霍京铮走了有三天了。
家里的气氛有点怪，一向爽朗的霍氏话少了很多，就连平日里叽喳的灵珊也蔫了许多，每日除了上学，就乖乖窝在家里哪里都不去。
宋邦学每天都来，偶尔说说愉安的情况，虽没有明说，可房前屋后突然多了很多小摊小贩，旁人未必知道，佟宛一眼便能看出，他们看人的眼神实在是跟平常人不同，再装都遮掩不了。
除了宋邦学，她还见到了霍京铮口中经常提及的袁一凯。
这是个典型的北方汉子，身材高大魁梧，脸庞微红，孔武有力，一双手伸出来，感觉能把她的脖子捏断。
军营不忙的时候，他就经常过来转悠，有的时候还带她媳妇来，叫洛心，名字很文静，可是人很活泼，爱说爱闹的，伶俐的很。亏得有她插科打诨，家里的气氛总算是不那么僵硬，偶尔闲暇的时候，也陪佟宛和梧桐出去买买菜逛逛街什么的，佟宛最爱看她跟小贩砍价，好一张利嘴，直说的小贩恨不能把菜统统塞给她，只求她快走！
一切都在正常运转，青州城里依旧热闹，少爷小姐们喝茶的喝茶，约会的约会，一切都好像没有变。
可是佟宛的心里空落落的，想起临跟他分开的那一晚，就觉得心焦。
原来，她也会害怕。
街边有卖草莓的，那是洛心最喜欢的水果，忙不迭的拉了她靠过去。卖水果的是个老婆婆，草莓看起来又大又红，要价二十十个铜板，比别家的草莓贵好多，正当佟宛以为洛心要跟人家砍价的时候，洛心却很爽利的要了两斤，付了钱就走。
佟宛疑惑的看她，很是不解，洛心甜甜一笑，反问她，“觉得奇怪？”
这些日子的相处，她们早要好的跟姐妹似的，洛心天生自来熟，碰上佟宛这样对脾性的爽快姑娘，自然不会作假。
“我还以为，你连人家老婆婆都要欺负！”
她看过她压榨小贩的样子，想必袁一凯在家里的日子不会好过！
洛心咯咯的笑，挽了她的手臂，“你不也都说了，都是老婆婆了，袁一凯挣那么多钱，我不花，难道留着给别的女人花？”
佟宛由不得笑起来，边笑边打趣，“洛心，你说实话，你们家里头，是你说了算吧？”
不怪她八卦，洛心长的漂亮身材又好，配袁一凯那么个莽夫，实在是有些高配了！
“那当然啊，我跟了袁一凯他得烧高香，当然得我做主！”
洛心神气活现的扬了头，不可一世，佟宛笑的有些收不住，“家里有你这么个母老虎，袁一凯哪里还敢在外头找女人？你啊，还是省着点花吧。”
洛心神色一僵，忽的没了笑容，佟宛来不及刹车，有些尴尬的停了脚步。洛心皱了皱眉，眼眸里有墨色闪过，很重的痕迹，佟宛担心的看她，惴惴道，“怎么了？”
洛心沉默的站着，没说话，忽的，眸子里一湿，有泪花儿闪过。佟宛吓一跳，忙的推她，“好好的，你这是怎么，我说错话了你别放在心上，我可没恶意。”
“不怪你，怪我！”
她赌气似的，哽咽着转过头，好半天，吸了吸鼻子，难过的看她。“你难道从没怀疑过，我今年都25了，还没孩子？”
佟宛一怔，她好像还真没想过这个问题。
“我从没想过啊，孩子的事情，有早有晚的，你跟袁军长感情又好，我平白无故想这个做什么？”
洛心委屈的直咬唇，在原地踌躇了半天，带着哭腔道，“宛儿，实话告诉你，我，我不能生孩子！”
佟宛心里‘咯噔’一下，震撼的看她。她想问你确诊了么，有没有多找几个大夫看看，可是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
说什么呢，说了，不过是凭白往她心上撒盐罢了。没确诊，她会往外说么？
空气有些凝滞，佟宛觉得不好受，想起初次见面袁一凯介绍洛心的时候傻傻的看着她笑，更觉得酸楚。
“我看袁军长很喜欢你，实在没孩子，抱一个好了。”
“袁一凯是袁家的独子，是要传宗接代的，抱一个，我婆婆怎么肯？”
不是只有富人家才有婆媳问题，她再好，袁一凯再喜欢她，她生不了孩子，终究没有退路！
抬手擦了擦眼泪，洛心勉强的朝她笑，不想让自己看起来软弱可怜，“宛儿，不瞒你说，我跟袁一凯感情是好，可我随时都准备着离开她自己生活。我婆婆知道我不能生孩子，已经提了很多次要给袁一凯纳妾，我是死也不肯的，加上袁一凯也不肯，这才作罢，可是我知道，我能拖多久？我难道能看着袁一凯断子绝孙！”
