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是那个不明生物,并没有消失,那一晃之后,彻底的显现出来了,很像是一只狗熊,跟人一样高,身躯却是庞大无比,仿佛是一座高山被放横了,胳膊甚至比人的腰还要粗。这样子,很难叫人相信它跑起来可以那么的快,而且还可以消失得无踪无影。
那座山,一现身出来,抡起水桶般粗壮的手臂就朝婉卿砸下来,婉卿匆匆闪避开去,那可是千万不能被砸着的。刚退后一步,蓦然眼前一黑,就看见四面八方每一个方位上都站着一直同样的黑熊,而且都是同一个动作,拿着水桶般粗的胳膊齐齐朝自己砸下来,婉卿心里一惊,全身立时被冷汗浸透。原以为自己退后一避,避开了攻击,反让它多出了这么多分身。不过它怎么会分身的呢?这世界上从未听闻过有这么奇特的武功。
眼看就要砸到了,而自己又无法避开,这四面八方就算能同时制住一个两个,同时要制住所有却是一件难事。也管不了那么多了,剑光惊艳,瞬间绽开,先防护了再说,至于能不能护住那是另一回事了。
那一圈胳膊砸下来,婉卿就觉得自己一块一块的裂开了,从头到脚,感觉没有一处是属于自己的。头脑也是昏痛,奇怪周围的树木都是倒过来长的,结满了萤火虫。只有那剧烈的疼痛漫过心口的时候,反倒让她稍微清醒了点。
婉卿还没清醒过来,那座横倒的山再次举起胳膊砸下来。婉卿还是本能的想要举剑护住自己,再说自己还抱着小玉呢,自己曾经答应照看她,就不会让她受到伤害。可是实在没力气,胸口气血翻腾,没做一个动作,都有重逾千斤的力量压下来。喉咙一甜,一口鲜血喷出,身体颓然倒在地上。
说也奇怪,那一圈山第二次将胳膊抡起来砸下去,刚好碰到婉卿,突然收住了力量。胳膊没有多下移半点,惯性在这里不适用。将胳膊收起来,身子一抖,其余几个分身立即消失,又恢复到了原来的样子。
那座山看看倒在地上的婉卿,看了看,突然转过头去看有叶先生。刚才有叶先生看见婉卿与那座山相斗,一脸的漠然,既不见得高兴,也没替她着急。他可能正在卜算,为什么那座山只攻击婉卿,而不攻击他。
那座山朝有叶先生走过来。有叶先生一怔,突然听见一个声音从背后响起来。“孽畜,我只叫你出来看看,休要伤人,还不快回去,小心我打得你连我都不认识。”
有叶先生转头看见一个老道,颇有几分仙风道骨,但是人长得却比他自己还随意,跌跌撞撞的朝着跑过来。陡然听见身后嘿嘿的笑声,令人毛骨悚然。再回头,那座山却已经无影无踪了。
“老道长好!”这个有叶先生真是老不正经了,看见这老道长,竟然叫起了老先生。
“老先生不用客气了。”两个都是老不正经的。这老道长就是上次三个一起碰见婉卿的,总是站在中间的那个,叫幺容。
幺容跑过去,很轻的将婉卿抱起来,连同小玉一起抱起。颤颤巍巍的一个老头子,居然有这么大的力气,有叶先生在一旁都看得有些傻了。然后什么都没说,直接跟在幺容身后,就跟着一道往前走。
“别走那边,刚才我听见我的仇人在叫唤我,我才偷偷溜出来的。走这边,走后门进去,老先生你就不要到处看了,小心一会儿又把那东西惹了出来。”山林越来越密,地形亦是越发幽致诡奇。幺容抱着两个人走路丝毫不费力气,有叶先生好好奇奇的这打量那打探。
“没事,我知道肯定没事,因为我会算。”话说完,刚才那黑得跟黑炭一样的家伙凭空一下子,如同鬼魅的身影突然跳了出来,在他面前抡起胳膊就要往下砸。拳到头顶,但是突然又消失了。有叶先生吓得怔怔的愣在那儿,冷汗直流,半天失魂了。他没有想到那家伙看着就是一头熊,还会通灵,看见刚才已经走了,却还藏在自己身后。一想到它就隐身藏在自己身后,正偷偷的盯着自己,就禁不住一阵激灵。这一激灵,终于勉强挤出一句话:“只是从来都不准。”
“快说,幺容那贱人在哪儿?两们两个人不人鬼不鬼的,跟了她一样的还是人不人鬼不鬼,快给我出来!”一个年轻的女子在仙女湖的东面,凝望着湖面,萧然挺身,临水而立。湖水映着她一脸的傲然,就如同面前这湖水的寒冷彻骨,那散发的气息也开始变得森寒凌厉。仙女湖,有些不配这湖的名字,这湖就像一块千年的寒冰,永不解冻,哪里会有仙女降临?
