佣金倒是拿的不少,皇弟我知道后都想去落草了。”玉墨霄笑眯眯的脸上没有半分对这笔金钱心动的样子,嘴上却故意道。
“那不是两帮匪贼。”玉墨寒沉声道,没有接他的话。
“啊?”玉墨霄怔了怔,片刻后反应过来脸色再度冷凝,“你的意思是说……?”
“汉津人大都肤色偏黑,且因以耕作为生,所以显得比一般人健壮,那日闯进客栈搜查我的士兵们大都符合这一外貌上的特征。而且那群士兵和一般匪贼截然不同,听从指挥训练有素,显然是常年惯于在一个纪律严明的组织里行动,如此行事作风,除了军队不做他想。那群人,应该是真真正正的汉津城驻军。”玉墨寒面容平静地说道:“那个被俘的士兵虽不肯承认自己的身份,但是越是刻意否认,越是有种欲盖弥彰之嫌。”
玉墨霄想了想,觉得十分有道理:“只是,就算我们认定了这一点,现在的情况都只是推论,没有确实的证据。而且……”出动军队加害太子,这是板上钉钉的谋反!如果被坐实,这可不是端了一个军队或者诛杀汉津太守全家这么简单,连坐起来大概整个汉津城都要血流成河!没有证据的情况下,放任汉津城驻军就如同放任一颗定时炸弹,随时可能引爆危及玉墨寒乃至其他皇族安危,然而若拿出了证据,出兵剿灭汉津之势恐怕是势在必行,到时候很难保证汉津城军民为了活命会不会铤而走险选择同归于尽。
“这件事的确很蹊跷,不过你放心,不会出现你所想的那种结局。汉津城占据着南部的一块重要地势,军队方面也一直未敢懈怠,多次进行整顿和加强。也正是因为如此,我想绝大多数汉津城的驻军都清楚自己效力的并非是单单一个汉津城,而是东黎这个国家,所以被那些人收买的可能性其实很小。何况,收买他们暗杀太子这种大逆不道的事,一旦被抓到必然是牵连家族结局悲惨,没有足够觉悟的人不会有这个勇气,陪他们赌这么一场几乎看不到希望的赌局。”似是猜到了玉墨霄的想法,玉墨寒说出自己的分析,打消了他的疑虑。
玉墨霄闻言,似有所悟:“所以皇兄是觉得,汉津城驻军内部,很有可能起了分裂?”绝大多数的军士们懂得忠君为国,也难保有那么一小部分人,耐不住安逸生活的平淡,想要寻求点刺激,来个从龙之功从此飞黄腾达的不是?
玉墨寒淡淡一笑:“汉津的部队大都是精锐,骁勇善战,战斗力非一般军队可比,从汉津城驻军下手,眼光不错。”
“那我们现在要怎么办?”
“虽然说并非整个汉津城的军队叛变,然千里之堤溃于蚁穴,既已发现存有蛀虫,自然不能轻易放过。”玉墨寒凝视着窗外的夜色,轻声道:“这件事说来与她也有关,走吧,我们去见见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