涂抹了一段路程,我把空桶放回原处,才走几步,脚底一滑,便摔了个四脚朝天。原来,掺了清水的去蜡水涂在地上很滑,我挣扎着爬起来,裤子和衣服全都湿了,想起秦主管的话,也只能默默的忍了。
洗地清洁车推了过来开始作业打磨,这道工序叫做“去蜡”,把原来地上的旧蜡去除干净,再铺上新蜡。一桶“去蜡水”很快用完,“女师傅”又连开了二桶,都兑好了清水,挥着拖把缓缓的往后涂抹,卖场里静悄悄的,只有洗地清洁车“刷刷”的响声和拖把、水桶碰撞的声音。
涂抹完了“去蜡水”,“师傅”教我们“做边角”,即拿着一把小铲刀、一个盛了清水的小水盆和一块小毛巾,在今晚所要作业的区域四周、洗地车无法打磨到的地方,先用小铲刀把旧蜡铲除,再用清水浇泼,毛巾擦洗,把旧蜡污渍清除,让边角看起来干净。
区域大,要做的四围边角很多,像漫长的海岸线,蹲下身,用小铲刀一遍遍的用力铲着,刮着,清除着,觉得整个夜都漫长了......
大约十二点钟的时候,洗地机打磨完成,“师傅”安上水刮子开始用洗地机吸打磨完的浊水,生鲜男员工则拿一木水刮子跟着刮水,期间,几次被秦菊大声呼来喝去。
浊水吸完,地面看起来干净了,便立即向地面泼洒一层清水,再用洗地机去吸,如此往复三遍,时间已经指向凌晨一点了,此时又饿又困,但事情没干完,不敢抱怨,也不敢停下来歇息。
凌晨二点,所有的初步工序完成,终于可以松一口气,坐下来喝口热水,吃碗泡面,啃点干面包,补充一下体能了。
茶水休息室里,方便面放水泡好,面包撕开包装,坐下来吹吹电风扇。
“赶紧的,时间来不及了,今晚要铺二遍蜡,明早八点开门营业,六点半就有蔬果员工来出台面。”秦菊急匆匆的进来对我们说道。
我正啃着面包,思想这情景多像几年前在南城的时候,手里端着碗,嘴里嚼着饭,许老板火急火燎的跑上来说:都给我下去装大米。去迟了或者动作稍有点慢的,都会遭到他雷霆怒火般的训斥。
吃别人家饭,有多难!可谁也不能挨饿,所以,就这样一直的忍着。
“昨晚的那位生鲜男员工不干了,今晚,就我们俩,还有师傅,当然,我们不能累着她。”第二天晚上,照样在支援了一会儿收银线之后,开始打蜡前,秦菊这样对我说道。
我心里想:又逼走了一个。
想想昨晚的情景,有些伤心,铺完第一遍蜡回来,泡好的方便面已经冷了,泡胀了,但就算吃在嘴里没什么味道,甚至有些难吃,终究比饿着肚子强。铺完第二遍蜡时,已经是凌晨五点了,担心蜡不能干,就用鼓风机对着吹,又担心上早班的员工不小心踩了上去,功亏一篑,三人便一直守着,一直到上早班的员工到来时才离去。
这时,也吹得差不多了,蜡干附着地面了,收拾工具下班。拖着疲惫的身躯,走在大街,晨曦照亮了每个人的脸,或喜,或愁,或谈笑,或漠然......
回到住处,浑身乏累,不想刷牙,不想洗脸,也不想洗澡,仰天一躺,便在床上酣然大睡起来。
没睡多久,我就醒了,阳光有些刺眼,温度高得让人烦躁,虽然拉满了窗帘,开了窗户。外面的街道上很吵,不时的汽车奔驰而过的声音,偶尔还有车喇叭长鸣,对门装修施工的机器一直响个不停,夹杂着沿街商铺、水果小贩的高音响喇叭叫卖组成的杂乱音,让人难以入眠。关了窗户热,不关窗户吵,躺在床上翻来覆去睡不着,用衣服蒙着眼睛,可耳朵还是听得见,用纸巾塞了耳朵,依旧不管用,因为,人体生物钟规律打乱了。看看时间,才上午十点钟,睡又睡不着,起来又发困,那种难受感觉,如果没有亲身体会过的人,是难以感受的。
干脆不干了!