湖水安静的照见一边平静的房舍屋宇,那些屋宇,也跟这湖水一样的清净。因为这突然而来的声音,屋舍四处突然而笼罩上了一层肃杀的气氛,刹拉间风云突变,雷霆滚滚,似乎要将这一堆的房舍屋宇哗啦拆开,再扔进烈火中煅烧,听见有噼噼啪啪的声音。
终于看见走出来了一个人了,她指着这年轻女子大声呵斥:“老妖婆,别在这里叫了……”只是这句话,还没有说完,便没有听到他的声音再次响起。
“在我面前说话,哪里还轮到了你这猫鼠之辈。”这一句轻描淡写的藐视话语中透出的霸道,让人远远的听见都会觉得心生寒意,禁不住的想要往后退。“让你以后不能说话,割你一条舌头,便宜你了。
半时,那人突然捂着嘴,杀猪一般刺耳哀嚎的噪声,一路跌跌撞撞跑回去了。这女子也不追,没有见到她有任何动作,可是刚才的那句话,刚才的那番情形,都清楚的表明,她确实已经做了一件事,她可以杀人于无声无形之中。
“你说你说你每月都从凤凰台来一次仙女湖,几十年了,到底是为了什么啊?你每次来都要杀死湖里这么多的人,还不许叫人说话,你到底想要做什么啊?”这所谓的湖里,乃是指仙女湖里西面住的这些人。仙女湖四周高山耸起,地势很是封闭,从高处看像是一个群山凹里的躺着的翡翠。幺容抱着婉卿还有小玉,从后门躲进湖来,就看见那年轻女子站在远远的湖边上,一面静静的站着。
诚如幺容这老头所说,这年轻女子,几十年来,每个月都要望着湖边站着,然后叫幺容出来。幺容本身就很和善,开始的时候,这女子叫他出来,他也就真的出来。可是,出来之后,那女子什么都不说,一上来就跟他问起要一个人。但是她所说的这个人,幺容却是不知道。时间久了,幺容这老头就开始害怕见到她了,被缠得害怕了,一听说她来了,就跑别处躲起来。也就是这样,这女子每次一来,只问幺容在哪里。幺容又不在,然后就是见人便杀,也不许她在的时候湖里有人说话。
幺容老头第一次看见她便暗暗地觉得心惊,越躲就越是觉得害怕了,开始只是为了避让,后来见她见人便杀,武功又高,干脆叫湖里的人,等到这女子来的时候,不要理她。但是这也不行。她依旧还是要杀人,而且不用动手一样的杀人。
幺容抱着婉卿和小玉从后面山门进来。屋室与那女子隔湖对着,当然那女子时看不见他们的。幺容看见那女子又杀他湖里的人,忍得久了,一时愤慨,突然就站到屋外,向站在湖的另一边的那女子质问。
“你终于肯出来说话了,早些出来不就对了,也就不用死那么多人了。都是你自找的。”
“刘雨娘你到底想要做什么,多少年前我就告诉你了,我不认识你要找的那个人,你为什么总是不信呢?”原来这个女子叫刘雨娘。
“你会不知道,你以为这仙女湖是谁都能来的?你要不认识他,你会住到这里来,哼,骗人都不会。快点说刘清到哪里去了,否则,我连这个他住过的这湖都毁了。”她说话的时候目中完全无人,但那气势叫人相信,她是有这力量可以目中无人的。
“咳咳。”婉卿突然猛烈的咳嗽了两声,先前自残手臂,伤势不重,可是那一座山的力道太重,力量内侵伤及心肺了。现在才始悠悠醒转,这下子,内外伤病重重,终于要累累不堪重负了。
“是谁?”那声音像冰剑一样穿破眼光的锋利,扎进眼睛。刚才那么久这个女子竟然没有发现,湖里多出了一些人。这可能跟婉卿重伤有关。
“刘清?”有叶先生从后面突然反问了这么一句话。但是看着旁边全都拿眼睛愤怒的盯着他看的人,知道这时候不该说话,立即就又哑口无言了。
“你知道?那你说说。”她似乎从来不知道应该怎样去问一个人,而是直接的,应该是他说,没有条件。
“刘清,不就是玉屏先生吗?你是谁?”
