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在女神的份上,你到底想要我做什么!”罗尔夫听见有人在说话,那是一把他从来没听过的声音。一个男人的声音。罗尔夫转向声音传来的方方向,费劲地睁开眼睛,看见了两个模糊的身影。他想要看得更清楚一些,但他已经没有多余的力气撑起那犹如有千吨重的眼皮了。黑暗又一次笼罩了世界。
“如果他真有你说的那么好,他怎么会一连睡了两天都还没醒过来!”这一回罗尔夫认出了这把声音。那是奥斯温。大师在发脾气了。罗尔夫模模糊糊地想,但脑筋始终都转不起来。为什么,是什么事情惹得他这么生气?
“因为他累了!而且还发着烧——”
“那不是发烧,而是吸收了过量的‘法’之后带来的副反应!”奥斯温厉声反驳,“我跟你说过,菲尔特——菲尔特医者,在吸收了那么多的‘法’之后这孩子不可能会因为一点小感冒就倒在床上起不来,一定还有什么问题你没发现。”
“我又不是术士,这种事情我怎么知道?”那人冷冷地说,“你说那不是发烧,那我也没什么好说的,就麻烦你自己用术士的那一套方法给这小鬼治吧。我没时间和你在这里耗下去,还有大把大把病人等着我去给他们看病。”
“如果可以的话我早就这么做了,根本用不着把你找过来。但问题是,他必须先醒过来。你就不能再想想办法,仔细检查一下吗?”
声音渐渐淡去,罗尔夫坠入到梦境中,在另一个时空中再次经历了死亡。奔腾的河流结成了冰块,牢牢地将他困住。他叫喊着,捶打着直到拳头发红发痛,但还是没法逃出这个透明的牢笼。渐渐地,他喊得嗓子哑了,力气也没了,只好颓坐在地上。就在这个时候,他的呼救却得到了回应。透过厚厚的冰层,他看见了老人那扭曲变形的面孔。“你想要真相?”老人的声音模糊不清,“哪怕要付出你自己的生命作为代价?”
告诉我!罗尔夫向他大喊,无奈他的喉咙已经发不出声音了。
“好吧,既然你作出了这样的选择。”老人叹气。他的嘴巴一张一合,但罗尔夫却听不见他的声音。包围在四周的冰块开始融化,老人的影像也在随之慢慢消失。罗尔夫急忙伸手抓住他,老人在他的手心化成了一滩血水。他尖叫起来,拼命地想要把手上的血迹洗干净,但这血迹却是越洗反而越鲜红,最后竟然变成了一团火焰。他连忙把着火的手插到冰水里,可这么做非但没能把它熄灭,反而让它燃烧得更旺盛,很快地就顺着手臂蔓延到全身。罗尔夫感觉每一寸皮肤都在发疼,头痛得几乎睁不开眼睛。
有人把什么东西送到他的嘴边,贴在嘴唇上冷冰冰的。“喝吧。”奥斯温说。罗尔夫没有多想,张开嘴巴就大口大口地喝。冰凉的液体顺着喉咙滑进他的体内,扑灭了一部分的火焰。但这远远不够,他还需要更多。他试着告诉奥斯温,但只发出了几声毫无意义的嘀咕。“睡吧,不会有事的。”他的大师说。于是他又沉沉睡去了。
这一次,在梦境里迎接他的是黑暗。兰迪出现了,手里捧着自己的头颅。头颅猛地睁开眼睛,露出早已浑浊发白的眼珠子。“这就是你想要的真相。”他口齿不清地说,“喜欢吗?”紧接着,第二个人出现了,然后是第三个,第四个……一群染血的婴儿正慢慢地包围他,整齐地对他叫着:“真相!真相!真相!”罗尔夫想要尖叫,但声音结在了喉咙里。温热的泪水划过他的脸庞。对不起!他哭着对他们说,紧紧闭上眼睛不愿再看这恐怖的景象。我不是故意的,真的……
