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亲向来怕事,对于妹妹白花失踪这件事情,他一直很忌讳说起,奶奶在世时的答案是:家里负担过重,养不起这么多孩子。母亲的答案是:父亲相信迷信,相信算命,认为我和妹妹白花是前世冤家,在一起就会给整个家庭带来灾难。
而我认为母亲的答案是对的,农村人多半信迷信,母亲也喜欢算命,就我还没有结婚这件事情,母亲不知拜访、请教了多少位算命先生。每逢山塘镇上赶集,母亲赶早去,舍不得吃一碗五块钱的肉丝米粉当早饭,却舍得花五十块钱,甚至是一百九十九块钱来给我算命,她总是询问算命先生:我的崽什么时候能结婚?这个时候,算命先生会说:把你崽的生辰八字报上来。母亲对于这些自然烂熟于心,算命先生通常是个瞎子,也有戴着墨镜装瞎子的明眼人,掐着手指,口中念念有词,装模作样开始对报上来的资料进行分析掐算,这是比较资深的算命先生,母亲是比较满意和放心的,对于那些不瞎又翻着万年历找相对应的天干地支、阴阳五行的算命先生,母亲通常不屑一顾,甚至不等开算便扬长而去。
算命先生对母亲说:你的崽是个好崽。母亲听了,喜笑颜开,连连称是。算命先生接着道:但是,婚姻缘已经尽了,走到三十几岁的年龄,该珍惜的没去珍惜,不该拥有的却想方设法去强求。落花不须折,流水自为家,难矣!难矣!母亲听到这里,脸上当然不高兴,算命先生擅长察言观色,过一会儿,又道:不过,天无绝人之路,我可以设法替你崽求来婚姻缘。母亲开心了,像绝境中抓住了一根救命稻草,连忙向算命先生索要“良方”,然后,对方说要花一百九十九块钱请天上的各路神仙吃饭,母亲毫不吝啬,二话不说就掏了腰包。结果,时间过去一年,我依然没有讨到老婆。第二年赶集,母亲找到那位算命先生,问:花了钱怎么不奏效?算命先生掐指一算,说:姻缘是求来了,但被一只“拦路白虎”给阻挡了,得花钱请“齐天大圣”降妖除魔。结果,母亲又花了二百九十九。第三年,依旧没有我找到女朋友的消息,母亲意识到被骗,揪住算命先生,大闹山塘镇街市,派出所民警出面调解才算把钱给要回来。
“你们太迷信了,我收养孩子是在替你们赎罪。”我平静的撒谎道。
“你不迷信?为什么要相信赎罪?”父亲反驳道。
此时,二楼房间里隐约传来孩子的啼哭声,我才知道父母亲是在骗我,他们并没有把白潇雨送人。而只是有这样的打算,我奔上二楼,进了房间,看她躺在摇篮车里手舞足蹈的样子很是可爱,立即抱了起来,那辆摇篮车是纯树木打造的,四四方方像一张小床,镶有四个木轮可以推着走,小时候,姐姐、哥哥和我都在里面睡过,如今找出来,洗去了往日的尘埃,焕发了新鲜的朴素光颜。嫂子曾嫌弃它土气,不让自己的儿女躺在里面睡觉,从街上买了最新款的婴儿车,价格老贵,可她不在乎,说这样才能跳出“农”门。
“你二叔说,这孩子准是有什么身体缺陷的,要不然,这么可爱的孩子,你的朋友怎么会舍得不要?”母亲道。
我不能说出来她是我的亲生女儿,否则,村里的议论就更大更多了。我只能用“朋友已经有了两个女儿”为理由来继续撒这个谎。
“如果真如你二叔所说,那么,抱回来也是个累赘,趁早送人吧!”父亲道。
“我听说那些生不了孩子的夫妻很想收养孩子,不如送给他们去,也给你省些麻烦,你安心的出去打工、讨老婆。”母亲建议道。
“妈,我不出去了,打工十来年,钱没赚着,人没遇到,可谓‘人财两空’,万念俱灰,接下来,只想在家陪伴你们二老,把孩子养大,虽然她是抱来的,但我会把她当亲生的养,虽然不确定她是不是身体健全,但我已经做好心理准备......从目前看,她是没有什么异样的。”
“不一定呢,从她每次的哭声来判断,可能......是个哑巴。”
“胡说,怎么可能?”我不高兴地打断了母亲的话。
“我一把年纪了,这点生活经验没有吗?她的哭声不那么婉转连贯,也不像其他孩子那样清澈有序,像是舌头下有什么东西卡住了一样。”
