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用纸巾擦着手,连连对萧晴说:“没事没事!”她转过身去,脸上也起了细微变化,她是否同样记起了那次经历?
少许,她从右首房间里提出二个塑料袋子,一袋是散装的葵花子,另一袋则是炒花生,来到我们面前,张开袋口说:“瓜子是买的,花生是自家地里种的,你们都尝尝!”
大舅娘伸手去塑料袋里抓了一把花生,剥开一颗道:“小晴,这是你种的吗?”
萧晴点头道:“是呢,除草、浇水、施肥,可没少费功夫!”
“颗颗饱满,粒粒圆润,看得出来,是下了苦功夫种出来的。”大舅娘审视着花生仁,夸奖道。
我也伸手抓了一把,准备剥开之际,脑海里跃然出现了萧晴在田间地头劳作忙碌的身影,心里想着:这些年,她一定吃了不少苦。
想着想着,我就不愿把花生剥开,而是放回了塑料袋里。萧晴敏锐地捕捉到了这一幕,伸手从袋子里抓出一大把花生,塞到我手上说:“你吃呀!客气什么呢!”
我接着花生,看着她如此霸道的客气,像以前相会时,进了餐馆,我喜欢点便宜的“青菜面”,她总是对老板说“换成排骨面,再加个鸡蛋。”完了,就不客气地数落我一顿:看你又瘦了,还要节省?多吃点好的!
当年不经意的一个小举动,在现在想来,是多么温暖体贴的关心。
“留着给孩子吃!”
我客气着要把花生放回袋子里去,萧晴显然不允许我这么做,拦住道:“房间里还多着呢,我们家种了十亩地花生,你回家的时候,带些回去给你的孩子吃。”
我不好意思说出“我还没有结婚”,只得缩回手,剥开一颗吃起来,她看我吃了,脸上微皱的眉头才舒展开来。
“小陈啊,这后面有条小河,有人在钓小龙虾,我带你去看看吧。”
坐了许久,大舅娘突然对陈小杰这样说道,陈小杰看了我一眼,像是在征求我的意见,我连忙道:“去,我也和你们一起去。”
“你不能去,在这儿坐着,我和小陈去!”
大舅娘说着,示意陈小杰一齐往屋外走,屋里只剩我和萧晴,我仿佛明白了她的意思。
我嘴里吃着花生,脑子里一团乱糟糟,来时想好说的话,此时,一句也说不出来。
萧晴去了厨房准备午饭,我丢下手里的花生,走到厨房,她正坐着择选芹菜,见我进来,便轻声问道:“阿姨和那个小年青去了哪里?”
我回答说“他们去看钓小龙虾了”,然后,扫一眼厨房,看到洗水槽里放着一条活蹦乱跳的鲫鱼,连忙说:“我来剖鱼!”
萧晴丢下手里的芹菜,飞快的拦在我面前道:“你去客厅里坐着看电视,今天你是客人,不要你做什么。”
又一次近距离的和她面对面,与十二年前不同,她的眼里,对我已经没有了柔情,换之而来的是透着淡淡忧伤的坚忍。
“你一个人操心午饭,我做些力所能及的事,不碍事!”
我坚持要做一些事情,单独来陪伴她一会儿,以不辜负大舅娘的良苦用心。
她探身去客厅看了看墙上挂着的石英钟,嘴里念叼着:“已经十点十分了。”
我拿起菜刀,准备去对那条鲫鱼“下手”,萧晴过来说:“我老公过一会儿就回来了,早上,我特意叮嘱咐他:今天家里有客人来,早点下班回家帮忙。所以,你就不要动手了。”
我没有听她的话,拿起菜刀先给鲫鱼去鱼鳞,去完一面,就把鲫鱼翻身过来去另一面,她见我如此,没再阻拦。
“你怎么没有把你老婆带过来?”她在身后问道。
老婆?听了她的话,我骇然一惊,曾经,在相恋的时光里,我称呼过她“老婆”,她也曾叫过我“老公”,如今,却变成了毫无关系的两个人,想来:那是疯狂岁月里,一种冲动而又不成熟的做法。
“她每天做饭的时候,你是不是都在厨房里帮忙?”萧晴见我不吭声,又拉起家常来。
我挥舞着菜刀,疯狂去着鱼鳞,她见我这样,忍不住笑了:“你干什么呀?这条鲫鱼跟你有仇吗?”
我却忍不住哭了,泪水落在去过鱼鳞的鱼身上,一滴一滴,像雨天顺着屋檐而下的水珠,也像蜡烛燃烧时汩汩的泪花。
她仿佛发现了我的不寻常举动,放下手里的芹菜,走过来轻轻的问:“怎么了?为什么要流眼泪?”