“玉屏先生?哼哼,那我就是玉屏夫人!”有叶先生脸色一变,忽然回头便跑,结果被幺容老头一把拉住了。
“你拉着我做什么啊,我回去跟无叶说一声,叫他小心。”说着挣脱了幺容,一溜烟就要跑。
突然眼前一亮,一个靓丽的身影拦在了有叶面前。就是那女子刘雨娘。但是隔了这么宽的湖面,众人都不知道她是什么时候进来的,也不知道是怎么突然出现的,在场的每一个人都是一阵惊骇,宛然大热的天里,突然一盆冰水,临头浇下,咯噔一声,心都碎裂了。
“既然你知道刘清,那好,现在带我去找他!”刘雨娘手臂抬起,轻轻的就抓住了有叶的肩膀,扣住了肩胛。“不要动,要动吃亏的就是你了。”
完全出乎所有人的意外,刘雨娘突然又将手松了。有叶恍然从她尖利的手爪下脱离出来,立即跳到一边,抚着心不断的喘气:“好险好险,幸好算到了没事。”
她看见了昏睡的婉卿,走过去端详了一下。突然回头对着有叶问道:“这姑娘是谁?”
“这个……我不知道。”有叶还在那儿抚着胸口,惊魂未定的样子,不抬头地回答。“这个真不知道,她师父是云台道长。别的什么都不知道了。那个昏睡着的小姑娘也许知道,她比我先认识她。没了。”
刘雨娘将信将疑的看着有叶,没有说话,又看婉卿,终于俯下身子去看她的伤势。她陡然站起身来,将手一挥,一股强大的内力,带着恐怖的力量,将身边所有的人一下子扫开,摔得四处都是。顺着这一挥手,只见到一道虚影,她却已经将有叶先生抓住了。只不同刚才的是,刚才是肩膀,现在却是脖子。那根根白皙而削长的手指,像是一根根削尖的竹针,稳稳的钉在咽喉。
“说,玉屏先生在哪儿?”那盛怒滚滚如同滔天的洪水,吞天沃日,仿佛要吞噬掉一切存在的黑暗与光明。
“为什么又不准啊?我真的不知道啊!我也在找他呢!”有叶先生这次真的恼怒了,但是又不敢发怒,说这话的时候,是欲哭无泪,伤心欲绝。
“你是谁,你有什么资格找他?”
“我是云香居无叶先生的师兄有叶。你放开手吧?”
“云香居?那还差不多。”她试着将手松开了。“那你师弟呢?”突然将那几根竹针又紧了。“快说玉屏先生在哪儿?”
有叶无奈,被五根竹针抓着,气都出不赢,憋闷得难受。一阵生痛,感觉那竹针深抓进了肉里。突然灵光一现,指了指兀自昏睡的婉卿。
“这丫头知道,她专门来找玉屏先生,就是她带我来这里的。”
“想骗我,哼。”指尖上加大了力量,有叶立即就尝到了生不如死的滋味。
“你不信,她身上有玉屏先生的信物,你先去看看。不是老头子我不说啊,你自己不信那就是你自己的事了。”
这样说,刘雨娘倒是半信半疑,她不愿意放过任何一个知道玉屏先生下落的机会。终于放了手。第二次走到婉卿身前,她没有去她身上搜。看了看婉卿,竟然再次出人意料,将婉卿扶起,一手按住婉卿头顶命心,一手连续点了婉卿腰间乃至胸口的诸大要穴,缓缓的给婉卿疗起伤来。
有叶先生终于长出了一口气,还是抚着起伏胸口:终于还是算准了,没事没事,虚惊一场。
将近一盏茶的时间,刘雨娘收手站起来,口里说道“不错不错”,就有些高兴的样子。她高兴的时候,就跟一个邻家小妹妹一样,让人莫名的觉得亲切。他一高兴,周围的人也就不那么艰难了。气氛稍微溶解,缓和下来。
“你们愣着做什么,该干什么干什么去。”她板着脸这么一说,除了“不要看”和有叶,其余的人赶紧作鸟兽散,哄得一声没影了。
“幺容你这老头是不错,这么多年了,你居然一直能忍。以前你可不是这样子,真是没看出来。”这句话不知道夸他呢,还是讥讽他呢?
