封落荻看到了自己的父母。
那是那座她生活了二十四年的城市,那个她生活了二十四年的房子,她可以看到墙上的日历,距离她死亡已经过去了三十四个月。
她很清楚自己现在是魂灵的状态,她不知道自己的魂灵为何可以脱离封落荻的身体,来到了这个她曾经魂牵梦萦的地方。
她看到了自己的黑白遗像,放在了那架琴的旁边,相框的前边有着一支花瓶,里边插着一支黄色的腊梅,她甚至闻到那股浓郁的味道。
客厅的把摆设也没有变,爸爸喜欢一个人坐着单人沙发正对着阳台,只要是晴天,那儿就是阳光最茂盛的地方。今天的阳光也很茂盛,不过这个时候爸爸没有坐在那,是家里的肥猫波波懒洋洋的躺在上边舔毛。
餐厅里的格局还是和以前一样,餐桌上是妈妈最喜欢的蓝灰格子布,桌子的一角放着一个白色的瓷瓶,里边放着每日爸爸清晨散步后带回来的不同的花儿。
冰箱的外边还是贴着各色的便利贴,是她的爸爸妈妈每日在互相提醒对方不该忘了什么,那还是她读大学住校后爸妈养成的习惯。
她以前的房间在二楼,封落荻不知道自己是怀着怎样的心情飘上去的。
果然,封落荻想笑,笑不出来,想哭,魂灵是没有眼泪的。
她的房间也没有变,床是远离窗户的,衣柜的外边都是她曾经闲来无事的涂鸦,她记得她被妈妈骂了好久,那时爸爸还劝妈妈,说她挺有想象力的,画的画很有什么名家的风范。接着爸爸就开始不断的夸奖她,学习不差,会弹琴,会画画,果然是他的女儿啊。
而那时妈妈就会冷冷的接一句,那也是她的女儿,还是她怀胎八个多月生下来的。
封落荻抬手捂住嘴,她知道就算自己发出声也没人可以听到的,可是她忍不住,那就像是一个掩护,让她不会崩溃的掩护。
靠近窗户的地方,是几个盆栽,是她很久之间种下的,是为了和妈妈赌气,说自己也可以养活东西,然后跑去买了君子兰和金手指。
金手指是很好养的,但是君子兰就有些娇贵,她总是忘了浇水或者松土,但是君子兰一直都好好的活着。她也是很久之后才知道,是妈妈一直偷偷的帮她照顾那些花儿,才让自己有了炫耀的资本。
直到现在,那几盆花还好好的活着。
封落荻放下手,推开门,楼下突然传来了开门的声音。
封落荻急忙飘下去,果然看到了提着菜又互相抱怨的爸妈。
她的爸爸,还是那个样子,喜欢穿着衬衣加针织背心,很斯文,很有他作为中学教师的样子。只是,她的爸爸,两鬓又多了几分花白,眉间的皱纹也多了,那副眼镜架在他的脸上特别的显眼,她的爸爸,老了。
她的妈妈,也还是喜欢挽着低低的发髻,用那只带着刻着繁复花纹的长夹子固定住头发,那是她高考后去西藏旅游的时候,三步一个磕头虔诚的求来的。她的妈妈,那个喜欢念叨着自己的女儿要学会保养,要找个疼自己的男朋友的妈妈,老了。
封落荻发现自己还是没办法哭,啊,她只是一个魂灵。
“赶紧去做饭呀,那群孩子就要到了。”
她的爸爸在念叨着。
“知道,你也要进来帮忙呀,别闲着没事。”
她的妈妈也在念叨。
直到她的父母做了一大桌子菜出来的时候,她还有些恍然,今天是个什么日子。
门铃响了,封落荻反射性的要去开,手却穿透了门把。
是她的妈妈匆匆过来开的门。
门后边是一群熟悉的脸。
有和她从小玩到大的小安,阿月,也有后来在大学里结识的闺蜜帮敏敏、笑笑和阿露,还有和她一个公司的同事振华、天骏。
“叔叔阿姨,祝你们结婚三十周年快乐,希望你们继续恩爱,一生幸福。”
小安把巨大的花篮递了过来,封落荻眼见的发现里边有很多小小的礼物盒和红包,不过她的妈妈就是表面看上去细心,其实很粗心,一时半会是发现不了的。
一桌子的人都在吃菜,谈笑说闹,又一起拍照,都在微笑。
她多么希望,她也是其中的一员。
这就是支撑了她在大宣王朝里待了三十四个月的动力,她所祈求的,是可以叫出他们的名字,和他们一起吃饭,一起说闹。
她在这儿生活了二十四啊,这是她的全部啊,想要抛下一个人的一生,是多么的不容易,所以,她选择的是这个一生,而不是那个如梦般的三十四个月。
但是,耳边一直有一个冰冷的声音告诉她。
你要把这儿的二十四年当成是一个梦,你该作为封落荻,好好地活下去。