我还是没有答话,迅速把鲫鱼剖洗好了,然后,转过身来强挤出一丝笑容,掩饰道:“鱼身上的水溅进眼睛里了。”
她把手在围裙上擦了又擦,从口袋里掏出一包小纸巾,伸手过来仔细的替我擦着泪痕,像小时候哭鼻子时,母亲也这样替我擦着。
“你哄谁呢,水和眼泪我还分不清楚吗?说好了,见面就得开开心心,不准难过流眼泪。”
她打破我的谎言道。来时,我何尝不是这样想,可眼前的人,不免触景生情,让我想起那些年的许多往事。
“小晴,当年分手时,你对我说:你一定要找一个比我好的女孩!可惜,我没有找到,在我心里,你就是最好的。”我哽咽着说道。
她把给我擦完眼泪的纸巾丢了,然后,也仿佛有些触动的眼睛眨巴着泛起泪光道:“天底下比我好的女孩千千万万,怎么可能找不到呢?是你把我想得太好了。趁着还年轻,赶紧找一个!再过些年,人老了就不好找。”
“这些年,我心里一直想着你,后悔自己当初不应该放弃,应该勇敢的去你家里,或许,结局就不一样了。”有些话在心里忍耐了很久,此时,我还是禁不住选择说了出来。
她抽出纸巾,擦了擦眼睛道:“这些年,我老公对我很好,我几乎都要将你忘记了!白添,听我的话,去找一个爱你的女孩,这样,你很快就会把我忘记的!”
她说的意思:新欢会抹去旧爱留下的伤痕,可惜,“伤痕”它不会说:我从没有来过!
“不,小晴,我一辈子也不会忘记你!就算将来娶妻,我也会记得我们曾经相爱过,只是,我会把这份记忆,像照片一样保存在心底,有时打开回忆,有时合上思索。感谢命运眷顾,不曾后悔与你相遇。”我一边说,一边强忍住告诉自己:不能再落泪。
“白添,不论当年谁对谁错,反正,都已经过去了,未来,我希望你能够幸福!”倒是她触景生情般的哽咽起来,泪水大把的滚落下来。
我赶紧去她手里夺过纸巾,替她擦去泪水,安慰道:“别哭了,我也希望你幸福,听说你种了那么多花生时,我就心疼!往后,别那么拼命,身体要紧。”
“没有办法,如果我不拼命干活,老公就得拼命干活,生活的压力,家庭的负担,我不忍心看他为了一家人累得直不起腰,我能分担一些是一些。如今,盖了新房子,家里欠着外债,更不能有丝毫的懈怠。”萧晴推开我替她擦眼泪的手,理了理额前的乱发,重新整理了憔悴的面容。
阳光透过窗玻璃射进厨房,吸引着我走到窗前去观望窗外的风景,蓝色的天空,只露一角,仍然显得那样宽广深邃;飘荡的白云,像漫无目地的游者,总是贪图览不尽的风光;广阔的平原,一望无际,飞翔着一群觅食的小鸟,远处田里的油菜花泛着金黄开得正艳,碧绿的青草镶间其中,宽敞的水泥路就在这片青黄相间中穿行游走,不时飞闪而过的车辆,惊起的尘埃飘落在花枝和草叶上。
“油菜花开了,一年又一年......”
我倚着窗户喃喃自语道,回忆的闸门再次悄然打开,不禁回想起曾经和萧晴一起漫步赏花的情景......此时,该“刹住”了,不能再顺着回想的道路继续往下走了,彼此都已经说了“要开开心心的”。
“开得多好,开得多茂盛,又是一个丰收时节!”
显然,萧晴心里的想法与我截然不同,我想忆旧,她却说新,这样反道好了,免得我心里触景生情放不下,生出许多累赘又徒劳的感伤。
想法的南辕北辙,使我没有去与萧晴答话。许久,她仿佛明白了一般,摇着头转身打开冰箱,拿出一砣冻猪肉,放进一只水盆里,那猪肉冷冻得僵硬,结着雪白晶莹的霜花,像一块坚硬的砖块,掉落在盆里“咚咚”响。她提起一只热水瓶,摘掉塞子,往水盆里的猪肉上浇开水。
“哎哟......”
突然,她发出一声尖叫,站在窗前的我迅速走过去,见她右手提水瓶,左手高悬在空中,不停的甩动着,像是被热水所烫伤。
“怎么了?”
几乎不假思索,我抢夺下她右手提着的水瓶,急忙去查看她被烫的左手。她的小手就躺在我的一双大手怀抱中,红红的,有些粗糙,没有了当年的光滑水嫩,手心里纵横交错的条条细纹,像条理清晰的树皮,又像错综复杂的命运一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