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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章 天火之威 (2)

回到军营,我跟唐开说了那事,没想到唐开却谢绝了。大概他心中仍带着几分骄傲,不肯做打杂的。被他回绝后我不禁有点恼怒,但想起萧心玉,又有些心软。萧心玉为了她的母亲和妹妹不惜一死,无论如何,我也不能对那两个女人坐视不理。

第二天天一亮,但听得周围欢声雷动,我吃了一惊,翻身跳起,披上衣服走出门来,却见不少轮休的士兵正从门外跑过。我拉住一个问道:“又出什么事了?”

“文侯大人班师回来了。”

这士兵挣开我又向前跑去,我也心中一阵欣喜。上次在去天水省时文侯给我看的地图上,除了北宁城还有三处告急,这回文侯一回来,那就只剩北宁城一处了。我穿戴整齐,叫上两个护兵向文侯府走去,一到文侯府门口,只见门庭若市,尽是些朝中大小官员的车轿。那都是些前来贺喜的人,我向看门的通报过,等了好一阵才轮到我。等一个家丁领着我进去,一进文侯府的厅堂,还不曾见人,便听得文侯的声音响了起来:“楚将军,恭喜恭喜。”

我走了进去,文侯正站在厅中,有两个下人还在收拾。我跪倒在他跟前道:“大人,末将楚休红不辱使命,归来缴令。”

文侯指着椅子道:“坐下说,坐下说。”

我一坐下,他微笑道:“陶守拙可是把周诺做掉了?”

我道:“大人明鉴。”我把符敦城的事前后说了一遍,文侯听得入神。我把萧心玉的事掐去了不说,等我说完,文侯的嘴角浮起了一丝冷笑道:“好个陶守拙,果然有几分门道。”

我道:“大人,末将还有些担心,只怕我是中了陶守拙的计,其实他自己也有不臣之心。”

文侯道:“陶守拙还没那个胆,哼。还有,”说到这儿,他突然看了我一眼道,“为什么不和我说一下萧心玉的事?”

我吓得魂飞魄散,一下跪倒在地:“大人,此事我是上了陶守拙的当,实在不敢向大人明言。”心中却又悔又惧。文侯一定也在陶守拙身边安插了人手,而且这人只怕和陶守拙非常接近,因此连这种事文侯也知道了。我居然想瞒着文侯,实在是想错了念头。文侯看了我一眼,又叹了一声道:“楚休红,你的智谋确实还远不及陶守拙,那个女子又拼了一死,你上他的当自然难免。只是吃一堑,长一智,不要自以为是,那就行了。”

我诺诺连声,也不敢多说一句,心中只是道:“文侯在陶守拙身边安排的是谁?为什么他当时不提醒我?”那人看得如此清楚,如果提醒我的话,萧心玉也不会死了。只是那人定是隐藏得极深,文侯也一定命他无论如何不得现身,萧心玉的死不值得他暴露身份吧。

文侯转过身,背起手道:“不管怎么说,此事总算还是圆满。陶守拙,哼哼。”

他又从鼻子里哼了两声,我只觉一寒,心知文侯定已在打算对付陶守拙了。现在陶守拙还有用,日后蛇人真的被击退,那文侯一定会先对付他。

对于文侯来说,任何人都只是一件工具,用完了就可以扔掉。邵风观能被牺牲,我又何尝不能?这次派我前往天水省,只怕文侯也已做好了我被周诺杀掉的打算。他就算说把我当儿子看待,但他的儿子究竟只有甄以宁一个。

文侯背着手似在想着什么,我不安地跪在地上,也不敢起身,半晌,文侯才转过头道:“楚休红,前锋营眼下还有多少人?”