我心里头有些莫名的恐慌,这种恐慌很快令我丧失理智,抱着白潇雨大声的说:“你哭,你哭给我听。”
小家伙显然被我的举动吓到,但是却没有哭,愣住一阵后,“咯咯”的对我笑了,她一定是以为我在逗她玩。
“没事呢,山塘镇炎枥村有一位老婆婆,专给小孩子‘挑舌筋’,隔壁水鸭村有好几个孩子都被她给‘挑’好了,就怕她现在年岁已高,或不在人世,有没有传人?不得而知了。”父亲插话道。
“也有‘挑’错的,听说西泉乡横原村有一个就挑错了,后来有些说话不清。”母亲立即反对道。
“我会带她去医院检查。”我说道。
“民间偏方我见过很多,失传的也很多,依我看,有机会找到这位阿婆,让她看看不碍事的。”父亲忠告道。
我相信:民间有高手。可这关乎白潇雨的未来,多少令我有些惆怅。也许,以后白潇雨长大了是一位漂亮姑娘,可是,遗憾是个哑巴,她会不会怨恨我?或许,她很正常,又怕适得其反,“挑”错了,会不会令我悔恨终生?有幸福就会有烦恼,许多事情相辅相成,跟随着命运一同碾压人生,而选择,在某些时刻又显得犹为重要。
在没有做出正确选择之前,或是,捉摸不定的时候,最好的办法就是静观其变。我是这样安慰自己,也是这么做的。我去了发小郑滨的木材加工厂上班,白潇雨交给母亲照看,这惹起了哥哥和嫂嫂的强烈不满,他们经常说:我家的孩子怎么不带?白添捡回来的却要带?都是你白家的子孙,白添家的还不是亲生的,流淌着别人家的血脉。母亲无奈,一下接受带三个孩子,好在,大侄女已经上学了,但时常忍不住暗自抱怨说:做人难啊,不如做牛做马做王八,把儿子养大了还要带孙子。每每听到这样的抱怨,我就会在心里暗下决心:一定要替白潇雨找个妈妈,来减轻母亲的负担。
加工厂的小货车很破旧,手刹坏了,停住后要靠档位来杠住,才能防止汽车前跑后溜,而我却有拉手刹的习惯,这个动作无形中拉近了我和“兰兰”的距离。
“兰兰”全名叫周美兰,是厂里的出纳兼会计,二十七岁,长相甜美,由于保养得当,完全看不出她已经是两个孩子的妈了。郑滨告诉我:她已有两段婚姻,前一段是在二十岁的时候,在省城打工,那时青春貌美,招蜂引蝶,追求者排着长队,她选择了追求者中省城当地的一个小伙子,两人很快坠入爱河,也有了爱情结晶——一个女儿,女儿的降生并没有给他们增添幸福,反而加剧了两人的分离,那时城里提倡独生子女,由于生的是女儿,不是他们期盼中的儿子,本就嫌弃她是农村人的公婆,便怂恿丈夫与她离婚。一次,二次,丈夫没有理会,次数多了,自然就改变了风向。离婚后,她带着年幼的女儿回到家乡山塘镇,过了五年,经媒人介绍,她嫁给了山塘镇炎枥村一个比她小二岁的未婚男青年。
“那她现在过得怎么样?幸不幸福?”
“谁知道,去年才结的婚,婚后不久就生了个儿子,应该会幸福吧,老天爷不会总把痛苦加在一个人身上的。”
郑滨嘴里叼着烟,光起膀子赤着上身,肥胖的脖颈上一根金灿灿的金链子足有大拇指那么粗。
“怎么?你喜欢她吗?”
我笑了,那种脸上自然、心里发虚的笑。“没有没有,随便问问而已。”
“你怎么不问其他人?全厂就属她长得好看。如果你喜欢,兄弟我全力支持你!”郑滨的脸上掠过一种无情的阴险。
他的这种表情有些狰狞,完全不能和小时候一个经常尿床、无限崇拜我的小男孩关连在一起,我似乎都能感觉到他的脸有些陌生。
“你让我学蔡涛那样?横刀夺爱,把别人的妻子“挖墙角”过来做自己的老婆,然后说:无毒不丈夫?”我没有讨好的笑,也没有责怒的怨,尽量不显现出对这种事情的偏向喜好。
“那天喝了酒,蔡涛吹牛吹得有点大,其实,那女人知道她老公在外有女人,早想离婚罢了,蔡涛的出现,外加对她有意思,无形中促成了这件事情的水到渠成,男方有钱,给了女方一套山塘镇街上的房子,还有不少家产,人都是无利不早起,你以为蔡涛是省油的灯,没有贪图,怎会有喜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