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江月骑上马,率领部下去追击悉玉。马儿奔驰的速度很快,可千江月还是抽起马鞭,恨不得速度快些,再快些。
疾驰间,风从耳边呼啸而过。千江月握马缰的手绷紧,修长好看的手背上青筋暴起。
他面上神色严肃,漆黑的眸子中有显而易见的几丝凝重。
千江月知道,悉玉对常夏怀着不一般的心思。可是常夏杀了悉玉的父亲。眼下,又偏偏落入他手中。
千江月担心,若是再找不到悉玉的踪迹。常夏怕是会有不小的危险。想到这里,千江月的心便不由得悬了起来。
他不能,也不敢拿常夏的安危做赌注,哪怕一分一毫,也是绝对不行的。
一行人骑马疾驰,好在悉玉带着常夏并没有走出多远。约莫一炷香的时间,千江月便已经看见了两人的身影。
常夏还活着,再没有比这更令千江月高兴的。他那紧锁着的眉头慢慢舒展开,高悬的心也总算是落下了一半。
悉玉听到了身后纷沓的马蹄声,他知道,是追兵赶来了。千江月这样的人怎么会任由他把常夏带走。
悉玉心中自嘲地一笑,他回头望,果然是千江月他们。
作为主帅,不顾战场厮杀情况,赶来救常夏,悉玉想,他的这位情敌着实是用情至深了。常夏跟着他,也算是个好归宿。
悉玉凑近身侧少女的耳边,轻声道:“常夏,他来救你了。你开心吗?”
常夏自然也是看到了千江月,她知道他定然是抛下了那边战场的情况,带人来寻她的。她心中动容,面上不敢显露什么神色。
如今的悉玉是个极危险的存在,她不愿意再刺激到他,再发现些什么不好的事。
悉玉看着身侧的少女,她双手被自己绑在身后,纵然是见到千江月一行人来救她,脸上也没什么表情。可是——悉玉唇边勾起隐秘的一丝笑意。
可是呐,这姑娘的眼底还是藏着对那人的眷恋与欢喜。她的眼神是追随着马背上的千江月的。这一点,恐怕连她自己都没有注意到。
悉玉觉得自己输得彻底。
千江月和常夏,这两个人之间,从来都是不容第三个人驻足的。这两个名字,就好像天生合该凑在一处。
而他悉玉,就好像个玩笑,悉玉自嘲地一叹。
悉玉承认,他对常夏的心思很复杂,复杂到他自己都难以变得清。他想,这人呐,就算是再理智,只要一和这“情”字沾了边,就容易优柔寡断。
就像放下军情来寻常夏的千江月,这样的事,千江月以前可做不出来。
不过,他也没有资格嘲笑千江月,悉玉想,他自己不也是被“情”之一字绊住了手脚了么。
不然,凭着杀父之仇,半柱香之前,他就应该果断了结了常夏的性命,以此告慰父亲亡灵。可是呐,他终究没有下得了手。
爱与恨,情与仇掺杂在一起,他自己也茫然了,终究、终究是舍不得杀她。
悉心知道,他这样的想法,极其对不住死去的父亲。
可他想,他可能也快死了,等黄泉路上见到了父亲,再告罪不迟。
他不是个好儿子,舍不得杀心爱的姑娘,不能给父亲报仇。他只求父亲愿意与他来世再做父子。到时候,他一定会好好孝敬父亲,报答父亲。
利箭划破空气,直直向悉玉袭来。他没有躲闪,也没有拉过身侧的姑娘做挡箭牌。他舍不得,舍不得呐。悉玉直直躺下,他看见天很蓝,几朵白色的云飘啊飘。
他幼时也曾被父亲架在肩膀上,仰头看那蓝天白云。不过,那已经是很久远的事了。悉玉的意识渐渐模糊,他知道自己要不行了,他好像看见父亲来接他了。于是,他笑着阖上眼。
常夏看着悉玉的尸体,一时间也不知道该喜该悲。千江月已经下了马。抱住她,解开她手上的绳子。千江月说,战役尚未结束,他们不能在此久留,必须立即赶回去。
常夏当然也能理解,她只道,留两个人,将悉玉好好埋了罢。她心底里对悉玉,还是有几分隐秘的愧疚地。
父亲的死,随着悉玉的死亡终究全部埋进了土里,到底是如何,谁也不能得知了。
不过,人活着,总得往前看。她的眼里是千江月,心里也是千江月,便容不下。也顾不得其他了。
除去被留下的两个下属下,一行人又策马往回赶。常夏被千江月圈在身前,两人同骑一匹马。
待回到战场后,魏城已经率兵打了一场漂亮的胜仗。经此一役,大崇国终于收复了。
昌宁在破国之日,一把火烧了宫殿,自焚而亡。
身为主帅,大捷之后,千江月必将加官进爵,位极人臣。
可他却没有眷恋权势,果断向皇帝辞官。皇帝自然是百般挽留,可也未能动摇千江月的决心。他真心想带着常夏一起,去过平静安宁的隐居生活了。
七年后,平西关。
身着藏青衣裳的小男孩窜进小厨房,仰头向正在做饭的年轻妇人告状:“娘!妹妹又偷偷买糖葫芦了。”
那妇人,也就是常夏,放下砧板上才切了一半的菜。洗了洗手,问:“在哪儿呢?我去看看。”小女儿爱吃甜食,前些日子牙疼的厉害。昨儿才刚好些,常夏便决心让她少吃些甜的,免得又疼得受罪。她看着也心疼。
小男孩声音清脆地回:“就在院子里,娘,我领你去找她。”
说完,小男孩便拉着娘亲的衣袖,出去找不听话的妹妹。
院中葡萄架下窝着个小家伙,藕荷色绣芍药的小袄子,头上扎了两个圆圆的花苞,绕着杏色的发带,发带系了个好看的蝴蝶结,乖巧地垂下。
小女孩看模样不过才三四岁,抬起头时两只黑葡萄似的大眼睛,惹人怜爱。她见母亲和哥哥站在自己跟前,便心虚地想把手中的糖葫芦串藏在身后。可是已经来不及了。
常夏看着小女儿,笑着问:“阿莹,娘不是说了吗。这些日子不许再吃甜食了,要不然呐,小虫子又要咬你的牙齿了。”
小男孩也说:“是啊,到时候你又要哭了。”
小女孩仰着粉嫩嫩的小脸蛋,可怜兮兮:“我不吃的,只是舔舔。只舔几口就好。”
常夏听了好笑,她抱起小女儿:“阿莹乖,等牙齿不疼了,娘再领你买一串好不好?”小女孩乖乖点了点头。念念不舍地将糖葫芦递出去。
院门被推开了,沉稳的脚步声传来。千江月见常夏抱着他们的女儿站在葡萄架下,儿子在一旁仰头叽叽喳喳。他觉得有股暖意在心田流淌开来。
“怎么了?”他向妻子儿女走去。常夏笑着向他解释了一番。
夕阳将柔和的光辉撒下。岁月,此处静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