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能击毁那攻城车,蛇人便是攻到城下,也攻不破城门。文侯给我的任务正是要守住南门,就算蛇人能冲上城头,以此时城上的兵力和士气,定能击退它们。此时前锋营五千人中,正对城门的千余人几乎同时向那攻城车攻击,一时间箭如雨下,几个蛇人虽然想冲上攻城车扑火,刚一靠近便被射倒。这攻城车太过庞大,便是蛇人推动也着实不易,这时后面推车的蛇人已在准备将攻城车拉回去,但一时间哪里拉得动,烈火熊熊,已连架在护城河上的导轨也燃了起来。
到了此时,攻城车已无效用,便是拉回去,只怕也已烧得酥松了。蛇人看来也干脆放弃了攻城车,攻势丝毫未减,反正更加猛烈,许多处都已有蛇人杀上城头,可是四处的帝国军守得坚如磐石,喊杀声一浪高过一浪,一个士兵被冲上来的蛇人斩杀,边上的士兵想都不想便又顶上,一时间杀声震天,蛇人的攻势如狂风骤雨,却似打上了一堵峭壁。
正杀得天昏地暗之时,身后又传来一阵欢呼。我将一个正攻上来的蛇人逼了下去,扭头道:“出什么事了?”
一个士兵道:“太子殿下到前敌来观战了!”
这是个新兵,说到这话时有种感激涕零之意。如果太子来了,那定是文侯让他上来的,以太子性情,一准不肯来看这种血腥场面。不过,太子能来,对前线士兵的士气也大为鼓舞,我向后瞟了一眼,只见一群人已上了敌楼,打着的正是太子的旗号。有人在叫道:“太子殿下也来了,弟兄们,死也要顶住!”
这时又有个蛇人攀着城门冲上来,我提着一柄攻城斧和几个士兵合力杀过去,那蛇人十分长大,但是我们十余人同时冲上,枪斧交加,那蛇人只剩了招架之功,拦得几招,有两支长枪同时刺入那蛇人胸前。蛇人穿着胸甲,那两枪刺入不深,只是让它顿了顿,却也只停顿了短短一刻,有三个持攻城斧的前锋营士兵欺近身去,三把斧头同时砍在它身上。攻城斧因为较短,力道也大了许多,斧刃下那蛇人的胸甲崩成无数碎块,一个粗大的身体登时添了三条伤口,有一柄斧力道最大,斧头几乎全部没入了蛇人的身体,那蛇人惨叫一声,手中大刀猛地挥起,便横扫过来。那是它临死一击,力量也大得非同寻常,我见势不妙,猛地向前冲出,有个士兵也同时冲了过来,他用的是长枪,一枪已抵住那蛇人的手腕,我趁势一斧砍去,蛇人的一只手被我硬生生砍下。惨叫声中,那蛇人已翻下了城头。
杀退了这蛇人,我抹了把汗,看看四周。钱文义守在我右手边,曹闻道则在我左边。钱文义那儿正将几个扑上城来的蛇人逼了回去,曹闻道则和几个士兵正与一个蛇人缠斗。他的力量虽然不及陈忠和蒲安礼那样惊人,却也在常人之上,那蛇人被五六条长枪逼住了,曹闻道手中的大刀雨点般正往那蛇人狠剁,每一刀下去,蛇人身上便被砍开一条伤口,翻出白生生的肉,又涌出鲜血,溅得他满脸都是。那蛇人已死了大半,曹闻道却还在不依不饶地剁下去,似乎非将它剁成肉泥不可。
这时从城下突然发出了一声哨声。哨声极是尖厉,几乎像根针刺入耳中,听着极是难受。我心头一凛,看向城下,只见那些攻到城下的蛇人闻声已在退去。它们退得奇快如风,几乎只是一眨眼的工夫,城头便已退得干干净净。
蛇人退得如此快法,真个如迅雷疾风。虽然蛇人退下去,我心头的惧意却似更重了。刚松了口气,忽听得曹闻道叫道:“楚将军,当心!”
他叫得极是惊恐,我已看见从蛇人队中飞起了十几块大石,有一块正向我飞来,我一低头,那石块几乎是擦着我的头顶飞过,落向了城下,将一间屋子的屋顶都砸塌了。我记得当初在高鹫城时蛇人甚至用一种极为巨大的石炮,一下子就能将城墙打个洞。但那种石炮实在太大,而那种巨石要抛出来也太过困难,蛇人看来已弃而不用了。此时抛出的是些凳子大的石块,与帝国军所用的石炮差不多。蛇人看样子确实也不能视远,石块抛出后全无章法,乱七八糟的,有几块甚至没能打上城头,多半是没占到便宜,退却前泄愤用的,但有一块石头不偏不倚正砸在边上,有两个士兵躲闪不及,被石块砸得脑浆迸裂。我怒不可遏,叫道:“放箭,放箭!”但蛇人的后阵还是那些盾牌军,齐齐排成一列,便是雷霆弩射在上面也穿不透,不用说寻常弓箭。
刚射出一波箭雨,从蛇人队中又抛出一片石块。这些石头比方才的要小些,但更密集,竟是都射向城门口的。也许蛇人在城门口吃了个亏,连攻城车都被我们烧了,撤走时才用石炮抛石泄愤。蛇人因为目不能视远,那些石炮力道有强有弱,有些甚至在空中相撞,根本没落到城头,有一块石头却不偏不倚飞向敌楼。
那儿正是文侯和太子观战的地方。我心头一凛,那块石头飞得虽然不快,也不算太大,但是敌楼里较为狭小,里面却没有什么躲闪的余地,砸死太子也算了,要是砸坏了文侯那可糟糕。我不假思索便向敌楼冲过去,只冲到楼下便知根本来不及,此时耳边只听得旁人一片惊呼。
眼看着那块石头要砸进敌楼,突然从中跳出两个人来。这两人身法极是迅捷,都提着长枪,一跳出敌楼,两柄长枪同时往那石头上一拄,石头的去势立被止住,直直落了下来,那两人又借势跳回敌楼里。
好本领!我不由暗暗赞叹。去年初我逃回帝都时曾与小王子冲突,被他的五个侍从制住,那五个侍从也是使枪,与这两人的枪法一般无二,只怕是一师所传,也是武昭的高足。单以枪法论,那些人与我相差无几。
我正胡思乱想着,曹闻道在一边惊叫道:“楚将军!”我又是一凛,眼角已看到头顶有个黑影砸下来,正是那块石头。这石头被那两人挡住,失了向前之势,正落向我的头顶。我心下大骇,单脚猛地一蹬,人向后冲出了几尺,那石头正砸在我的脚边,将城砖也砸出条缝来,还弹了弹。
曹闻道跑了过来,气喘吁吁地道:“楚将军,你没事吧?”
