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1年香巴文化论坛·第六单元
主题：大手印文化与大国学——雪漠与国学专家的交流
主讲：雪漠
时间：2011年11月29日
地点：北京市朝阳区了凡轩茶楼2011年11月29日晚，雪漠老师与国学专家的交流会在北京了凡轩茶楼举行，近三十名大国学爱好者及研究者慕名而来，就大手印文化与大国学的异同之处，与雪漠老师展开了热烈的交流和讨论。内容涉及神通、法脉传承、经典的普世意义、佛道修行的异同、大手印见地、修行及大手印与禅宗的异同等问题。这场交流会的层次非常高，对话的过程中碰撞出了很多令人惊喜的智慧火花。
1.所有善文化都有相通的地方
●雪漠：我一直很喜欢传统文化，也喜欢其他善文化。所以，我不但研究和实践了释家文化，对儒家、道家、基督教、伊斯兰教、印度教等文化也有过不同程度的研究甚至实践。我认为，“大国学”这个提法非常好，因为所有善文化都有相通的地方。
我所说的“相通”，指的不是它们都倡导大善和大爱，而是说，所有宗教在某个领域、某个境界中，都是相通的，甚至是非常相似的。比如说，基督教的苏菲派、伊斯兰教、印度教以及道教的某些隐修派，都很像佛教的密乘——他们都有咒语，都向往一种比人类更伟大的存在，如佛、真主、上帝、梵天等等，他们在许多地方非常相似；苏菲派和其他伊斯兰教派的行者在描述见到真主时说出的觉受，和我们见到空性时的觉受也有相似之处。所以说，各种宗教之间，有很多相通的东西，唯一不同的是他们的终极追求，就是说，他们的目的地不一样。
伊斯兰教承认永恒，认为真主是永恒的；基督教也承认永恒，认为上帝是永恒的。就是说，他们认为上帝或真主是本体非空的存在，也是他们的目的地，但佛教不这么认为。佛教认为，世上一切都是因缘聚合的，没有永恒不变的本体，所有东西都在不断变化着，除了真理，什么都不可能永恒，甚至包括上帝、真主和梵天。正是这个观点，将佛教与其他宗教区分开来。
佛教有三个真理：诸行无常，诸法无我，寂静涅。所谓“诸行无常”，就是说，一切显现都在变化，一切物质都在变化，没有永恒，一切都不可能永远停留在某个地方、某种状态。因为，所有东西都是由各种因缘聚合而成的，没有永恒不变的本体。例如，原材料、工人、操作、工具等因素，组成了杯子、手表等等，各种条件又促成了这本书的诞生。但这些东西很快就会过去。几个小时前，你或许在和朋友们聊天，聊完之后，他们走了，你回到家，拿起这本书，就看到了我说的这些话，再过半个小时，一个小时，或是两个小时，你又会把书放下，去做别的事情。那么，我们的交流就结束了。一切因缘都是这样，忽而聚合，忽而离散，不断变换着组合方式，永远没有固定的属性。这就是“诸法无我”。“寂静涅”，就是明白了前面两个真理，于是远离欲望，破除执著，证得一种清净无为的境界。
基督教和伊斯兰教也认为一切是无常的，但这个“一切”并不包含真主与上帝。他们执著真主，执著上帝，认为心外有可以依靠的对象，但佛教认为，每个人可以依靠的，只有自己明白后的真心，只有自己觉悟后的那颗心。此外，一切都不可依靠，一切都靠不住。换句话说，佛教将最后的执著也破除了，连佛都不依靠了。这就是《金刚经》中谈到的“一切贤圣，皆以无为法而有差别”。
出世间法中的无为法，就是佛教追求的终极超越，其他宗教不一定追求这一点。除了无为法外，所有宗教在世间法和有为法方面，都有相似和相通之处。
香巴噶举将大手印分为实相大手印、和合大手印和光明大手印三种。光明大手印就属于无为法。实相大手印是通过读经实现悟道，最后契入实相而证得的大手印，它很像禅宗的一种修行方式。冈波巴大师将大手印分为专一瑜伽、离戏瑜伽、一味瑜伽和无修瑜伽，这些都是典型的实相大手印。实相大手印属于显宗大手印，无需灌顶，任何人都可以学，其修行原理是从修专注力入手，慢慢证得离戏光明，证得空性，最后实现一味，再达成无修。现在非常流行的，多是显宗大手印，大手印的相关经典中谈到的也是显宗大手印。能用文字表述，能让大家共知的，都是显宗大手印。这种修法也能让你证得实相，但是它修到某个阶段之后，往往就再也修不上去了。为什么呢？因为，你破除了烦恼障之后，还要破除所知障，所知障非常顽固，想要破除它，单纯靠自力是不够的，必须有外力的帮助。