别怕,他们伤不了你。那个女人说。真正伤害你的是你自己的恐惧。
罗尔夫睁开眼睛。黑暗中,一个闪闪发光的形体出现在他面前。婴儿们发出阵阵哀嚎,捂着脸向后退去,不敢再靠近。她转向罗尔夫,洁白的脸庞就像大理石一般冷峻光滑,但又是那么年轻美丽。一时间,罗尔夫忘记了恐惧,只懂得愣愣地看着她。“跟我来。”她牵起罗尔夫的手。她的手小巧温暖,罗尔夫不自觉地就握住了它,任由它的主人带领自己走出黑暗。
那女人把罗尔夫带到一个宽敞明亮的房间。一进门,罗尔夫就瞪大了眼睛,惊讶得差点把自己的舌头也吞了。这里不是别的地方,正是他在都城生活时的卧室。角落里那张几乎没收拾过的床,散落一地的积木和拼图,随便堆在桌子上的书,还有他的宠物兔子罗宾,一切都和他所记得的一模一样。罗尔夫走到关着罗宾的笼子边,像以前那样跟它打了声招呼。那只胖乎乎的垂耳兔抖动了一下耳朵,然后继续半闭着眼睛自顾自地嚼干草料。罗尔夫忍不住笑了一下,但随后又马上意识到眼前这一切不可能是真的。多威克和兰迪都已经死了,他自己也已经离开了都城。他转过身去,看着那个发光的女人。“这不是真的,我知道,我在做梦。”他对她说,“可是你……之前和我说话的人,就是你?”
她点点头,走到罗尔夫身边。她的个头只比罗尔夫高出八寸左右,但现在站在她身边,罗尔夫觉得她就像高山那样古老巍峨而气势凌人,而世界上没有一种力量能够把她击倒。她身穿着银色铠甲,腰间别着长剑,俨然是一位经验老道的战士。“你是谁?”罗尔夫问她。
“一位守护者。”她平静地回答,“而你是我有史以来遇见过的最鲁莽、最没有头脑又最不肯听劝的笨蛋。我提醒你、警告你都是为了你的安全,而你非但不听劝告,居然还敢把我赶开。以前从来没有人敢做这样的事,就连你的上一任也没有这么做过。还好封印消失了,我的力量恢复了一些,才能勉强救了你一命。”
罗尔夫眨眨眼睛。他一点也不明白那女人说的到底是什么意思,而且她说话的语气也让他疑惑不解。她说的话分明是在责备他,可她那冷冰冰的语气听起来一点也不像生气的样子。“我不明白。”他追问她,“你说的封印和我的上一任是什么意思?你说你是个守护者,但是你……”罗尔夫隐隐约约地感觉自己以前在哪里听到过这个词,但仔细一想之后又觉得没有那么一回事。“你看起来一点也不……老?”
女人冷峻的脸庞上露出了一丝浅浅的笑意。她向前走一步,在罗尔夫面前跪下,伸出手捧起他的脸,亮紫色的双眸直视着罗尔夫的眼睛。她的铠甲变成了白色的连衣裙,腰间的长剑也消失了。罗尔夫的脸开始发烫,心也在扑通乱跳,身体内就像有一团火焰在熊熊燃烧。虽然她并没有用很大的力气,但罗尔夫感觉自己整个人都被她攫住了,不能移动半分。“你感觉到了。”她轻声说,“就像有一团火在燃烧,身体快要被熔化了一样,对不对?”
“你、你到、到底做、做了什么?”罗尔夫结结巴巴地问。
“不是我,是你自己。”她回答,“你吸收了太多的‘法’,差点害死了你自己。我已经想办法替你疏导了一部分,但还是有很大一部分仍然积聚在你体内。你记起来了吗?”