你看,即使经历了巨大的伤痛,所有的人都还是振作了起来,坚强的活着。
封落荻还想踏出那么一步,那些正在对镜头微笑的人们,是在对着她微笑,对着她招手啊。
可是那一步还是没能踏出去,天眩地转之间,她还是一个魂灵。
眼前的景色换了,是在漠北,是在战场。
两军正在交战,一样的金戈铁马,却是不一样的铠甲款式。所有人都在厮杀怒吼,刀戈相撞,血肉横飞,地上已经是血流成河,但是没有人停止。
是战场的话就会有司徒慕晔,封落荻是这样想的,她四顾看着,想要寻找那个身影,但是没有找到。
她注意到这是发生在冬天的战争,远处的雪山映衬着近处的青色的草地,而一旁的云中府犹如一座孤城在落日下尽是悲凉。这还是一个下雪的日子,漠北的雪不常见,但是这一日的雪非常的大,落在两军的旗帜上像是在雕刻出一幅幅画来,而寒风代替着鼓手在敲打的打鼓,鼓声阵阵,让人心魄都跟着颤动。
为什么会没有司徒?即使是魂灵,封落荻也在惊慌,她曾经在军营看到过,那是镇北军的旗帜,那是镇北军的服装。甚至于,她看到曾经给她送过饭的小兵被敌军挥刀斩下头颅,像是慢镜头,那人在自己的眼前倒下,而他的血再向着自己喷洒,却又透过自己的身体落在了地上,与其他人的鲜血混在了一起。
她终究是看出来了,镇北军居然是处于劣势的。
战无不胜的镇北军居然是处于下风,封落荻慌了,她急急的寻找着司徒的身影,依旧是没有的。
为什么会这样?封落荻不明白为什么自己又是魂灵状态了,她除了在这里飘来飘去什么都不能做,她不能再叫出司徒的名字了,她找不到司徒了,她一无所有了。
封落荻依旧是哭不出来,而镇北军在一路溃败,敌军乘胜追击。
封落荻看到了敌军的旗帜,上边有一个表情狰狞的狼头,是匈奴,是匈奴的旗帜。
封落荻想到了那个三皇子李桓霸,想到了那人阴险卑劣的表情,想到那个人狠毒残酷的手段。
司徒到哪儿去了?他不可能斗不过那个李桓霸?
心还是慌的,封落荻在四处寻找,突然听到了破天的呐喊声。
战马萧萧,迎着似刀的寒风,黄沙夹杂着白雪席卷而来,而黄沙过后便是一支队伍,铁衣铁马而来,是镇北军的援军,领头的是她念叨着的司徒慕晔。
那人目光凛凛,手里拿着鸣鸿刀,宝刀上还有未干涸的鲜血,和银灰色的铠甲对称着,在日光下熠熠生辉,就像是英雄一样,而他本来就是英雄。
封落荻想要欢呼,而那些溃败的镇北军已经在欢呼了,司徒慕晔是战无不胜的英雄,他是这漠北的雄鹰,他是战神,无能可敌。
然而,封落荻的笑容凝固在唇角。
她居然亲眼看着匈奴那边突然万箭齐发,所有的箭都射向了司徒,而司徒胸口插着箭,唇角流出刺目的鲜血,就那样,望着自己的方向,从黑旋风上倒了下去,了无声息。
这不是真的,那个司徒慕晔是不会输的,那个人是不会死的。
“不…不要!”
这是梦靥里的低语。
“侍医,落荻她已经昏迷了三天三夜,还是没有办法吗?”
若不是暗卫亿拦着,司徒就要冲上去狠狠的拽住侍医的衣领子,把侍医勒个半死不活了。
“侯爷,不是下官不尽力啊,”已经是深秋了,然而那个侍医是大汗漓淋。
“这位女公子本来就有旧疾,近些日子又染了风寒一直都是断断续续的没好,如今又伤心过度,这是又伤身又伤神。。如今高热不退,梦靥不断,不仅仅是要外药辅助,还得这位女公子自己可以熬过来。”
“自己熬过来?”
这几个字是从司徒的牙缝里蹦出来的。
“需要病人自己熬过来,那要你这个侍医干什么用?”
那名侍医又擦了擦汗,看到司徒恶狠狠的表情以及那双快要把他吞噬的眼神,赶紧点头。
“下官再试试,再试试,也许针灸有用。”
司徒这才放过他,转而看向躺在床上的封落荻。
此刻的封落荻依旧是在梦靥之中,低声说着让人听不清的话,一张小脸异常的苍白,突出脸颊的潮红,额头上也都是汗。
他的封落荻这个状态已经整整三天了,天知道那日他追上封落荻的时候,封落荻绝望的痛苦的样子给了他怎样的打击,如今打击居然还没完。
他不会再放手的,今后,不管封落荻要做怎么样的决定,他都不会再心软的放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