比如说，一个婴儿在狼窝里待了很长一段时间之后，再回到人类社会就很难生存，因为他一辈子都脱不掉狼的习气。这种习气也是一种愚痴，所以它既是烦恼障，又是所知障。这种障碍跟环境有关，也包括一些与生俱来的东西，它是很难破除的。
日常生活中，有很多所知障的例子，所有“我以为怎么样，结果却怎么样”的事情，都是所知障在作祟。我有个学生很有意思，她每次想给我送某本书的时候，都以为我有了，就没送，结果每次都发现原来我没有。之所以她会有这样的“我以为”，是因为她用自己知道的一些东西，包括她的知识、经验、逻辑等等，去衡量和猜测许多她不知道的东西，然后给自己造成了一种障碍。同样，当你用过去的诸多习惯给自己造成的心理惯性，来衡量自己证得的智慧时，也可能会有所知障。有的学者很精通佛理，他的所知障也可能很深。为什么呢？因为他很可能会执著于理论和知识，反而远离了质朴、简单的真理。
每个人都是这样。假如你用自己的“我以为”来面对这个世界，就很难真正地见到万事万物的真相。因为，很多你本以为的东西，其实并不是那么一回事，包括“空性”也是这样。好多人一看到六祖说“本来无一物，何处惹尘埃”，就以为“空”是空空荡荡，什么都没有，因此把佛教看成一种虚无主义、一种消极的哲学。其实佛教并不是这样，空性也罢，大手印也罢，都不是这样。但是，不光学者，连好多修行人自己也搞不清楚这一点，一旦进入无念状态，就以为自己明心见性了。道家中谈到的鬼仙、地仙、人仙、神仙、天仙等中间，有个鬼仙，就是“形如槁木，心如死灰，神识内守，一志不散，定中以出阴神，乃精灵之鬼，非纯阳之仙”。这是道家的说法，但用它来形容一些和尚，却是非常贴切的。因为，很多和尚如果像现在这样修下去的话，只会修成精灵之鬼，绝不可能修成纯阳之仙，就是说，他们绝不可能开悟，更谈不上解脱。因为他们修的是枯禅，是死禅。
我经常谈到禅宗的一则公案，其中有个枯禅和尚，小姑娘从背后抱他时，他却说自己一点感觉都没有。如果修到这种地步，定力固然很好，却修“死”了。这种人死后，绝对是“定中以出阴神，乃精灵之鬼，非纯阳之仙”。很多佛教修定的人，路走偏了，到头来就修成了这个样子，修成了枯禅。就连禅宗的祖庭、六祖慧能曾经的驻锡之地南华寺，也出现了这种情况，其他地方又将如何？所以，没有得到真传承的修行，是非常可怕的。好多人就是按照无念的修法去修大手印，结果修成了枯禅，这是不可能解脱的。
将枯禅、死禅当作得定的观点，既是愚痴，也是所知障的一种。这种障碍很难破除，因为他会一直将这种错误的状态当成禅定，用自己的知识和别人教给他的习惯，把活泼泼的智慧，弄成僵死的东西。所以，只有得到真正的智慧传承，远离顽空和无记，在枯禅中生起觉性，在“止”中生起妙用之“观”，能够止观双运的时候，才能真正地进入实相大手印。这里面的奥秘，非过来人不知道。而且，即使修实相大手印修得很好的时候，还是会存在“我以为如何”所造成的障碍，可能还有一种细微无明没有破除。这个时候，借助密乘中的和合大手印，就可以破除这种细微无明。
2.如何不再“我以为”
●雪漠：和合大手印从修生起次第、圆满次第进入，首先需要观想，生起妙用，进而入道，最后再修拙火、修幻身、修光明。当你修到一定的时候，你就可以证到那个东西，而不是“觉得”。
注意，之所以说是“证到”而不是“觉得”，就是因为你得到的并不是一种自以为是的东西，而是超越语言、逻辑与猜测的、能被生命感知的那种境界。那时，你自然就会知道什么是空，什么是乐，什么是四喜四空。当然，这种境界必须由真正的善知识、也就是过来人为你印证，仍然不能自以为是。将自以为是的东西当成真相，然后固执地按照那个去修，是错误的，也是非常危险的。
