封落荻已经被关在天牢里两日了。
两日里,封落荻滴水未进。
狱吏自然不敢胡乱施刑或是不让吃喝,毕竟,在那位上位者看来,封落荻活着比死了更有用。
天牢的确是阴暗潮湿的,能让封落荻有容身之处的就是用石头搭砌起来的床铺上一层薄薄的稻草。而在几十丈高的地方才开了一个小小的窗户,投射进牢房的光少得可怜。
是夏日,潮湿又闷热的牢房里散发着异味,扑入鼻中,引人发呕。
封落荻半靠在墙上,视线微微上移,看着那遥不可及的窗户,对于门外狱吏们的声音避之不闻。
唇畔边带着回忆的笑容早就僵住没有再变过。
封落荻甚至不敢想象司徒现在外边做什么,面对艰难的抉择,那个人,是多少的苦恼。
封落荻也早就想好,无论司徒选择什么,她都没有怨言,大业还是她,都无所谓,她不需要司徒用这样的险招,而那个没有受过威胁的男人,不仅仅是苦恼了,是极度的愤怒,是愤懑。
“你是想绝食而死,替那位作出选择吗?”
冰冷的不带一丝感情的声音响起。
封落荻微微移开视线,是一年多没有出现过的死神幻,依旧一袭清冷的黑衣,苍白的没有血色的脸,透不进去一丝光的眼睛。
原本只能出现在魂灵圈里的死神现在出现在了眼前。
“原来你可以以人类的姿态出现啊。”
封落荻越过幻看到不远处突然昏睡过去的狱吏。
“作为死神,有时候化作人类是必要的。”
幻一板一眼的回答,缓步走近封落荻,在距离她几丈远的地方停住,皱眉打量着牢房的环境,随即视线落在封落荻泛白的唇上。
“你还没有回答我的问题。”
封落荻微微直起身子,饶有兴致的上下打量幻,唇边的笑意荡漾开来,一点也不像是一个即将被处以死刑的人。
“这样看上去的确有些人类的姿态,若是你肯在脸上扑点胭脂,多了点人色,就更像了。”
“我不用人类的东西。”
幻依旧一板一眼,似乎想起了什么,眼眸中闪过一丝柔和又快速的消失。
“回答我的问题。”
封落荻看似苦恼的揉了揉眉心,唇畔的笑意未减去丝毫,语气平缓如无风的湖面,让人无法知晓心中的波涛汹涌。
“你不是已经知道了吗?”
说着不等幻出口,边用回忆般的口吻说。
“我一直以为,作出决定是很艰难的。我一直不敢想象,倘若有一天,我真的找齐了十把琴,我是会选择回到爸妈的身边,还是留在司徒的身边。但是现在,我终于不用作出决定的。在没有找齐十把琴的时候,为了封府,为了司徒,我终于不用留在这个世间了。现在想想,这才是最好的决定,无论是爸妈,还是司徒,我终于可以任性的不用去承担任何事情了。”
“你知道吗?我从来没想过我会重新拥有一次人生,也没有想过我会遇到司徒,我哪里有资格陪在他的身边,他啊,是一个该自由潇洒驰骋在草原上的英雄。雄鹰不该被任何事情所束缚。”
幻冷漠的脸色没有丝毫的动摇,也让人没法从这样的神色之中猜到他的心思,但是他的心思似乎从言语之中透露出来。
“我可以直接告诉你号钟在哪里,只要你可以离开这座牢房,你就找齐了十把琴,你就可以选择了。”
封落荻微微睁大眼,愣了一会后继续轻笑。
“幻,你这是在关心我吗?真是让人意外。”
“不,”幻的语气但是那般冷淡,“只是希望你能按时完成任务,我才可以交差。”
“这样啊。”
封落荻的声音又低了下去,近乎喃喃。
“那怕是要让你失望了,我没法完成任务了。”
幻皱眉,冰冷的眼眸里终于出现了波动,良久才说。
“你要相信那人,他会救你出去的。”
“我当然相信。”
封落荻又重新挂上笑意,眼底却是黯然。
“他是一个无所不能的人,但是我不能这么自私,他也不应该背负骂名,司徒家世代忠良,也不能背上骂名。”
“不过是忠义之名罢了,都是噱头,无须在意。”
幻坚持要封落荻活下去,而不是放弃。
“他不在意,我在意。”
封落荻蓦然抬眸,直直的望进幻的眼里。
“我一直都在做自私的决定,唯独这一次,我不能自私。只要这一次皇上没法为难他,再皇上发动下一次阴谋之前,司徒一定可以解决好所有的事情。大皇子会是新的帝王,司徒会是功臣,我也不会是他的负担,所有的一切都会变好。”
“这不会是他想要的。”