“你知道也无妨,我不是忍你,我曾经答应他不将他的消息对任何人言道。而且还发誓不动怒不生气,也不跟人动手。哎,长久这样子习惯了,也就没有了心思要跟人争什么斗什么。估计真要像你这样狠心辣手,还真不能够。不过,这样平平淡淡的活着也挺好。”这才是为什么幺容老头见了刘雨娘一直躲藏的原因。不是真的怕她。这世界没有谁怕谁的说法,只是想避让而已。
“是吗?哼,我就知道你知道他的下落,现在你不说我也不为难你。那只畜生没有将那丫头打死,那说明她确实有刘清给的信物,哈哈,现在终于找到了另一个知道刘清下落的人,我不跟你计较。要是这丫头不在这里,我就把你这儿杀光。要是这丫头醒来也不说的话,我一样还是把你这儿杀光。哼!”
“刘雨娘,我看这么多年了,万一他要是意外突然死了呢?”他们说话的样子,不是生死仇敌,完全就是早就相识的老朋友,一言一句你来我往,都是家常的味道。
这个问题她可能从来没想过,天有不测风云,人有旦夕祸福,谁也不敢保证就能永远无灾无祸。只是在她心里一直都是一厢情愿先入为主的认定,他一定还活着。因为她还没死,他便不可能死。
微微的失落,她竟一时有些呆滞了,不知道这个问题该怎么去想象。
婉卿悠悠醒转,睁眼看见了小玉。小玉没受到很重的伤,是以先醒来了几天。这几天就一直守在婉卿床边。婉卿看见她,突然莫名的涌起一阵伤心,将小玉紧紧的搂住,久久的不愿意放开。
“姐姐以后再也不会让你受伤!姐姐会拼尽全力保护你!”
“姐姐,你终于醒了。我还以为你丢下我不要我了。”说着就呜呜咽咽的哭起来,眼泪簌簌的往下掉,像是拿盆子在往下倒一样。
“傻丫头,姐姐命大,不会那么轻易就死,再说我答应要照顾你,自然也就不会死了。”
“哼哼,那可未必。”刘雨娘的声音很突兀的从外面传进来,随后人也就进来了,她知道婉卿什么时候会醒。“我问你一件事,你要是不回答,或是说不知道,你还是会死,不过会死得很干脆,不会受那么多折磨而已,我可是很善良的。”
“哼,什么事,不知道就是不知道,知道的,也得看我高兴说。”两个都是孤高冷傲的女子,她们走到了一堆,使得这孤高更加冷峻。
“我问你,刘清也就是玉屏先生,他的下落在哪儿?”
“这个我不知道,玉屏先生我不认识。”
“你……,哼……。”拂袖大怒,转身却被小玉拉住了。“雨娘姐姐别生气了,要不你还有婉卿姐姐我们一起去找吧?”
小玉走到哪儿的人缘都极好,年龄虽是还较小,见着交往的人净都是些年长的前辈或是武林中顶尖的高手。但是那些人都无一例外的真正喜欢她。
刘雨娘听了小玉的话,消减了怒意,平静下来。其实这主意也不错,反正那个幺容那老头子死都是不愿意说,现在遇到一个知道的人,她也说不知道。与其在这里苦苦的干问,还不如出去找。
“嗯,这主意不错,小丫头挺聪明的。那好我跟着你们去找,我们现在就出湖去。”
“不行,我进湖来,还有事没有完成,等事完了才能出去。”口气很坚定。
“你有什么事快说,我帮你做。”刘雨娘一心只想找到刘清,其他的什么都不在乎。现在这个眼前的这个人多少是自己希望的捷径。她能容忍一些。
婉卿本想一句话将她拒之门外,突然转念,没准她真可以帮到自己。自己势单力薄,或者真可以找个帮手。
“我不是不可以告诉你,一物交换一物,除非你可以帮我,等我出湖事情完了,我就告诉你他在哪儿。”
“真的?这是你说的,说话要讲信用啊。”这让刘雨娘惊喜意外,全然没有想到只是婉卿在哄骗她。许多事情,等待久了,一旦听到与之有关的只言片语就会按捺不住,迫不及待。“那你告诉我是什么事,我先帮你出去做,你出来的时候就可以直接去找人了。”
“这事必须得我亲自去。”仿佛一盆冰水,滚烫的沸水,立即被冻结成冰。
“那你现在要做什么事?”
