曹老师听了我的话就不笑了,缓缓垂下眼帘,又低下头去,像是在追悔,又像是在痛恨。
爷爷把一枚银元埋在奶奶的坟前,以此来纪念和追忆他们曾经一起走过半生的感情。我也想效仿爷爷,把磁带机埋在柳萱的坟前,来纪念我和她的同学之谊,可是,我又觉得这么昂贵的东西,埋在土里烂掉是多么的可惜!我还是把它送给柳萱的妹妹或是家人吧,也算是了却一份情。
柳妈妈说:柳萱只有一个哥哥,在读大学,磁带机你自己留着,算是留作纪念。我不太爱学习英语,想把它转送给高凤英,但一想到爷爷和奶奶半世分离的痛苦皆因高凤英的祖父高世贺所致,心里就有了疏远之意,甚至,有些许的憎恨。
夏天临近,暑假也如期而至,陈友俊带着他的叔叔和表哥来到了石林沟,母亲虽然担心没有好菜饭招待他们,但陈友俊说带着叔叔此次来是想谈生意的,如果谈成了就要租住在我们家里,母亲听了才笑逐颜开,立即杀鸡宰鹅,搜刮出了一桌好菜。
陈友俊的叔叔叫韦光,二十七八岁的样子,西泉乡坪青村人,短平头,面容清秀,略显稚嫩,衣着普通,很难相信他是一个做生意的人。表哥叫刘孟,是我们同届的一(5)班同学,长得面相憨厚,身体结实。
上了饭桌,父亲就与他们拉开了话匣,递烟筛酒,好不热情。父亲对上门的客人一贯都非常热情,倒不像母亲那般唯利是图。他问陈友俊:“你们一家人,怎么三个姓?”
陈友俊回答道:“我爸和光叔是同母异父的兄弟,我爸姓陈,他姓韦。至于刘孟,他的母亲也姓陈,嫁了姓刘的人家。”
“哦哦。”父亲一个劲的点着头,仿佛明白了这其中的曲折原由。
“那时,到处打仗,姓陈的出去打仗了就没再回来,我的亲爹也是当兵的,还参加过抗美援朝,后来复员回村,看到陈的遗孀一家子拖儿带女的怪可怜,就主动把他们一家人都接到自己家里来,当起了继父,再后来,我爹和她结婚了,就生下了我和弟弟韦铭。”韦光接过话茬道。
瞬间,我们都肃然起敬,有了之前爷爷讲述的经历,我们对那个时代的人的命运多了几分感慨。
“自从上一次,我侄子友俊来了您们家之后,他回去就对他爸爸说:我同学白添家在水思村,那里有好多树木,茂密又繁盛,夏天一定很凉快!我那陈大哥听了,就和几个兄弟商量,寻思到这边来砍树种黑木耳,经过几次考察,这事情也就定了下来,今天我们来主要是把租房子的事情定下来,明年开春我们就会过来,借你们的锅灶烧饭,当然,租金一分不会少,还请白妈妈烧饭,照给工资。”韦光道出了到来的缘由。
父亲呷了一口酒,又点燃了一根烟,一副深思熟虑的样子。许久,吐出一个烟圈,说道:“你们和水思村的宋书记、许村长有说过了吗?”
韦光笑笑,道:“宋晃、许彰和我们陈大哥很熟悉的!这个你不用担心,各项林业指标和手续都已经办妥当了。”
“那就好,反正,我只管租间房间给你们住,另外,让老婆子给你们烧饭,其他的,和我一点关系都没有!”父亲回答道。
父亲对待任何事情,总是表现得那么的谨慎和小心翼翼。
“那是当然,就住几个月,到了秋天,我们就要回去的!”韦光说道。
这时,姐姐从外面回来了,看到满屋子的人,有些惊讶又害羞,红起脸,低着头,就往自己的房间里钻。韦光看到姐姐,瞬间两眼放光,痴痴的望着,伸到菜盘子里夹菜的筷子也像定住了一般停在空中,久久不动。一旁的刘孟轻轻的提醒了自己的舅舅,可他还是没有任何反应,陈友俊又大声说:“光叔,你的筷子上什么也没夹。”
韦光仿佛意识到自己的失态,连忙从痴望中回过神了,尴尬着不说话,呵呵的笑着。我看到他的脸已经红成了火炭一般,父亲早已观察了这一幕,只是不动声色的微微一笑。
“这位是?”韦光红着脸向父亲打探起来。
“这是我姐姐,她叫白锦。”我抢先替父亲回答了他。
“哦,长得真漂亮!”韦光忍不住夸赞道。
我望了一眼姐姐,渐渐从失恋阴影中走出来的她,身材恢复了,脸蛋变漂亮了,也重新焕发了少女般的光彩。
“那是当然了,有好多男人想追求我姐姐的,我姐就是不嫁......”我高傲的把别人恭维的话当了真,尽力吹捧起自己的姐姐来。
父亲是深谙生活道理的,见我抢着说话,立即不高兴地打断道:“白添,赶紧吃饭,吃完饭,放牛去!”