幻依旧坚持,是让封落荻都感到意外的坚持,只是此刻的她,没有去多想。
“我现在就告诉你,号钟在哪里。”
牢房里一片沉默,封落荻低头敛目,视线放空,不远处四处奔跑的老鼠已经莽撞的碰到了幻,瞬间被冻成了冰雕。闷热的牢房里瞬间寒如冬日,丝丝凉意,由外及内的四处蔓延。
封落荻抬起诧异的眼眸,却被外边寺卿的声音吸引了注意力。
“这么狱吏是怎么回事,白日里就开始昏睡,是下官管教不严,江公子莫恼怒。”
“寺卿无须客气,在小已经没有官职了,不需要敬称。”
“哈哈,江公子真是客气。”
“是兄长的声音。”
封落荻诧异,顿时感受到牢房里的凉意散去,回眸时,幻已经消失不见了,只留下一句关于号钟去处的话。
封落荻已经不知道该作何表情了。
愣神间,寺卿已经引着江陌吟到了牢房前。
江陌吟还是那般瘦削不堪一击,随时都会倒下的样子,视线从清减不少的封落荻掠过,狂喜之后是恼怒,再细看牢房的环境,身上已经出现了一股低气压。
这样的气势让寺卿心惊的同时赶紧低头。
“实在抱歉,这一切都是皇上吩咐的,下官不得不照做。下官去牢外候着,江公子有什么尽管和封姑娘说吧。”
说完寺卿就急忙跑出去,似乎不敢再与这样的江陌吟多相处一刻。
“兄长,你不该来的。”
封落荻叹了一口气,隔着牢房木桩的桎梏,缓缓走近江陌吟,只是一股晕眩感袭来,让她有些站不稳。
江陌吟伸手,发现触及不到封落荻的时候,脸上的震怒可见。
“叫我陌吟,剩下的日子,都要叫我陌吟。”
唯一一次,强硬的态度。
封落荻诧异的看着他,却又缓缓的勾出一个微笑。
“陌吟,你还是回去吧,这儿,不适合你待。”
江陌吟的脸色没有丝毫的缓和,一向眉眼温和神情柔顺的他,此刻肃然冷厉的样子是让人感到陌生的。
拿出食盒,江陌吟取出里边的食物递进去,压抑的语气缓缓溢出口。
“天牢,我是第二次来。”
一个是不得已不送的人,送走的是他一生的大业。
一个是舍不得不愿送的人,也绝对不会送走。
浅褐色的眼眸里,流淌的是坚定,视死如归的坚定。
可惜,封落荻入目的是江陌吟的白衣。
“你不该绝食,所有的人都在想办法,你不能先放弃。”
接下来就是严厉的教训的语气。
封落荻缓缓蹲下来,看着那些食物,眨了眨眼。
“没想到这个消息会传出去,皇上是故意的,真是狡猾啊,真是,可恶啊。”
江陌吟的眸色依旧严厉。
“他是很狡猾,你不吃这儿的食物是对的,谁也无法预料他会不会用食物来作为后招,等到救你出去后,用解药来威胁。”
封落荻唇边的笑意停滞住,她倒是没有想到这一点,原来,皇上不止卑劣到用女人来威胁司徒,还用下毒这样的下三滥的招数,呵,上位者的手,还真是肮脏啊。
“但是你以后,要乖乖吃饭。”
江陌吟用最严肃的最认真的语气说话。
“我会让人不断的送食物来,你必须活下去,我们会把你救出来的。”
封落荻心中突然涌上一股巨大的不安,这样的江陌吟,是陌生的,是会离去的。
“兄长?”
封落荻腾地抓住江陌吟不断取出食物的手。
江陌吟停住动作,微微抬眸看封落荻,强调。
“陌吟。”
“你要做什么?你打算做什么?”
封落荻终于慌乱起来,她兀的就想起了那个男人。
“司徒打算做什么?不要来天牢,不要犯错,不要让我自私。”
最后,是带着哭腔的哀求。
她最珍重的人们,她舍不得放不下的人们,她不要他们冒险。
“这不是你自私,”江陌吟反手握住封落荻的手,这是他第一次握住封落荻的手,也是最后一次握住封落荻的手。
“是我们太自私,是我们太自以为是了。”
“这一切都不应该把你牵涉进来的。”
“你放心,你担心的事情是不会发生的,我和司徒,我们都有能力解决这些事情,你只需要乖乖的待在这里,好好吃饭,好好休息,我们会一起来接你出去,这是我们的承若,你不可以先毁约。”
“陌吟。”
封落荻的眼眸中已经出现了水光。
“告诉我好不好?告诉我,你们到底要做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