她的话音刚落,罗尔夫就记起来了。那张金光闪闪的网,那股甜美的暖流,还有那种全身充满力量的满足感,原来那就是……回想起当时的场景,他禁不住微微发起抖来。女神在上,我怎么会……体内的火焰越燃越烈,四周的空气变得也闷热起来,点点汗珠渗出了他的额头,喉咙干渴得快要裂开。“那我、我该怎么办?”他喃喃地问,感觉手掌烫得发疼。
“会有办法的。”她说,“记住,不管发生了什么,我都会在你身边,但那不代表你就可以随心所欲,不顾后果地为所欲为。即使我恢复了全部力量,能做的事情还是非常有限,你始终还是得依靠你自己的力量。”
“你究竟……究竟是什么人?”
“还不是时候。不过你会知道的。它就在那里,你能感觉得到,只是现在还不是时候。而且为了你的安全着想,我们见面的事情你最好也还是不要记得为妙。”她幽幽地叹了口气,“真可惜。比起以前那些人,你是那么可爱。”她说着,倾身向前靠近罗尔夫,在他的唇上轻轻一吻。罗尔夫下意识地屏住了呼吸,感觉浑身寒毛倒竖,耳朵嗡地一响,大脑一片空白。“回去吧,以后不会再有噩梦了。”
她松开他,轻轻推了他一把。罗尔夫踉跄地向后退了一步,身体开始向下坠去。狂风在他耳边呼啸而过,黑夜渐渐取代了白昼。婀娜苗条的银色身影变得越来越小,宛若夜空的一点星光,最后消失在漆黑之中。罗尔夫猛地睁开眼睛醒过来,发现眼前正漂浮着一张脸,它的鼻尖只差一点就能碰到自己的鼻子。那人低呼了一声,直起身来向后退去,脸上写满了惊讶。罗尔夫仔细一看,才发现那人原来是德拉。
“你醒了!”她叫了起来,却又突然捂住嘴巴,压低了声音,“你……你、你醒了?”
罗尔夫疑惑地看看她,又环视了一下四周。房间里昏暗而闷热,炽热刺眼的光线透过窗帘的缝隙照进来。床边的柜子上,放着水杯和几个棕色小瓶子。小小的脸盆里装着清水,盆边上搭着白色的毛巾。奥斯温坐在柜子边的椅子上打瞌睡,一只手肘撑着柜面托着脸,另一只手拿着一本书放在腿上。他的头发有些乱,不像平日那样服帖,下巴上也长出了短短的胡渣。罗尔夫又把目光转回到德拉身上。现在她已经放下了手,紧紧地攥着身上的白色围裙,脸涨得通红。
“我只是、只是想要看看你的烧退了没有。”她结结巴巴地说,躲避着罗尔夫的注视,“菲尔特医者是这么说的!他、他说……每天这个时候特别容易烧起来,要我们注意……”她的声音渐渐地小了下去。“罗迪叔叔他,他一连两天没合眼了,一直都在照顾你,你就不要吵醒他了。”她很快地看了罗尔夫一眼,“你一定饿了,我、我到下面去看看给你带些吃的吧。”说完,她慌慌张张地掉头就走,差点就碰到了柜子上的脸盆。
罗尔夫被她这一连串的话搅得摸不着头脑。他想要喊住她问个究竟,但他的喉咙却发不出一点声音,而德拉也已经出了门。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这里是……跳舞的独角兽?罗尔夫试着回想。他记得康纳,记得自己掉下了瀑布,也记得奥斯温找到了自己。然后他就到了这里,躺在床上,看着德拉的脸。她刚才距离他那么近,几乎都要贴到他脸上了,就像是在……接吻。罗尔夫愣了一下。为什么他会想到亲吻?德拉没理由要亲自己。但他记得那种感觉,贴在嘴唇上的那种柔软,真切得就好像实实在在发生过。
