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周诺已很难应付了,唐开的手段我也知道不会比我差多少,以三对三,那我们可是连分毫胜算也没有了。徐南江身形一闪,一下截住了唐开,但另一个却已抢到周诺身边。唐开与徐南江两人刀法相似,两人双刀一交,噼噼啪啪地响作一片,谁也迫不退谁,但徐南江一走,我和曹闻道登时感到压力倍增,周诺尽管只拿着一把小腰刀,刀光却是暴涨,将我们逼退了几尺,百忙中还听得唐开喝道:“楚休红,你想要干什么?”
我定了定神,只觉得百辟刀像是沉重了许多,手也有些发抖,低声道:“谋反是不赦之罪,悬崖勒马,尚有可为!”话虽这么说,自己也觉得底气不足。
周诺哼了一声道:“楚休红,我本以为你也算个英雄,还想抬举你,没料到你也只是条走狗而已。”
我被他骂得有些恼怒,有心要回骂两句,却说不出什么厉害的话来,周诺的另一个亲随道:“都督,我们的弟兄都被陶守拙的人缴了械,你快出去,我们挡着这几人!”
原来陶守拙并不是把希望全放在我身上,他自己也开始行动了!虽然我稍有些不快,但知道陶守拙并没有过河拆桥的意思,心里也有了底,登时握刀的手也稳了,厉声道:“周都督,如今国难当头,你竟敢趁机谋叛,难道不为天下黎民想想吗?”
周诺冷笑道:“天下唯有德者居之,黎民又算得什么,执掌这世界的只有英雄,看刀!”
他将腰刀交到左手,伸手道:“伍九登,把刀给我!”
那伍九登将手中的长刀递向周诺,我心知若被周诺拿到长刀便更难对付了,叫道:“快上!”当即冲了上去。这一刀已不留余地,无论如何也不能让周诺接过刀去,周诺左手腰刀突然一挥,在我眼前交织起一片刀网。
这种刀法密而不稳,未免嫌浮,原不是正道,他一直没用过,要破解也并不很难。我将手一伸,百辟刀单刀直入,他劈出的刀网登时烟消云散,但我心中也是一沉。周诺也一定没指望用这种刀法挡住我,但只是耽搁这短短一瞬,他右手的长刀马上会劈出来,那一刀才是真正的攻击。可是我现在也已没了退路,只能拼命抵挡。
这时曹闻道也已上来了,他只比我慢了一刻,徐南江仍然在与唐开对刀。时间也好像一下变慢了,我的刀击破了周诺腰刀的刀网,直刺向周诺左肋,但我知道,在我刺到周诺的身体前,他右手的长刀一定早已横扫过来。现在我只能赌一下,赌周诺不敢和我拼命一搏。
我已准备着周诺那雷霆万钧的一击了,哪知耳边突然像打了个雷,周诺发出了一声痛叫,百辟刀却已一下刺入他的肋下,我都能听到刀身刮着他的肋骨发出的摩擦声,意料中的那一击竟然没有来,而这时曹闻道也已扑上来,他的一刀正斩在周诺前心,刀身也已没入他体内。我大吃一惊,就算周诺一刀将我拦腰砍成两段,我也不会如此吃惊,他好像一下子变得不会用刀了一样,正在吃惊,却觉胸前一痛,登时被击了出去,耳边只听得唐开惊叫道:“都督!”他的声音极是惊恐,我一时也不明白到底发生了什么,身上却已散了架似的,勉力支撑着坐起来,定睛一看,又是大吃一惊。
周诺的左肋下插着我的百辟刀,前刀是曹闻道那柄刀,右肋下却插着伍九登那柄刀。
陶守拙所说在周诺身边安插的人原来是伍九登!
虽然已是大获全胜,但我心里却没有一点快意。如果单打独斗,我是斗不过周诺的,甚至以二对一也未必能行,周诺死在我的刀下实在有些冤。
周诺已是痛苦得眉头紧皱。他身中三刀,如果是旁人早已死了,他却仍然还直直站着,怒视着伍九登,喝道:“你……”
伍九登已坐在地上,肩头像遭利斧猛砍一般,血肉模糊成一片,周诺右手并没有抓住刀,这定是他的斩铁拳的威力。这伍九登倒也硬朗,已站起来对视着周诺道:“乱臣贼子,人人得而诛之!”