“我想出去走走。”
站在湖边,心上一紧,蓦然从脑际闪现的情景,一如那曾经明丽的心悸,清晰诡谲,碎了一地的心痛。那究竟是怎样的情形?曾经在梦中虚幻的情形,蓦然间在眼前浮现。
那平静的湖面一点一点的幻化开,水波乍破,升起一圈圈的觳皱,涟漪轻绽。跟着一团氤氲的紫红腾起,馥郁的芳香四溢。片时,半个天空都被染成了紫红的颜色。破空里一声鸟鸣,悦耳清脆。水底开始涌动,像有一团喷涌而出火球,不断上升,那光线不断交织,颜色也越来越妖娆,像是一声凄美的长叹。
在突破水面的那一瞬,光线变得柔和,整个水面都散发出淡淡的馨香。一只大鸟从水里缓缓的振翅而出,身上披着淡淡的金光。就是那淡淡的金光将先前妖娆的氤氲,变成了一抹丝线一样的流霞,飞进那只鸟的身后,盘旋环绕,织成一张富丽的锦画。金翎羽饰,皓魄魂精。那绝对是人世间见不到的绮丽景象,凤凰绕飞,凤凰饶飞。
光芒渐渐沉静下来,只觉得一股尊贵祥和之气扑面而来,说不出的温柔舒适,宛若春天来临,万物复苏。想就在这一刻死去,那温暖如春的心情,连最严寒的冬天,都不再害怕。心痛,也在那一刻消溶。
觉得自己胁下生出双翼,鲜艳的羽翼,偏偏在半空里绕飞。那引颈向天的清唳,撕裂底下这艳丽的世界。多少年前生命就开始这样的诡谲,那柔弱不堪的温柔,倾城倾国的容颜,都在一瞬间回眸。那如同红莲绽开的鲜艳,冰冷地绝望。
婉卿猛地清醒过来,看看四周还是清冷的环境,并没有半分异样。看着湖面眼前又开始出现幻象,忙调引内息,也没有异样,才稍始放心,但也不再看这湖面了。
“你刚才看见了什么?”刘雨娘问,好像她知道婉卿看见了什么一样。
“没有,什么都没看见。”
“那你刚才脸色怎么突然变得很难看,是不是看见了害怕的东西?”
“这湖有什么来历吗?”婉卿不回答她,反问其它。婉卿自己也想知道为什么,为什么会出现那样的一些幻想。看样子,刘雨娘并不知道这湖面会令人产生幻想。婉卿现在也是迫不及待,急于想知道答案。但见她不回答,也就不再问了。转身进屋,找幺容。
“要老头,外面这湖有什么来历吗?”婉卿一见到幺容就直接问他。
“来历倒不是很清楚,但这湖以前不是这样子的,没有这么清厉,这是被冰封的后果。”
“冰封?”
“两极世界,你知道吧?就是一样的道理,太热之后,就只好冰封。”婉卿想起了云台山,奇里说那里就是两极界,果然是冰火两个世界。婉卿又突然记起那个梦,梦里有两只凤凰,而刚才幻象里却只有一只了。“要说来历,这湖倒是没什么来历,有来历的是在那边的凤凰台,就是刘雨娘住的那地方。”
“凤凰台?是不是就是你上次还竹箫的时候说的那个传说?”
“什么传说啊?”
“就是你说的,那个引凤的传说啊!”
“哦,看我这记心,就是那个传说。不过凤凰台是刘雨娘的地方,以前没人敢进去。现在你或者可以跟她一起去。”
“为什么要跟她一起去?”
