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斩雨闭着眼睛,肌肉虬结,面部表情越来越重,呼吸之间,一股刚猛掌力突破刀气限制,宛若黑暗深渊,吸嗜着金斩雨寸寸皮肉。一时间,百鬼饿嚎,风云变色,厉啸漫天,场中功力不深者满地打滚,呕吐不止,捂着耳朵,大声呼叫。
公尺正,胧月夜,鬼十三等高手不禁同时喊道:“炼狱修身掌!”
二人瞬间拆了数招,点到为止,一触即分,均觉对方招式高明,内功深湛。向冲决定先发制人,便使出战无极的“炼狱修身掌”。施展出来时,向冲自己也必须抵受这掌力的诸般玄奥造化,并集结天地至煞之气,向金斩雨发动猛攻。
人在前生做了恶事,死后必堕入万劫不复之境,其中造“从不善业”重罪者,必要在阿鼻地狱永受苦难。
这战无极是武道大家,也是个博学智者。少年时游历天竺佛国,便览佛典,感到佛教在此时的天竺已经日渐衰微,心下茫然,便又访学吐蕃,在布达拉宫中与藏密高手研习佛典,并开始修习武学。眼见天下恶业横行,善不复存,逐渐生出了悲天悯人的情怀,于内心困苦处悟出了“我不入地狱,谁入地狱”的真义。欲做一回修罗屠夫,平定天下,还世间一个清静。
他入昆仑山中苦修三十年,收罗弟子无数,终成一代武学宗师。辅助忽必烈,定鼎中原,意图恢复大唐国泰民安的盛世,救天下黎民于水火,他始终遵循着“宁可诛尽人世间不善业者,也要还天下人以安宁。”对反抗朝廷的异己分子大肆屠戮。
为制衡南方武林,他专门成立“苏勒德”,以帝权的名义在北方扩充自己的实力,要将南北武林归并到自己名下,彻底为元庭的长治久安奠定江湖基础。历朝历代,唯有收服江湖势力者,这江山才能做得长久,这一道理,忽必烈和战无极都了然于心。
这炼狱修身掌便是他于大苦大悲的人生际遇中创出的。
任何一式足以毁天灭地,将人打入万劫不复的境地。
但因天资所限,向冲仅仅初窥门径,他的内功造诣还不足以发挥这门功夫的十分之一。但此时的金斩雨已经感觉到这掌法的可怕之处。
这一式行识明灭,刚一施展,武艺低微者便抵受不住,纷纷退避。这炼狱修身掌总共八式,每一式都是一种境界,堕入行识明灭之内者,手生铁爪,每生毒害之心,心意浊乱,非将自身掴裂,血肉竭尽而死。
向冲周身覆盖层层鬼力,一掌猛过一掌,金斩雨内敛心神,结气抵抗,但这路掌法可怕的不是外在招数,而是精神煎熬。
金斩雨已经接近崩溃边缘,无数鬼魅脸谱萦绕在身边久久未去,哭诉着自己的苦难,他知道是心魔作祟,但偏偏无可奈何。他心中几欲发狂,但仗着几十年的内功修为,强守心田一片清明,但这掌法诡异无比,有如抽丝剥茧,慢慢煎熬,意念迟早会一点一点被蚕食殆尽。
他厉喝一声,长刀虚幻,插入竹台之中,端坐良久。向冲看他空门大张,认为时机已到,一声叱喝,双掌开碑,向他胸口击出。
金斩雨内力运行一个周天,看着天上繁星尽起,一股厚实博大的隐形气门随之被打开。他瞬间拔刀,刀身显出吸附之力,往天空一跃,与皎洁的圆月合为一体。此时正是十五,明月当空,朦胧的月光洒向人间,金斩雨月色的掩护下消失的无影无踪。
观战之人都惊讶不已,只有崔浩一脸平静,眼光中尽是期待。
向冲掌力击空,呆立在高台之上,眉头紧蹙,全身守得严严实实。金斩雨的刀法诡异难测,实在不可大意。但他已深陷炼狱修身掌的精神鬼力的控制之中,不须半刻钟,便会自动弃权。此时他只要守住全身,变为坚强护盾,就能立于不败之地。
金斩雨突然出现,半空打出一个霹雳,分成四条影子,猛攻向冲。
向冲掌力雄浑,行识明灭的效力在一点一点侵蚀金斩雨神识之中,他刀法虽精湛,但脸色却越变越黑,眉心间的凶暴之色也越来越浓重,满场刀气飞扬,激得凉棚青幡猎猎作响。
金斩雨刀中隐隐生寒,向冲忽觉不对劲,为什么自己仿佛被一股若有若无的吸力慢慢拖进金斩雨的刀气范围之内,脚步变得呆滞下来,猛然一痛,小腹的衣角被削去一片,汩汩流出血来。
金斩雨道:“这‘逆刃刀’乃在下苦心孤诣,还请先生请教。”
周围空气一变再变,场上高手的神情紧绷,都不住的暗叹着金斩雨刀法闻所未闻,空前华丽。周围空气三变之后,一股大力在场中抬升,在金斩雨舞动的刀刃之中,向冲手足空虚,下盘虚浮,直往金斩雨刀身冲去,黑色的取义刀此时狂啸着,似要把天地间的一切毁灭殆尽。它也像他的主人一般,变得暴戾,杀意十足。
向冲败中取胜,腰中铁剑趁势打出,被它掌力一劈,化作万点寒星,夹杂着行识明灭鬼厉内劲,以及逆刃刀卷起的刀风,变得极快无比,眼见便要打穿金斩雨。
场中唏嘘一片,全都安静下来,崔浩冷汗直流,将手中的纸扇揉成一团。胧月夜眉头紧蹙,鬼十三眼中一惊。肖老三等人欣喜若狂。
只有金斩雨嘴角一笑。
一股柔和的力道从他的身边泛起,水涨船高,变作一团焰火。寒星被硬生生的挡下来,吸附到刀身之上,而后金斩雨以同样的力道打回去。“波!”的一声巨响,向冲整个人飞了出去,鲜血流满全身,这些铁剑碎片,一样不落的打进了他的体内。
向冲和在场的高手都一惊,没想到这人居然会这路武功,怪不得有恃无恐。
公尺正眼色迷茫,退后数步,好像看见了什么十分震惊的事情,道:“玄武祭!四象和合刀!他竟是北刀王的弟子!”