周诺怒吼一声,伸手拔出前心的刀,但他不拔还好,一拔之下,血登时喷涌而出,人一下摔倒在地,立时毙命。
怪不得陶守拙会对我如此放心,其实他并不是对我的刀法有信心,而是知道有我在缠斗着周诺,伍九登一定会得手的。看着他的尸首,此时我突然对他有些同情。周诺心高气傲,刀法拳术也是一时之选,但一直都被玩弄于陶守拙的股掌之中,到头来竟然落得如此下场。
这时又听得“当”一声,那是唐开右臂中了一刀,刀也失手落地。他原本以为外面勿论,里面这六人相斗,他们是稳操胜券,哪知竟会有这等变化,登时失了战意。徐南江一刀得手,人又是一闪,举刀向唐开当头劈去,他已呆呆地站着,竟然动也不会动。
即使我对他全无好感,见他束手待毙,也不由惊叫起来:“住手!”不过自己也知道并无用处,陶守拙的手段不出则已,一出之下,定是要把周诺的亲信斩草除根。哪知徐南江的刀落到唐开头顶,却又一下停住了,长叹道:“唐开,你投降吧。”
唐开捂着伤口,看着周诺的尸身,眼里也不知是什么神色。这时门口响起了陶守拙的声音:“楚将军果然得手了,真是名不虚传。”
名不虚传?我早就知道陶守拙向来言不由衷,此时听来更似讽刺。如果不是伍九登突然生变,我们哪里收拾得下周诺。陶守拙指挥着人过来,看了看屋里几人。当他看到我时,我突然觉得遍体生寒,说不出的不自在,幸好他只是扫了我一眼,突然转向站在一边的唐开道:“唐将军,第一指挥使谷宁勾结蛇人杀害周都督,可惜周都督时乖命蹇,天妒英才,真令人扼腕。”
他说得情真意切,如果我乍一看到这时,准会相信他说的是真话。这时有几个人抬着两个捆得结结实实的蛇人进来,陶守拙伸手抽出刀来,一刀刺入那蛇人咽喉,那蛇人连嘴也蒙着,只是身子动了动,待刀抽出,血已喷涌而出,他又在另一个蛇人咽喉处捅了一刀,把血刀放到周诺尸身旁边,正色道:“周都督英灵不远,小弟定会为你报仇。”
我只觉浑身都像摔进一个冰窟一样,冷得几乎要发抖。陶守拙这人心思缜密,计策一环扣一环,而且翻手为云覆手为雨,活象戏台上做戏一般,真个是了不起的人物,也是个可怕的人物。唐开看着他一番做作,突然大声道:“多谢陶都督为周都督报仇。”
他也真会见风使舵。我心中突然对他有种鄙视,走过去拔出周诺身上的百辟刀。胸口被周诺打了一掌,仍在隐隐作疼,还好他对我用的不是斩铁拳,不然我也早就死了。我转身对陶守拙道:“陶都督,反贼已然伏诛,末将归去后必在文侯大人跟前全力揄扬陶都督之功。”
陶守拙仍是微笑道:“能击退妖兽,楚将军厥功其伟。可惜周都督玉碎于妖兽之手,还望楚将军在文侯大人跟前请求厚恤周都督后人,此时天水省边防,本督须独力承担,实是惶恐。”
周诺罪有应得,死不足惜,但陶守拙还要惺惺作态,我不由一阵厌恶,扭头对曹闻道道:“曹兄,我们走。”
走出门去,陶守拙已为我们安排了一辆大车。门口已围了很多人,他们都知道都督府出事了,到底什么事却也不知道,我的车帘已放了下来,也看不到外面情景,只听得人群中说着:“看,有人出来了。”“是周都督吗?”“听说又有蛇人攻入都督府了,千万不要出事啊。”“蛇人真是厉害。”
我呆呆地坐着,曹闻道转过头,似要说什么,我推了他一下,示意外面人多耳杂。回到驻地,钱文义和一些军官已迎了出来,小声道:“楚将军,事成了?”