“那是她的地方,没有她,谁都进不去,即使进去了,也出不来。就像是这里一样,要不是那天我躲她追杀,跑出湖去碰到了你们,你们永远也进不来这里。”
这话倒很可能是真的,那天那一座山,就差点让自己永远不能再看看自己了。为了能知道答案,看来只能去和她商量,到凤凰台去看一下了。婉卿尽管孤傲,但也不是死要面子。那种孤傲是天生的,她的性子原本却很是随意。
刘雨娘听到引凤,变得有些心事重重,脸上起伏不定的神情,也是倏忽万变,就像是看见了一场生离死别的阔契,低转哀婉之后,歇斯底里,撕心裂肺;又像是意外得到了无价的宝贝,那一瞬间的笑意,让平淡的空气莫名地惊艳。更多沁出在额头上的隐忧,像是凝聚的雨雾,浓得化不开去。
婉卿突然觉得有些怜悯,但是立即就消了这念头。不过安慰还是能有的。就是这一下轻微的动作,改变了她以后许多的事情,帮了她不少的忙。刘雨娘不再像是以前那么对她生疏了,虽然还是保持着一种如水般平淡的关系,但是至少没有再强着要去问她一些事情。当然这是后话。
“凤凰台也没有什么秘密,你要去也没什么关系。”
“但是我不知路,幺容老道长说,那是你的地方,只有你才能进去。”她在人前还是尊重他们的。
“我想知道你想进去做什么呢,或者我可以领你进去。”
婉卿跟刘雨娘说起那个梦,冗长而繁琐。像是从中间剪断的一声叹惋,低转细密。
“我时常做这同一个梦,我看见这湖水的时候,眼前便有了幻影。跟着梦里的情景一样,但是凤凰却只有一只。第一次听见幺容老道长说起那个引凤的传说,我就在想,会不会与梦境有关联,所以我放下了其他的事情先来了这里,因为我也想明白,想知道为什么。”
刘雨娘默默地点了点头,之后又摇了摇头,没人知道那是什么意思。她突然仰首望着天空,发出一声沉郁的长叹。那是极力的压抑,仿佛是千百年等待的悲伤,骤然挤涌而至。在那一瞬从喉咙间发出来,粘上潮湿的空气,变得异常沉重。眼泪无声的从脸颊滑落,留下一道深深浅浅的痕印。
那些悄然落地的声息,碰在草尖,碎成一地的心痛。那艳冶的心痛,唤起一幕又一幕散碎的记忆。记忆如风,割裂过去,一并吹翻前世今生,在纷乱的心幕间蹁跹。蹁跹,就像是一只白蝴蝶,躲在风雨的帘幕间,吟唤不曾割断的凄然。
世界蓦然的冷清,不堪怅惘。
“你看吧,这就是我一直守候的地方。”
婉卿看见眼前这地方,但是突然听见刘雨娘用了“守候”这个词,觉得奇怪。望着她,见到嘴角挂着淡淡的悲伤,眼睛荡漾,碧波流转,清净的望着远方的山石树木,一层一层起伏跌宕朦胧的隐约。这是因为太远的缘故,只能看到那一片模糊的颜色。
“你一直住在这里?”
婉卿看着这些山石流水,很久之后淡淡地问了这么一句。这里实际上并不如想象的那么有吸引力,那么有富裕的颜色。淡青的远山,将视线拉得异常的稀落。几分单调。也没有见到人烟,远远的就给人清冷孤寂的落寞之感。她听见了刘雨娘用“守候”,话到嘴边,终于还是改成了“住”。
“那边高高隆起的荒土堆,看见了吗?那就是以前的凤凰台。只是物是人非,早已经荒败,不成样子了。”说这话的时候,刘雨娘的表情像是想见了凤凰台以前的模样,那应该是一处很了不起的地方,煌煌巨著,也是可能。
“血咒,你听说过吗?”婉卿突然问道刘雨娘。
“什么血咒?”刘雨娘有些不解。
“我来的时候,在路上伤了一个人,第二天那人却奇怪的出现在我们的面前,而且还是非死非活。听有叶先生说,那是血咒的结果,而且,也跟玉屏先生有关。”于是婉卿就将那天详细的情形说了一遍,结果话刚说完,刘雨娘却是笑了。
“我还以为什么血咒呢,那一群没见过世面的东西,净胡说八道。”刘雨娘显得有些气愤,不过那生气只是骂人的动作顺便带出来表情。
“那你说那是什么?”