“禀大人,尚余八百多人。”

文侯点了点头:“八百人。只要运用得当,八百精兵足以抵得百万雄师。起来吧。”

我站起身,仍然有些不安。他也没看我,只是道:“明天你早点起身,到北门等我。”

“是。”我也不敢多说,答应一声,告辞出去。走出文侯府时,身上仍是感得到背上的凉意。

文侯信任我吗?只怕未必。如果有必要,他随时可以把我放弃吧。我骑在马上,有些茫然地看着天空。周围不时有人忙忙碌碌地走过,在这个时代,每个人都同样的朝不保夕,所以都是活得一天是一天。

天阴沉了下来,似乎要下雪。

第二天一大早,我把前锋营的事让曹闻道跟钱文义两人安排好后,便独自向北门走去。刚到北门,天还没亮,等了没多久,一列马车驶了过来,正是文侯的专车。

等车近了,我跳下马,跪在地上道:“大人,末将楚休红听令。”

文侯撩起车帘,看见我后笑了笑:“楚休红,你来得真早,进来吧。”

我把飞羽交付文侯的一个侍从牵着,进了车。这车里很大,几乎有些像间小屋,文侯正盘腿坐在一张毯上,面前是一张小案,上面有个炭炉。炭火正红,上面烤着几个饼,边上则是一壶酒,也不知文侯怎么想的,并没放到火上温着。车走得极是平稳,坐在里面几乎感觉不到车子在动。文侯拿了个小杯子给我倒了杯酒道:“还没吃早饭吧,来,尝尝,这是新宰的小牛腰子饼,挺不错。”

他拿起一根尖头筷子插了一个饼。这饼只有杯口大,圆圆鼓鼓的,饼皮烤得焦黄酥脆,筷子扎进去时,从孔里流出些油来,冒出一股香喷喷的白气。文侯把饼递给我,我谢了谢,接过饼来咬了一口。饼里滚烫,牛腰子大概过了一层油,也不知加了些什么调料,咬下去时鲜嫩无比,夹着烤得微焦的饼皮,味道极美。虽然很烫,我还是三口两口就吃了下去。

牛肉虽然不是太贵,但牛腰和牛舌却是很贵重的美食,一般人都吃不起,这小牛腰子饼我以前连见都没见过。文侯看着我大口大口吃着,他笑了笑道:“其实小牛腰子饼得配着冰镇的葡萄酒喝,你喝口酒吧。”

我根本没听说过葡萄酒这种名目,拿起杯子来看了看。这酒液是暗红色的,在杯中像一块红宝石。虽然车很平稳,但杯子里的酒还在微微颤动。我把酒倒进嘴里,只觉有一股鲜甜之味,酒虽不烈,和牛腰饼的味道混合在一处,的确是种不曾尝到过的享受。文侯也拿起一杯酒道:“这红葡萄酒是以牛血着色,冰着喝味道最佳,楚休红,你喝着如何?”

我把嘴里的食物咽下去,道:“大人,我从来不曾吃过这般好吃的东西。”

文侯笑了笑:“那你多吃点吧,等一会还得出力气。”

出力气?我有些发呆,也不知他这话是什么意思。文侯却不再看我,撩起窗帘看着外面。车已出了北门,正走在官道上。北门外自倭庄岛夷叛乱被斩尽杀绝后,一下子变得冷冷清清,此时天已快亮了,这条官道上却难得有人。

我又吃了两个饼,车子一晃,转而上坡。官道是通往句罗岛的,并不上山,那我们现在已经离开官道了?我也不敢问文侯要带我去哪儿,只是端坐着不动。文侯见我不吃了,道:“吃饱了吗?”

“禀大人,饱了。”

文侯脸上又露出一丝莫测高深的微笑:“那就好。”

车子不知转过几道弯,只觉外面越来越暗,天是阴天,我们又穿行在山林中,便更加阴暗。忽然车子一晃后停了下来,有人道:“文侯大人,末将毕炜听令。”

我一直以为毕炜在助守北宁城,没想到他竟然已经回来了。文侯跳下车,我跟着他下去。一下车,便见毕炜笔直地站在车前,正行着个军礼。虽然他的军衔比我高一级,但这个军礼无意中也是向我行的。我不禁有些得意地想着,看了看他。毕炜见我也从文侯车里出来,大吃一惊,道:“大人,他……”

“楚将军平天水省刚回来,明日要与沧澜一同上殿受赏,我带他来看看。”

文侯仍是微微笑着。他个头不高,比毕炜几乎要矮一个头,比我也要矮半个头,但谈吐间却像是在俯视着一般。我也向毕炜行了一礼,道:“毕将军,末将楚休红见过毕将军。”

我虽然也算文侯看中的红人,但毕炜到底是偏将军,军衔比我要高一级,据说快要和邓沧澜一同晋为副将军了。如果此事属实,朝中便是十三伯也只是副将军,毕炜和邓沧澜年纪轻轻,居然要与前辈名将并列,实在是前所未有的事。

毕炜也没多说,只是道:“大人,邓兄怎么没来?”