不,不要想亲吻的事情。罗尔夫推开盖在身上厚重的被子,坐了起来。他全身都汗淋淋的,白衬衫紧紧地贴在身上,头发湿哒哒的,就连身下的床单和枕头也被他的汗水打湿了。但他感觉很好,全身都很有力气,人也很精神,就是肚子有些饿,一点都不像是生过一场大病的样子。他下了床,花了些时间重新感受脚踏实地的感觉。他感觉有些奇怪,这个世界好像和先前不一样了——也并不是很大的改变,只是每一样东西和以前相比都有了些细微的差别,小得几乎可以忽略不计,但他还是确确实实地感觉到了。那是什么?他集中注意力,试着分辨出那差别到底是什么。突然,世界一下子亮了起来,色彩更加鲜艳,所有的细节都被放大、突现。罗尔夫清楚地看到窗帘微细的摆动,听到奥斯温那缓慢而有节律的呼吸,甚至还能感觉到脚底下木板的纹理。一股温暖的波浪轻柔地拍打着他,在他周围盘旋嬉戏,仿佛在催促着他打破那道无形的屏障,加入到它们之中。
罗尔夫被吓了一跳。一走神,那股波浪就消失了,世界也黯淡了下来。他眨眨眼睛,感觉刚才发生的事情有点熟悉但又不清楚那到底是什么。他看向奥斯温,但奥斯温还在托着脑袋睡觉。罗尔夫悄悄地走近自己的大师,想起了刚才德拉说过的关于奥斯温一连几天没睡觉照顾自己的事情。她刚才真的不是在……他摇摇头,努力把关于亲吻的事情抛到脑后。他蹑手蹑脚地把奥斯温手里的书拿下来放到一边,把起旁边的斗篷盖在奥斯温身,然后静悄悄离开离开房间。
刚走出十几步,他就看见“跳舞的独角兽”旅店主人凯文出现在走廊的楼梯口。“女神在上!”他叫了一声,大步向罗尔夫走来,一把抓住他的手臂。“你怎么会……快回房间去!你不该到外面来的,女神!你甚至根本就不应该下床!”他拉着罗尔夫往房间的方向走。“罗迪是怎么一回事?他怎么会——”
“奥斯温大师睡着了,我没有吵醒他。”罗尔夫挣脱开凯文的手。旅店主人愣了一下,就连罗尔夫自己也愣了一下。他根本就没怎么用力,而旅店主人的身型也不是一般壮硕。“我感觉很好,一点事情也没有,真的。”罗尔夫向旅店主人保证,抓了抓湿漉漉的头发。“我只是想出来透透气。”
旅店主人打量着罗尔夫,表情让人看不出来他到底在想什么。最后,他点点头。“你看起来确实很好,甚至比以前还要好。”他说,“奇怪。今天一早菲尔特那家伙走的时候你还烫得像锅煮开的浓汤,睡得像个死人,喊也喊不醒,现在突然地就又活蹦乱跳了,真让人搞不懂。”他皱起了眉头。“无论怎么样,人没事了就好。我看你现在不只要透气,还得去洗个澡,然后吃点东西。你说罗迪睡着了?嗯,他也是该休息一会儿了。你睡了那么久,他就在旁边守了那么久,就算是再厉害的术士也吃不消啊,让他睡吧。”
在去洗澡间的路上,罗尔夫问旅店主人:“我睡了有多久?”
“两天,算上今天的话是第三天了。”旅店主人回答,“你不记得了?也难怪,来的时候你都已经不清醒了。罗迪背着你一路从山上跑到这里,一进门就朝我吼,让我去医者,后来菲尔特来了他又和菲尔特吼——说真的,以前从没见过他这么发脾气。”他用怀疑的目光扫了罗尔夫一眼。“到底发生什么了?”
罗尔夫含含糊糊地应付了过去。三天,真的已经过去三天了吗?他觉得自己只是小睡了一会儿,连梦也没有做然后就醒过来了,看见德拉在眼前……不!为什么他总是不自觉地就会想到那件事上去?他没有了整整三天的记忆,现在却总是想着亲吻的事情,他到底是怎么了?