刘雨娘不说,指着那边高高隆起的那荒土堆,言道:“那就是以前的凤凰台,知道有什么用吗?”
婉卿见她不说,也就不好再问。“听幺容那几个老头,传说那里便是引凤的所在,可以引凤。想来就该是传说的地方吧?”
“不错,传说是那么说的,不过真实的情况,那里却也是引凤的地方。没有想过那传说是真实的吧?”
婉卿似信非信的看着刘雨娘,慢慢点头。确实没有想过,许多的传说,不可能全是真的。经常,我们便也是根据这一点不可能,便否定了所有的可能。
“《凤凰引》听说过吗?”
婉卿摇了摇头。或者世间很多东西,我们都见过,只是不知道那是而已。
刘雨娘不再问婉卿了,而是改而唱起了一首歌:
今夕何夕兮,不见君;今夕何夕兮,思君归;梧有桐兮桐有枝,凤绕飞兮凰不栖;形落单兮影成只,心忧心兮赠伤悲。
隔了很久,静静的,风吹过耳际。又听见刘雨娘贝齿轻咬,细细的声音:
此生与君共,莫道君不知,不求偕白头,只愿死生同。
此生与君共,不忍君离别,瑶山路太远,携手相与渡。
那声音罄尽悲凉,不胜凄楚,仿佛突然掉进千年的玄冰之中。那好像与云亭师伯教给的那曲箫声,节律相吻,隐隐的相和。都是一样的悲凉凄苦,直透到心底,勾引出最深层的绝望。
“这个爱情故事很凄婉,那《凤凰引》又是怎么回事呢?”
刘雨娘怔怔的出神,突然被婉卿这一问打断了。仿佛如梦初醒,失了魂魄,尚未清醒。看着婉卿。婉卿只好将这话再说了一遍。
“哦,你不知道这事,自然也不会知道这《凤凰引》的经历。其实凤凰引就是传说中引凤的那首曲子,相传此曲能引凤,真实也是如此。但是我只记下了他唱的这节歌,曲子却是不会。”
婉卿大胆的问了一句:“是用箫吗?又为什么会这么悲凉伤感呢?”
“嗯,是用箫。”刘雨娘看着婉卿,眼神瞬间变得奇怪。“你怎么知道用箫?”随即又自我宽慰似的:“是了,既然知道这传说,自然知道是用箫了。”
“这事是幺容几个老头子告诉我的,我正好有支竹箫。”说着将那只从云亭师伯那里要来的竹箫,拿了出来,递给刘雨娘。
刘雨娘像是疯了一样,一把抢过竹箫去,突然仰天大笑,之后却又突地泪水扑簌。这一哭一笑,立时让婉卿糊涂了,难道真的疯了,是打击太大,还是太过于高兴,悲喜过度?悲喜过度,那也应该是晕倒才对啊。
倏忽雨过天晴,短暂的时间,刘雨娘又像是什么事都没有发生过一样。将那支竹箫还给了婉卿。婉卿也没问什么。
“你拿着这支竹箫,站到那对荒土堆上去试试,看看有什么特殊的感觉。”
婉卿去了。站在那一塚荒土之上,野草及膝,望眼过去,恍惚千里旷野,白草蓬飞,坟茔累累。那一股扑面而来的气息,就像是一个古战场,千百万年尸横遍野的征战与杀戮,沉淀下来的黄沙无垠,无数的阴魂亡魄浩浩荡荡,在那一瞬间挣脱而出,吞噬掉一切存活着的生命。
蓦然握紧手中的竹箫,有一丝丝冰凉的气息。那骤然而至硕大的苍凉,瞬间将整个心胸占满,不断的膨胀,膨胀……。突然承受不住这强大而无处不在的无形压力,想要爆体而亡。像是将一颗沙子,放进了无边无际的沙漠里,狂风卷来,那一股浩大无边的空旷,看见那渺小,像是针尖一样扎在心上,呼啸过尖锐而剧烈地疼痛。
仿佛被人按住了梦魇,拼命的挣扎,心便不堪重负。逃到到一个窄小的角落里,小心的蜷缩,希望藉此可以借到一点依靠,不会被人发现。
生出一股绝望。无数次的重复过一个动作,像是站在千刃的高山之巅,只看见脚下四野茫茫,云雾翻滚。将视线不尽地拉长,想要看到云雾之外的事物,只触摸到一片尖利的冰凉。想要从山上走下去,抬脚,才发现,原来自己已经无路可走,可是明明清楚的看见那道路的清晰。
人世最悲哀的事情,不是没有路可以走,而是有路就在前面,却不能走。蓦然回首,那一堆严厉的冰凉,不断的延伸开来,瞬间到达脚底,并不断的向上生长,直到最后将自己彻底淹埋……
那盛大而辽远的落寞,孤寂地绽放。
清醒过来。看见还是那一堆荒土,几处野草而已。油然而生的念头,竟是想起了云亭师伯,那天下至悲的声音,到底该是什么样的?