向冲呕出一口鲜血,笑道:“高丽第一刀果真名不虚传,四象和合刀,我今天总算见识到了与九子龙回齐名的四象和合刀。好!”
金斩雨苦笑道:“你我不分高下,如今的我也没比你好到哪里去。”他强忍体内反噬之力,施展绝技,现如今终于抵受不住,走入了煎熬的边缘。
金斩雨摇摇晃晃,冷汗直流,时哭时笑,形色癫狂。突然,金斩雨大叫一声,挥刀斩向离自己很近的一处桅杆,发狠的怒骂着,而后用刀在身上割出一道道血淋淋的刀痕。
向冲不忍用这种方法取胜,枪身而上,拍在他神府,中庭等几处大穴,度入自己的功力。解开了“炼狱修身掌”在他身上的精神压制。
金斩雨身上的精神禁制虽处,但体力和精神力也临近极点,用颤抖的双手提起刀,道:“你胜了。”
向冲倚在一根桅杆上,道:“胜负未分,这手段是鬼王的,不是我授业恩师的,手段虽好,但总是心里怪怪的。”向冲大大咧咧,摆了摆手,接着道:“不算不算,从新再来,若是你还有力气的话。”
金斩雨怒喝一声,勉力站起,又恢复起刚才那股龙虎之势,道:“怎么没有?说实在话,你还有力气吗?瞧你现在像个漏底的盘子,血也流了不少吧?”
向冲脸色惨白,谈笑自若,道:“嘿,这点血算得什么,想当年老子在湘江,连战雷电门多位好手,还气不喘,心不……慌,肠子流出来,也给老子硬生生……塞了回去。这点伤算得什么?你呢,瞧你现在连路都走不动了,哈哈……”
金斩雨谈笑道:“这算什么?想当年一岐岛上……嘿,不提也罢……我只晓得,那日的天是血红色的。”
金斩雨默默不语,抬头望向明月,闭着眼睛,手颤颤巍巍,一副英雄末路的气概让崔浩的眼睛都湿润了。
“你知道么?我本就命不久矣,只想在有生之时最后为高丽百姓尽一点绵力。”金斩雨看着台下一个身着唐装的妙龄少女。
向冲道:“嗯!刚才为你度入功力之力便已察觉,你的经脉大异常人,萎缩严重,本来就该停泊大船的河道现在连小舟都行进不了,是被什么武功所伤?竟这般恐怖!”
金斩雨摇了摇头,道:“命该如此,就不去计较那么多了。现在能辉煌一把,何必去想那等无聊之事。”
“你闺女么?”向冲道,“倒是个如花似玉的美人。”他看着金斩雨眼角不停的注视着场下这泪如雨下,泣不成声的女子,眼神中一片温存。
金斩雨点了点头。
向冲笑道:“看不出你这五大三粗的样子竟能生出这等粉雕玉琢的美人坯子。”
金斩雨道:“像她娘,不像我……她娘死得早,嫁了我这天天刀光剑影的草莽之人,苦了他们母女俩。”
向冲突然心头一悲,欲留下泪来,想到那冤屈枉死的未婚妻子,到死的那一刻还认为她苦守了这么多年的情人是个臭名昭著的采花贼,心中更多的是仇恨?是悲苦?是思念?无论那种情绪,都令他撕心裂肺,不能自己。
“来吧,不论你死我活,只求问心无愧。”向冲道,“我这一生过得窝窝囊囊,浑浑噩噩,也不知道这大半生为了什么?今日能就此战死,也算老天到我不薄。”
二人相视大笑,像是认识了多年的朋友。
在场许多人看着两人英雄气概,都唏嘘不已,鬼十三心下茫然一片,低头沉默,一阵阵哀伤在心中来来回回。突然间,他感到无比寂寞,当年,当年……他仿佛看见了也是在这鬼塔之下,本是一处大空地,凄清的月光下,六个人影围绕在火堆边,相互顽笑着,相亲相近,亲密无间。朋友啊!年轻!岁月!爱情!酒!醇香的鬼酿。
“我要在这里建一个看不见的城市,收留许许多多无家可归的可怜人,聚敛天下财富,让所有人过上快活的日子!”那个脸上总会露出一个小酒窝的漂亮女孩信誓旦旦,那坚定的眼神惹得在场五人笑弯了腰。
“拿酒来!”鬼十三大喊道,“我要敬台上的两位豪杰。”
酒端了上来,鬼十三遥敬两个比斗的对手,二人均点了点头,领了他的情。站起身来,准备最后的拼杀。
金斩雨一抹头上的冷汗,吃力的站起,右手刀势一起,这玄武阙于开合间幻化为一扇巨大的城门。这庄严诡异的刀法,正是借着天地之道,化为星宿玄武之形。向冲心中明镜一般,月华太阴的空门,便是三才四象的门户所在。这北方玄武主兵,台门大开,取肃杀就阴之义,明摆着是一个生死洞开的玄关。向冲冷然一笑,从怀中摸出一把残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