他大概觉得邓沧澜无论如何,地位也该在我之上,文侯居然叫我而不叫邓沧澜,实在有些不可思议。文侯道:“沧澜刚到,他的船还有些事要做。龙友呢?”

毕炜又行了个军礼道:“张员外正在里面准备,请大人检阅。”

张龙友原来在这里。我回来后不曾见过张龙友,薛文亦也说少见他,原来文侯真的有大用。我不知张龙友在做些什么,文侯已向里走去,我和毕炜连忙跟了上去。

走了没几步,文侯突然站住了。我只道又出了什么事,却见文侯抬起头看了看天道:“下雪了。”

今年入冬以来帝都已经下过好几次雪,现在已到了残冬,没想到还是下起雪来。雪片纷纷,漫天皆白,这场雪下得也真是急。我伸出手里,一片雪花落到掌心,登时化成了水。文侯看着天空,突然低声道:“十年战血涤征尘,白雪纷纷一岁新。万里山河非旧色,此身犹是去年人。”

这是当初大帝得国时前朝老臣王阗写的一首《新朝元年新春日遇雪有所思》。那一年,帝国在血与火中建立起来了,但由于太急,那些前朝死义之臣的尸首都还没有完全掩埋,因此有些遗老咬牙切齿地骂帝国是“尸身筑起之国”,说是国祚定不久长。王阗是前朝太师,却没有在大帝攻破帝都时自尽殉国,反倒率百官投降,也被遗老们骂得狗血喷头。他在写这首诗时,多半也有向那些过去的同僚表白的意思。文侯这时候吟起这首诗来,不知是仅仅里面有个“遇雪”呢,还是有别的深意。

毕炜在一边道:“大人吟的这首诗真好……”

他还没说完,文侯脸色一沉,他见文侯脸色不好,下面的马屁登时吓了吞了回去。我不由有些好笑,毕炜虽然不至于不学无术,但这些诗词之道,他只怕从来都不知道,我倒还读过一些,虽然比毕炜多得有限,至少还是知道这些的。我一躬身道:“王阗此诗确是好诗,大人此时吟来,也很是恰当。”

文侯脸上重新露出些笑意,又转向毕炜道:“毕炜,我跟你说过,大将之才,不是只懂一味冲杀,平时也该多读些书,你的书读得太少了。”

毕炜连连称是,等文侯转过头重新向前走时,他狠狠瞪了我一眼,大概为我让他出了个丑而恼怒。

一路过去,守军林立,竟是三步一岗,五步一哨。这是个山谷,最宽处也不过三四丈,虽然窄,但马车还是能过去的,但文侯大概怕出意外,所以一律不准马车入内。我们走了数百步,穿过山谷,前面已是一道绝壁。这道峭壁高达百丈,壁上有个圆圆的洞口。文侯到了洞口,回头道:“里面暗得紧,小心点。”毕炜本就在这儿,这话自是跟我说的。

洞里曲曲弯弯,火把也很少,我小心地跟着文侯和毕炜向里走去。又走了一程,前面已见到亮光,待一出去,眼前豁然开朗,竟是个一里方圆的空地。没想到这儿竟然别有天地,我大吃一惊,文侯已站住了,笑道:“楚休红,你还是第一次来,可有何感想?”

里面人来人往,至少也有数百人,几乎如同一个小小集镇。那些人忙忙碌碌地,也不知做些什么,在当中有一些人正聚在一处。我们进来后,守在洞口的一个士兵高声道:“文侯大人到!”有个人闻声过来。这人穿着厚厚的冬衣,竟然是张龙友。他远远地看见我,脸上也露出喜色,到了我们跟前,先在文侯跟前跪下道:“卑职张龙友见过大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