“有什么感觉没有?”
“像是有风吹过,没有别的。应该有什么感觉吗?”
刘雨娘不回答,而是接着叫她做另外一件事。“你拿这竹箫,随便吹奏一首曲子试试。”
当那箫声响起,那呼啸而至的苍凉,猛然一紧,感觉周围温度一下子低了许多,身体有些瑟瑟的发抖。自从将那颗凤眼带在身上之后,一直都是清清凉凉,如春的感觉,从没有冷热变化的差异。这却是怪异了。然而也再没有什么别的新的变化发生,直至曲终。
“你能告诉我,你这竹箫是哪里来的吗?”
“我不能告诉你,我们约定的交易,现在还没有那么多的等价物。”婉卿听见刘雨娘问这话,知道她想在自己不经意间套走一些话。其实更多的是,婉卿自己也想知道,这箫有什么特殊来历。云亭师伯常年住在云亭,很少下山,即便这箫与他有什么相关,问也不一定就能问得出来。师父知道,恐怕也未必会说。而且更重要的是,这箫是云亭师伯给的,如果有事,也最可能是与他有关。何况刘雨娘先前答应自己的条件,现在还没有必要告诉她。尽管哄骗,那也得等到时机成熟。
刘雨娘也不生气,反是很温和,不紧不慢的道:“也不打紧,你什么时候,愿意告诉我,你再说吧。”
“你怎么知道我会告诉你,还这么自信?”
“我不相信你会告诉我,但是,你肯定会想知道,刚才那奇怪的感觉。”
“那又能怎么样呢?其实我知道你也不知道这其中的秘密,或者你根本不懂曲中深意。我只是吹奏了一曲苍凉悲壮的调子,而据幺容老头老所说,《凤凰引》该是凄凉悲伤之叹。你想哄骗我,却也是没有那么容易的。”
刘雨娘的意图被婉卿看穿,但还是如初的不以为意。或者她只是心心念叨无法轻易放下,一时不小心又才触及了。
“也许,确实我不懂这曲中深意,我以前是亲耳听到过,听他吹奏的。可是很多事情言语说清楚,不就好了吗,为什么一定要弄得这么深沉,一定要深藏不露,只要叫人不清不楚地去琢磨呢?”刘雨娘突然对着婉卿笑了笑。从一种情绪中解脱出来。“也没什么,反正以后我会跟着你去找他,也不急于这一时。”
婉卿蓦然涌起一阵难过,有如愧疚一般的情绪。便转了话题。“你和小玉关系倒是很好,这丫头很招人爱的。”
“我对她,只是觉得她很特别,所以亲近。实际上,我对你更有兴趣,你就如同一个迷。这话你觉得我说得对吗?”
“我不知道。”
婉卿摇了摇头,这可能是真的不知道。何况婉卿也很少在人前造假,她一直都是很真实的存在,随心而适,随意而安,性情自来如斯。那些浮华的虚假,热闹的空妄,从来都不和她沾边,和她也没有半点关系。
刘雨娘突然拦着婉卿,不让她离开。这两人不知道怎么回事,变化都是太快了,明明刚刚还语轻词淡的,一瞬间就面红耳赤了,这情绪的起伏,真就跟大海里的水一样,想翻点浪,立时就是一阵雨。
婉卿出现了一些烦躁,不如先一刻那么平静。两个人都是在这样不安定的情绪之下,突然彼此翻脸了。自婉卿第一次看见刘雨娘一来,虽是对她没有什么好感,却也没有多少成见,一直平淡平淡的你言我语,但那和关系好是挂不上钩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