洛心忍不住大哭一声，好多的眼泪迸发出来，她的坚强，她的泼辣，在面对喜欢的人时，早早化作了一滩水。
她不能给袁一凯生孩子，这便是天大的罪过。
佟宛深吸口气，揽了她的肩抱她，任由她在自己肩头痛苦哭泣。她终于知道，平日里她笑的有多欢快，心里的痛苦就会有多深。
她不能想象，她随时准备着离开袁一凯，那是一种怎样的痛苦？她又需要怎样大的毅力，才能让自己若无其事的伪装快乐？
“洛心，你，你一点都没想过？”
话说了半截，佟宛艰难的咽了回去，洛心哽咽着抬起头，委屈的看她，“我没想过！我不能接受！”
如果她让袁一凯纳了妾，他们之间有了孩子，他们便成了一家人，她空守着正室的名头，有什么意义？她做不来贤惠，也不是那种贤惠的人，她喜欢的人，喜欢的东西，一样都不许别人染指，否则她宁愿放弃！
“难道你可以忍受自己喜欢的人去碰触别的女人，你可以忍受霍督军除了你之外，还有别的女人？”
佟宛侯间一滞，下意识的笑了笑，不知道该怎么回答这个问题。她是能生孩子，可霍京铮心里有别的女人，她跟洛心，有什么区别。
过了街角就是小公馆，洛心渐渐活泛起来，不愿别人看见她狼狈的样子，眸子一挑，她看见有个女学生摸样的女孩子站在小公馆不远处往里头眺望，看表情，好像还很着急。洛心压根不知道夏碧微的存在，扯了扯佟宛的袖子，指向夏碧微，“你看那边那个女学生，”
佟宛顺着她的手指看去，正巧夏碧微无意识回头，看见她，身子一僵，有些不安的退后了几步，又在原地止了脚步，低了头捏着衣服边角，看不清表情。佟宛看她的眸子渐渐温和，看起来，她是听说霍京铮的事情了。
“你先回去，我认识她，有话跟她说。”
洛心疑惑的看了看她，又看了看女学生，点点头拿了东西自己进了公馆，佟宛放柔了表情，缓缓接近夏碧微，走到她跟前侧了头看她一眼，笑着道，“你是，来找霍督军的吧？”
夏碧微被吓一跳，猛的抬起头不安的看她，点点头，又猛的摇头，倔强的红了脸。佟宛笑的越发的和顺，不想吓着她，“姑娘，我在霍家做客，咱们见过的，你是不是听说了霍督军的事，来问情况的？”
听见霍京铮的名字，夏碧微眼眸一跳，慌得看向她，咬了咬唇，低低的问，“我，我听说他被维斯人带走了！”
今天她上课，课上的同学都这么说，她去问跟她相熟的季伯均老师，他也说松本耕夫死了，总要有个人对维斯人做交代，还说他已经被带走好些天了，难怪她有好久都没见到他！
想起这个，夏碧微越发的心慌，看佟宛的目光渐渐胆大起来，“佟小姐，我想问问，你，你知道督军的消息吗，他还安好吗？”
她希翼的看她，带着忐忑，不知道这位小姐是不是会告诉她，毕竟那一次在一本斋，她是那样傲气的离开，根本不把她放在眼里。
佟宛笑了笑，点点头，“你放心，督军虽然的确去了愉安，可一切都好，副官也没说他出了什么事情。不管如何，督军去愉安是王京政府下了电文直接命令的，维斯人不会将他怎么样的。”
夏碧微仔细的看了看她，佟宛表情放松自在，不像是说谎的样子，也没觉得她慌张，那，那应该就是真的没有事情吧。
稍稍放了心，夏碧微又觉得酸涩，这样大的事情，他临走的时候，为什么不来看看她？他难道不知道她会担心。
“谢谢你，”
夏碧微笑的很勉强，执拗的垂了眼眸，不想让佟宛看出自己的自卑。佟宛瞧着她瑟缩的样子，有些不忍，“要不这样吧，督军若是能来电话，我便告诉她你来问过他，可好？”
夏碧微一惊，猛的抬起头，眼眸里迸发出几分光彩，“你，你真的会告诉他？”
看着她天真傻气的样子，佟宛由不得笑起来，“当然啊，你关心督军，督军必定也关心着你，你确实来过，我为什么不告诉他？”
夏碧微懦懦的看她，想说你不是他的未婚妻，难道你不在意我？犹豫了一下，没说出口。
“那，谢谢你，”
她腼腆的朝着她笑了笑，有些窘迫，除了道谢，不知道该说什么，觉得自己在她面前低的如尘埃，她看起来那样的高贵。
“好了，日头都要落山了，你早些回去，督军来电话，我一定告诉他，你放心好了。”
道了再见，佟宛转身，不一会就消失在视线里，夏碧微用力揪了揪衣服下摆，眼眸一点一点落了光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