我有些惊魂未定,捡起方才扔在地上的攻城斧道:“还好。”心中却还在想着那两个侍卫。枪法如此好的人,居然只给太子当保镖,实在可惜了,若是前锋营中都能有这等枪法,那战力只怕强到令人不敢想象。
这时城上的士兵们又发出了一阵欢呼,蛇人终于退去了,它们也不再发石,这一战终于完全结束。此役我们也没什么便宜,伤亡比蛇人要多一些,但已能算个胜仗了。可是这次蛇人是仓促而攻,我们却是做足了准备,随着战事发展,只怕我们会越来越困难。
这时从敌楼上穿来了太子的声音:“帝国的勇士们,你们忠勇为国,帝国永远感谢你们。”
他的声音仍是优雅动听,说的话也大见感情,似是发自肺腑,城门周围的士兵原本就极为兴奋,听得太子的声音,城头上又是一阵震天欢呼,我吐出一口气,心中也不知是什么滋味。
胸中的气息也像带着血腥味。
这时文侯陪着太子从敌楼上下来,太子脸上有些苍白,看着城头上横卧着的尸首,似是难以下脚。我也顾不得理他,和钱文义检点伤员。前锋营战死了七个,但有上百人受伤,有几个伤势还很重。即使太子再感谢他们,死去的人也活不回来了。
我正扶着一个受伤的士兵走到一边,只听得文侯大声道:“楚休红。”我将那士兵交给边上的人,走了过去,跪到他们跟前道:“末将在。”
我实在不想见太子,本想如果文侯不叫我,那我就装作忘了谒见他。没想到文侯叫上了我,此时不去也不行。跪在太子跟前,一想到她此时正在太子的宫中,心头就一阵阵绞痛。
太子道:“平身吧,楚将军。”他的声音里似有些笑意,我不知他有什么用意,站起身来,却见太子笑眯眯的,上上下下地打量我。我被他看得发毛,也不敢多问,太子看了我一阵,忽道:“楚将军今年贵庚?我好像见过你的。”
我不由哭笑不得。我见过太子已不止一次了,还曾与邓沧澜一起上殿接受帝君嘉奖,太子居然说好像见过我,他只怕已将当初有心杀我的那事也忘得一干二净。我道:“殿下,末将与殿下见过数次了。”
“是吗?”太子仍有些茫然,文侯在一边打圆场道:“殿下,楚将军就是上次与沧澜一起受赏的那人。”
太子“噢”了一声道:“原来是你啊。”他又打量了我一下,笑道,“果然一表人才,前途无量。”
我几乎要笑出来。那次他要杀我时,恐怕连我长什么样都没看清吧。我道:“殿下谬赞,末将无才无德,当不起殿下错爱。”
我这话已有些意气了,太子却像没听出来,没口子道:“当得的,当得的。”他转身对文侯道,“不错,今晚我们还是去醉枫楼吧,顺便将我新谱的一支《回云曲》与甄卿切磋切磋。”
文侯道:“殿下笛妙天下,微臣今晚定要洗耳恭听了。来人,送殿下回宫。”
太子的马车就在城下,他走时,城头上的士兵一个个都肃立两旁,人人动也不动。看着他走远,我才松了口气,但文侯还在边上,我仍不敢乱说什么,心中只是疑惑至极。蛇人刚退,文侯首要之事是检讨此役,太子不识轻重那也难怪,文侯怎么也如此不知好歹,到了这时候还要想着去醉枫楼饮酒作乐。
正想着,文侯道:“楚休红,你将此间善后交付给人吧,马上与我回去。”
我吓了一跳,只道又要有什么变故,战战兢兢道:“大人,是末将征战不力吗?”太子走时虽然满面春风,但方才那块石头也让他吓得够戗,天知道他是不是面上一套,心中却把遇险之事算在了我身上。但看文侯面色甚是轻松,我知道多半不会是这事,太子也不是那中深有城府的人。
文侯道:“自然不是,楚休红,此战你打得甚好。”
我们杀了三个蛇人,自己也伤了七个,应该不是败局,文侯自然明白的。我听得这话,心中才放下一块石头,嗫嚅道:“大人,末将还须将军中弟兄安顿好,只怕晚上……”
文侯有些不悦道:“楚休红,人力有时而穷,若是事必躬亲,神仙也受不了。善后之事你交给属下办吧,马上随我前去。”
我不敢多说,生怕再说要惹恼了文侯,交代了曹闻道和钱文义几句,整了整战袍,跟着文侯下楼去。走下阶梯时,心中仍不免惴惴,不知吉凶祸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