“还早咧!”我也不高兴的还了父亲一个白眼,然后才认真吃饭,陈友俊和刘孟都偷偷的在笑。
父亲又对姐姐说:“锦儿啊,白添住的房间要租出去了,我寻思着白添在上初中,也就星期五、六在家住,他年纪还小,在你房间搭一张竹床,你看怎么样?”
姐姐停了脚步,想了想,说:“那白尚回来呢?”
“尚儿难得回来,回来就叫他打地铺,或者去他奶奶原来的房间里住。”父亲回答道。
“奶奶的房间不是说不让住吗?”
“没关系,他奶生前也疼白尚。”
“哦,”姐姐应着,回望了一眼饭桌,也回望了那双火辣辣的眼睛。
三人吃完午饭走后,姐姐就开始向父亲打听:“这三个人是来干什么的?”
父亲回答说:“来砍树种木耳的。”
姐姐“哦”了一声,又问:“为什么要住在我们家?”
“其他人家都不愿意!”母亲抢先答道。
“别人都不愿意,为什么我们要愿意?本来家里房子就小。”姐姐不高兴的抱怨起来。
父亲吸了一口烟,又缓缓的吐出来,烟雾在他的指缝间缭绕:“第一,因为他是白添的同学带过来的人;第二,人家也不白住,照给租钱;第三,就算砍树不雇人,种木耳塞药菌、摘木耳,那是一定要雇人的,到时,咱们打个零工赚个小钱也方便。”
母亲还想辩驳些什么,父亲已经起身去了屋后的那棵大樟树下纳凉。
暑热难耐,石林沟的人们总喜欢聚在树底下乘凉,吹一吹那花钱也买不到的阵阵凉风,顺道谈天说地,扯家长里短,讲一些稀奇新鲜事,道一段古怪离奇故事,父亲不喜欢凑热闹,他总是那么高傲的特立独行。
我却与父亲相反,常常蹲在人群中听他们讲故事。
回来后,我就把听到的故事转述给家里人听。这天,我对姐姐说:他们在树下聊天,提到了高凤云。姐姐听了,就面露厌恶的表情说:“不要再提他,他早就死了!”
我惊讶道:你怎么知道的?难道他到梦中和你说过了?
姐姐瞪了我一眼,说:“他进不了我的梦,只有我进他的梦。”
“为什么你可以进他的梦?”我好奇地问道。
姐姐不回答我,也不再骂我“傻”,或许,她也回答不了。我终于懂得了察言观色,讨好地对姐姐说:“奶奶不允许你嫁高家人是对的,要不然,你就成了......”
姐姐又瞪了我一眼,很凶狠的那种。“那你以后长大了也不许娶高凤英!”
说到凤英,我就想起了柳萱,多么好的女孩,唉......我那萌芽的“小阴谋”,算是夭折了。
“叹什么气?知道不能和喜欢的人在一起是啥滋味了吧?”
“我喜欢的人不是高凤英,是柳萱。”我难过地说道。
其时,姐姐并不知道我已经移情别恋了,所以,忍不住笑了起来:“就是那个被老师......的女学生?”
“嗯,如果她不死,我长大了就要娶她做老婆!”
“年纪这么小,知道什么呀!长大了,也不一定是你的呢。”姐姐一脸嫌弃的眼神,令我十分不高兴,伸手就去挠她的脸,扯她的头发,姐姐反击着,骂道:“又犯傻了,以后长大了,哪个女孩敢嫁你?”
我停了手,坐着生闷气,心里有一种想哭的冲动,特别是柳萱死去,使我的幻梦破灭,觉得一切都不再那么美好了。
姐姐说:感情的世界很玄妙,你以为可以在一起的,却往往不会在一起。都说:缘分刻在三生石上面,每个人都注定有与其相对应的名字。所以,不对的人,终究不会走到一起,也有一种可能,有些名字走错了路,顺道来看看你,然后,再回到当初的路上去。
“如果,我的三生石上面写着高凤英的名字,那该怎么办?”我惊奇的问道。
姐姐说:“那你就娶她做老婆呗!”
“可是,我答应了奶奶临终前的嘱托,又听了爷爷的话,更加不想娶她。”我低下头,懊恼道。“要是违背了三生石上的注定,会不会遭报应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