我和他们几个军官都已商议过,原本也是孤注一掷,如果我失手,前锋营就会不顾一切杀过来。但我实在不曾想到会如此顺利,回想起来都有点奇怪。不管怎么说,周诺有不臣之心是确实的,陶守拙这么做也完全正确,把城中的混乱降到最小,只是那个谷宁有点冤,明明是周诺的亲信,却还被按上个反叛之名。
回到内室,让军官们回去,我和钱文义跟曹闻道围坐在桌前。曹闻道此时才兴奋地道:“妈的,楚将军,周诺可真是了得。”他见我好像没有什么兴奋之色,又道:“楚将军,你觉得还有不对吗?周诺亲口说要反了。”
周诺是很厉害,但最终还是死在我们手里,怪不得他会如此兴奋。可是我仍然感到有些担心,道:“曹将军,你不觉得这事实在太顺利了吗?”
这事确实太顺利了,顺利得我都有些不敢相信。曹闻道有些不以为意,道:“那是陶守拙计策定得好。”
我点了点头道:“不错,周诺对陶守拙全无防备,只怕一直以为陶守拙与自己齐心合力的。”
曹闻道像是明白我的意思了,道:“楚将军,你觉得陶守拙其实也有不臣之心?”
我又点了点头。我现在最担心的倒不是陶守拙过河拆桥,而是他也有不臣之心,只是不甘心屈于周诺之下,才利用我对付周诺。钱文义突然在一边道:“不会,他若有不臣之心,只怕不会放你们回来了。”
的确,陶守拙在都督府一番做作,如果他要灭口,那时早就把我和曹闻道灭了。他对我们仍然很有礼数,只怕还是希望我能在文侯跟前为他说话。那么最大的可能就是陶守拙虽有野心,却无自立为王之心,只是谋夺西府军正都督之位。
希望他如此吧,这样此事还算圆满。但我心中又是一疼,突然间想起了萧心玉。如果萧心玉知道陶守拙已是必胜,只怕不会自杀吧?
可是我突然又觉得不对。陶守拙如此厉害,他还有倚重我之处,难道他不知道萧心玉的面目?那是周诺对他极其信任,萧心玉也是借他的手送给我的,以他的性格岂有不知之理?
这时我脑中乱成一片,当初陶守拙送我萧心玉后的情景又仿佛出现在眼前。陶守拙送我萧心玉后第二天,周诺召见我,还说什么陶守拙小气,他也要送我两个,被我婉谢了。他这一番做作又是什么理由?而且陶守拙跟我在白帝祠商议要对付周诺时,萧心玉也在那儿,就算陶守拙确信萧心玉听不到我们的话,以他那种多疑的性格也不该如此大意。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虽然此时大事已了,但这事的疑云却像越来越重,全无消散之迹。曹闻道见我不说话,插嘴道:“楚将军,你还觉得有什么地方不对吗?”
我摇了摇头道:“有些事我还想不通。你们先休息吧,我们还是尽快回帝都。对了,让弟兄们晚上注意,刀枪放在身边。”
钱文义和曹闻道又是一愕,我也不想再多说什么了。等他们一走,我脱了软甲,准备躺一会儿。脱下软甲时,只见胸口有一片淤青,在铜镜里看来,活像胸口被画上了一只手掌,我不禁一阵骇然。周诺的手掌也像是一件极厉害的武器,我本以为凭我们三个人足以对付他了,看来若不是陶守拙早有安排,我们三个未必也能拿得下来。可能,陶守拙最希望的还是我和周诺同归于尽吧。
刚在床上躺下,便听得城中到处喧嚣不已,声音越来越响,当中还夹杂着一阵阵哭声,大概是周诺被“蛇人刺客”刺杀的事传了开来。武侯南征击灭李湍,若非周诺力谏,只怕符敦城也会遭屠,那一件事周诺颇得民心,符敦城百姓也仍很感念他。我突然有些茫然,不知道自己做得到底对不对,周诺想要叛乱,自是罪不容赦,可是对百姓而言,不论这是天水省还是天水国,只要能安居乐业,都是一好事。
我平平躺着,心乱如麻,萧心玉的模样也时而在眼前闪过。迷迷糊糊地打了个盹,突然又被一个人的嗓门吵醒:“楚将军正在歇息,你天亮再来吧。”
天还没亮,我坐起来穿好软甲,走出帐门道:“有什么事?”
说话的是个今晚轮值的士兵。他一见我出来,躬身行了一礼道:“统制,这人要见你。”
在他跟前站着一个身着斗篷的人,也不知是天冷还是什么,这人从头到脚都包得严严实实。我道:“不知阁下是哪一位?”
这人把帽子一掀道:“小人唐开,见过楚将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