旅店主人陪着他走到洗澡间的门口,对那位负责看火的齐特吩咐了几句,然后就到楼下大厅忙活去了。齐特一如既往地沉默着,给罗尔夫倒好热水以后就又缩回到角落里。罗尔夫脱下被汗水浸透的衣服和裤子,痛痛快快地洗干净身子,然后跳进澡盆泡澡。浸泡在热水中的感觉让他回想起了刚才在楼上发生的事情。那种全世界在一瞬间变得明亮起来的感觉,还有那一阵围绕在身边的脉动,那究竟是什么?他一边想着,一边举起手来擦掉脸上的水。
水。他打了个激灵,脑中突然冒出了一个奇怪的念头。他举起手,看着沾在手上的水滴在窗外透进来的阳光照射下闪着金光。那金光是那么平和,那么温暖,就像太阳一样灿烂,永不停止地燃烧着。一瞬间,它照亮了整个房间,每一寸空间里都闪烁着同样的金色光芒。“太阳,”他喃喃低语,“火。”水滴脱离了他的手,向下滴入水面,散成了一片淡红色和淡蓝色混合的薄烟雾。火!罗尔夫大吃一惊,下意识地就跳了起来。澡盆里的水漾起几圈涟漪,扑灭了漂浮在水面上的火焰。他屏住呼吸,大着胆子用手碰了碰水面,感觉到火焰的烧灼感,只有温热舒适的水。
那是什么?幻觉吗?罗尔夫疑惑地抬起头,发现齐特正目瞪口呆地看着自己。他的脸一热,连忙坐了下去。“我只是坐得腿有些麻了。”他尴尬地说,尽可能地把自己都泡在水里,直到那阴郁的烧水工把目光移开,才敢稍稍抬起头来。水变成火烧了起来,这根本是不可能的事情。难道说他还没醒过来,还在做梦?
他紧张地盯着水面,一手抓着搭在澡盆边的毛巾,准备着随时跳出澡盆。但什么也没有发生,水最终还只是水。这时候,来了几个要洗澡的客人,齐特连忙从角落里跳出来给他们打水。罗尔夫不太习惯洗澡的时候有其他人在旁边,于是从水里起来,擦干身子穿上干净的衣服,到楼下去找吃的。
大厅里有十来个客人,大都是一副商人打扮,其中有几个正和旅店主人坐在大厅尽头的高背沙发上,一边聊天一边抽着烟斗。店主的妻子宝拉在其他几桌的客人之间来回走动,一边和客人们说笑一边麻利地干这活儿。罗尔夫不太想要一个人坐在那么一群人里,于是就到厨房去了。一进门,食物的香气就扑鼻而来。罗尔夫顺着气味走到烤炉边,看着叉子上那块缓缓转动着的烤肉,口水直流。
“要玩到别的地方去,这儿是厨房,不是游乐场!”一个穿着围裙的胖女人挥舞着木勺把罗尔夫从烤炉前赶开,“你是那个术士的学徒,对吧?你要的食物德拉正在煮,很快就好。给我乖乖坐下来等!”然后,她转向了那个正在摇着把手转动烤肉的年轻人。“你是想要把这肉烤成炭端出去给客人吗!不是?那还不赶紧把火弄小一点!”
趁着她教训人的空档,罗尔夫从她身边逃开,在长木桌边坐下。桌子的另一端,有几个年轻女人正在择菜、调配酱料、搓面粉。她们一边干活一边叽叽喳喳地说着话,还时不时地看向罗尔夫。罗尔夫有些尴尬,故意别过脸不去看她们。德拉就在罗尔夫对面,背对着他,在两个灶头之间来回走动,时不时地往这个锅里加点东西,又在那个锅里搅拌几下。看着她的背影,罗尔夫的思绪又不自主地飘到了亲吻的事情上。够了!不要再想了!他试着集中注意力思考刚才的水为什么会突然烧起来,但德拉不断飘来飘去的身影总是不断打乱他的思路。女神在上,我这到底是怎么了!
他无奈地在旁边抓起一棵不知名的香草,一片一片地把它的叶子撕下来。撕到一半的时候,德拉转过身来,把煮好的食物端到了他面前。只见大盘子里盛着一大堆炖菜和几个面包,旁边还有一碗粘稠状的橘黄色液体。罗尔夫拿起勺子搅动了一下碗里的东西,不禁大皱眉头,抬头问德拉:“这是什么啊?”