在经历了无数次的思想斗争之后,我一把掀了盖在眼睛上的衣服,丢了塞在耳朵边上的纸巾,打起精神坐了起来。
大不了再去找工作,去进厂,加班苦点累点,总比在这儿干清洁工熬夜的强。
洗完澡,下去饭馆里点了个“鸡腿套餐饭”,根本吃不下,人有些犯困,可上来却睡不着,拿出手机给秦主管发微信:主管,我不干了。
信息发出去,没有收到回音,寻思着应该在睡觉吧,她倒是睡得香,我却睡不着,无端的妒忌在心里滋生,一种怨恨也在蔓延,更加坚定了我要辞职的决心。
一直到天黑,我就坐着发愣,中间躺了一会儿,却始终睡不着。
天色渐暗,街道上开始忙碌起来,下班的人们,脸上尽是工作结束后的欣喜和疲惫,想到晚上的熬夜打蜡工作,我就莫名的恐惧,这种恐惧让我更加感受到了生活的艰难。
路过一楼的时候,我又看到了白婧,她正在那儿卖力的推销衣服,想到昨晚买了衣服还没给钱,便主动走了过去。
“上班了?”她见我过来,老远便热情的打招呼。
“嗯,昨晚买衣服的钱给你。”我从口袋里掏出几张纸币。
她接了钱,脸上现出一丝笑容,看了看我,道:“今天怎么这样憔悴?”
“熬夜熬的呗!”我皱眉苦恼道,“白婧,我不想干了。”
“不想干了?”她讶异道。“不就熬个夜吗?天底下熬夜的人也不止你一个,都像你这样,熬夜的工作谁来做?”
“我不管,反正我不想干了。”我执拗道。
“谁的工作好做?我整天站这儿,迎来送往,嗓子都喊哑了,忍受别人的冷眼、不搭理,甚至谩骂,但还得陪着笑脸,装做啥事也没有,目的是希望每天多开一单,多赚一点!不仅是我,几乎整个一楼的姐妹都不容易,谁叫咱替人打工呢,既然选择了打工就好好干!”
“你闻过化学水味吗?你体会过晚上干活,白天睡不着觉的苦楚吗?我知道生活不容易,可总也有别的路可走。”我争辩道。
白婧冷笑一声道:“如果你这样想,啥事也干不成。生活是不止一条路,但不沿着一条路走,就不容易到达成功的彼岸。昨天,‘路斯捷’店的一个姐妹找了男朋友,听说是拆迁户,今天就不干了,和男朋友去外面度假。一楼的这些姐妹们听到这个消息都炸开了锅,都说要向她学习,甚至,已经有男朋友的都考虑要和现任男朋友分手......就是这么现实,当你有足够多的资本,也可以做自己想做的事情,只要不违背良心道德和现行法律,但当你还是一穷二白,那么,请安心做好你本分该做的事情。”
“可是,打蜡、干清洁又能有什么前途?”我说道。
“谁说的?清洁工在任何时候都是需要的,不担心失业,何况,如果你掌握了清洁打蜡技术,指不定将来还能派上用场。”
能派上什么用场?将来回了老家,给晒谷场打蜡?给泥巴地打蜡?给山上的树打蜡?给田里的禾苗打蜡?不切实际!我心里想着就发笑。
看看时间也快到了,出乎意料的是秦主管不但没回微信也没有打电话来催我上去支援收银,难道她还没睡醒,还是知道我要辞职,所以,不敢过多支使。
“我呀,没什么远大理想,就是想找个女人结婚,平平安安过日子,那样,熬夜干清洁工都不是事。”我笑道。
“你要相信,相信总会有的。”她淡然笑道。
“我知道你还没有男朋友,就是不喜欢我,对吗?”我认真道。
“对呀!”她叉着腰,玩笑道。“你又不是拆迁户。”
“现实!如果我不走,就会一直对你心存幻想的。”我丢下一句玩笑话,扬长而去。
办公室里,秦菊正坐在电脑前,屏幕上是苍白的表格和一行行没有感情色彩的数字,她目不转睛的看着。
“主管。”我轻呼一声道。
“嗯,来了。”她应着,没有回头看我。“累了吧?”
对于她的关心,我突然有些不适应。
“还好吧,就是白天睡不着觉。”我回答道。
“慢慢就习惯了。”她似乎没有了以往的爆脾气,整个人变得温柔了。
“你过来看。”接着,她手指着电脑屏幕道。“我特意给你申请了每个月二百元的夜班津贴,从这个月开始就有,这是除工资额外的。”
她是在间接挽留我吗?的确,我很需要钱,每个月多二百元钱就能减轻我一半的房租负担,但我也需要健康。
“主管,我还是决定想走。”我不为所动道。
“干得好好的,去哪里?”她反问道。
“不知道,反正我上不了夜班。”
她不说话了,许久,关了电脑,站起来道:“你累了就坐这休息一会儿,今天我来做边角,你就推洗地清洁车打磨,收银线也不用你支援了。”
说完,她就向外走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