“南瓜汤。”她说,“菲尔特医者说你要吃清淡的食物。”
“但我没有生病。”罗尔夫说。他讨厌蔬菜,更讨厌这看起来像是泥浆一样的南瓜汤。女神,我好想要吃肉!“你看,我都已经好了,一点事情都没有。”
“你睡了整整两天,而且还发着高烧。”德拉的脸微微地变红了。“总、总之都已经煮好放在你面前了,要吃的话你就吃,不吃的话就拉倒。我没时间陪你,还有好多事情要做,忙死啦!”她说着,一转身,辫子一甩就要走开。
眼看德拉又要闹脾气了,罗尔夫连忙说:“我没说我不吃,我只是……”不知怎地,他又想起了亲吻的事情。女神,难道这真的就停不下来了吗!不行,得想个办法。“我只是想要告诉你,我感觉好多了,不要担心。”德拉转过身,朝他点点头,但没有说话。罗尔夫深呼吸一口气,鼓起勇气。“德拉,”他压低了声音,“我、我有一件事情想要问你。刚才——”他看见德拉瞪大了眼睛,脸变得更红了,感觉自己的脸也开始发烫起来。笨蛋!这种问题怎么问得出口!“刚才,你是不是——”
厨房门口的门帘被掀开,奥斯温走了进来,罗尔夫下意识地就把话咽了回去。“罗迪叔叔!”德拉叫了起来。奥斯温向她点点头,看看罗尔夫,然后对那个胖胖的女人说:“我有些饿了,能请你也给我拿些食物来吗?谢谢。”
那女人横了他一眼,絮絮叨叨地埋怨着什么凯文应该在厨房门口安排两个保镖,但还是拿起碟子盛食物去了。奥斯温在罗尔夫旁边坐下,拿起那根被拔得只剩下一半叶子的香草端详着。德拉大睁着眼睛看看奥斯温又看看罗尔夫,小声地说了句“我先回去干活了”就逃开了,把罗尔夫一个人丢给了奥斯温。罗尔夫有些恼她,但也无可奈何。他偷偷地看了一眼奥斯温,只见他还在看着那根香草,一副身边根本就没有人的样子。罗尔夫有些失落。在听完德拉和旅店主人说奥斯温照顾自己的事情以后,他还以为奥斯温对自己的态度已经又回到了从前。不能再这样子下去了,他告诉自己,不管这件事到底是怎么起来的,现在是时候有个了结了。
等那个胖女人在奥斯温面前放下装满了烤肉和烤土豆的盘子后,罗尔夫犹豫着开口说:“大师——”奥斯温转向他,他反射性地移开视线。不行,这事必须有个了结。他强迫自己继续说下去。“对不起,大师,害您担心了,我不该就这样走开的。可是德拉说您已经有好几天没睡了,而我又饿了,所以……”
“我知道。”奥斯温说,语气不像先前那样冷冰冰的,这让罗尔夫稍稍安了心。“不管是谁,在喝了两天的蜂蜜以后都会急着想要找东西吃。我看德拉给你准备的东西挺不错的。”
罗尔夫尴尬地笑笑。看看奥斯温的那盘丰盛大餐,再看看自己的炖菜和汤,他觉得实在是太不公平了。笑过之后,难堪的氛围很快地又回到了两师徒之间。“对不起,大师。”罗尔夫小声地说,“我没有听您的吩咐,一直在偷偷练习感知。”
奥斯温叹了口气。“这件事我当然知道。”他说,“要是你真的听了我的话,那才是不正常。发生了这样的事情我也有责任,我没有预料到会……”他搔搔下巴,“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我知道这和康纳家那小子有关,但格罗西一口咬定说是他把你从勇者之瀑那里推下去的,那是真的吗?”
“他没有推我。”罗尔夫犹豫了一下,“我的意思是,他没有真的推我。”
“那没什么区别。”奥斯温冷冷地说,把香草扔到一边,随后又叹了口气。“无论如何,你没事就好。不过你确定你真的没有不舒服?没有觉得身体很烫很难受?”
“一点也没有,大师。”罗尔夫说,“我只是觉得很饿。”
“当然,当然。”奥斯温若有所思地点点头,抓抓粗糙的下巴,然后不再和罗尔夫说话,沉浸到自己的思维世界里去了。罗尔夫拨弄着盘子里的炖菜,感觉十分不自在。他知道自己的大师有这种随时随地都能沉思的习惯,只是现在的他更像是为了躲避自己而思考而不是因为发现了问题而思考。罗尔夫不太想要继续谈下去,但又不甘心就这样放弃。即使因为得不到想要的结果而沮丧,也总比因为没做而后悔要好。罗尔夫暗暗鼓起勇气,决心要和奥斯温说起那件两个人一直避而不谈的事情。
他刚想要要怎么开口说起,奥斯温却突然说话了。“我最好到菲尔特医者那里跟他说一声你已经醒了。”他对罗尔夫说着,站了起来,“我猜他一定会很吃惊,想要检查一下你。你自己一个人待在这里可以吧?不会再到处乱跑?”
“当、当然不会,大师吗,我保证。”
“我猜这回你会听话的。那么这盘东西也就拜托你了,我回来以后再让他们给我弄一盘新鲜的好了。”奥斯温抓起放在一旁的术士斗篷往身上一披,调皮地向罗尔夫眨眨眼,转身走出厨房。
罗尔夫愣了一下,好久没能回过神来。这到底是怎么回事?事情的进展超出了他的预料,奥斯温这突如其来的转变让他摸不着头脑。他回想一下,刚才他什么也没做,一直都只是在绕了几个圈子,根本都还没谈到最重要的话题上。但不管怎么样,问题看起来已经解决了,事情也恢复到了以前的样子,实在没必要再去纠结过程究竟如何。放下连日来压在心上的阴郁,罗尔夫一把推开那讨厌炖菜和南瓜汤,端过那盘烤肉和土豆就大吃起来,一勺接着一勺,不断地把食物往嘴里塞。女神在上,这才是真正的食物啊。
不知什么时候,德拉又回来了。罗尔夫看见她时,她正双手叉腰瞪着他,眼睛都要喷出火来了。罗尔夫急忙咽下嘴里的食物,赶在她发作之前说道:“奥斯温大师说他去找那个——”话还没说到一半,德拉已经一手拿走了装着烤肉和土豆的盘子,把炖菜和南瓜汤端回到罗尔夫面前。她在罗尔夫对面坐下,双手交叉放在胸前,目光灼灼地盯着罗尔夫。
“看在女神的份上,拜托!”罗尔夫哀怨地说,“我不喜欢——”德拉的目光收紧了,他连忙把话咽回去。“好吧好吧,我吃就是了。”他无奈地舀起一勺炖菜,犹豫了一阵子才硬着头皮把它放进嘴里,嚼了几下咽下去。
在他吃的时候,德拉一直用严厉的眼神盯着他。终于好不容易把面前的东西吃完以后,罗尔夫有些意犹未尽地看向那盘烤肉。“没饱的话锅里还有。”德拉说。
“不,我已经很饱了,谢谢你。”罗尔夫连忙回答,感觉肚子里空空的,“那、那么我,呃,我就先回楼上去休息好了。”
他站起来就要走,但德拉喊住了他。她的脸有些微微发红,两只手紧紧地攥在一起。“你刚才……你到底想要问我什么?”她小声地问。
罗尔夫的脸一红,他真没想到德拉会把事情放在心上。我刚才一定是疯了,居然会想要问她这样的事情。“没、没什么,我大概是记错了,不要放在心上。”他不敢再看她,困窘地丢下这句话,转身就跑了出去。他觉得自己好像听到德拉在身后喊自己,不由地跑得更快了,猛地一转弯,三步并作两步就直往楼梯上冲。看在女神的份上,你们就饶了我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