当你真正尝到这个东西的味道，并且得到善知识的印证之后，“我以为”的那些东西才会渐渐被破除，就像你原以为茶是甜的，尝过之后，才知道不是自己想象的那样。就是说，在你尝到茶味的那一刻，你就明白了。尝到空性之味时，就是开悟。这个瞬间，就像盲人见到光明一样，一切都明明朗朗，再也不存在什么猜测与想象了。要做到这一点，就要借助密乘中的一些方便法门。通过这些方便法门，你就能破除细微无明，亲见空性。不过，这需要传承中加持力的帮助，所以，这时是一定要灌顶的。我们常说，十地菩萨还需要诸佛灌顶，就是因为他还需要借助传承中“电流”的力量，让自己这个灯泡发出光明。
当你修出的子光明和法界的母光明打成一片之后，你就进入了另外一种状态，这时才是真正的光明大手印。换句话说，没有二元对立，甚至没有了我与佛、我与本尊、我与法界的二元对立时，才是光明大手印。
光明大手印是借助某一种载体，实现上师与弟子之间智慧信息的传递。这时，不一定修实相大手印，也不一定修和合大手印。因为，一旦具有很高证量的上师遇到了上根弟子，而且机缘成熟，他就可以把自己的证量光明刹那间传递给弟子，让弟子也“亲尝法味”。这种数据传递的载体包括语言，也包括文字，所以，有些人在读智慧之书的过程中，就会得到上师的证量加持，慢慢地，他的心就会越来越清凉。不过，这只是光明大手印的妙用之一，不是说读者真的证得了光明大手印。光明大手印是果位，还需要严格的修持。如果不谈果位，仅仅想追求一种智慧、清凉和明白时，不修实相大手印与和合大手印，只是通过阅读等方式，也是可以做到的。
“光明大手印”书系承载了光明大手印的智慧、信息和精神。它破除了宗教的名相，通过文字传递了一种世界观、一种哲学、一种方法、一种理念、一种清凉的智慧。慢慢地，很多人都会通过阅读明白一些东西。我的很多学生就是在读书的过程中产生过某种体验，进而才改变了心灵的。这就是光明大手印的一种妙用。那种智慧，像灵动的活水一样，它不一定非要依赖宗教名相。即使在日常生活中，也可以实现上师与弟子之间的智慧传承。“光明大手印”书系中的文字，就是直接与读者的心灵对话，直入心性，从心灵深处激活读者本有的智慧，让那种本有的智慧焕发出无上的光明，进而入道。
注意，这时只是入道，而不是证道，不是证得究竟的境界。想要证道，还必须在此基础上，继续扎扎实实地修行，而且修行方法不能一概而论，必须对机，仍然少不了根本上师的教授。
在《无死的金刚心》中，我用了一个比喻：光明大手印就像用网络传递数据，上师“发送”，弟子“接收”，师徒间就开始了智慧传递。智慧不像知识，它学不来，必须借助传承中的加持之力。换句话说，就算你是一个合格的灯泡，不通电也无法发光，所以你必须进入传承的“供电”系统，接通“电流”——也就是传承中的加持力，灯泡才能发光发热。灯一亮，黑便没了。当然，我说的这种光明不是物理光明，也不是一种僵死的知识。它能传递佛教最核心的智慧，却又超越了佛教名相。
我讲的这些内容，跟传统佛教的某些说法有点不同，因为它是大手印与多种文化交流、碰撞、融合之后诞生的新东西，是一种更容易被这个时代所理解的东西，是一种智慧的妙用。我的讲座也罢，对话也罢，写作也罢，什么也罢，都是这样，你可以称之为雪漠话语体系。
有一天，陈彦瑾提出了一个“雪漠禅”的想法，她想用这个概念来阐释雪漠话语体系的独特之处，问我这个概念行不行。我说，只要世界认可，都可以。后来，她又问我，怎么定义？我告诉她：“雪漠禅如何，离相重精神。文化为载体，贯通古与今。随缘得自在，安住光明心。妙用大手印，行为利众生。”
就是说，这个话语体系跟传统宗教的话语体系不一样，它是传统的大手印智慧与时俱进后的“当代妙用”，它远离宗教名相，注重宗教精神，以文化为载体，让传承千年的智慧之火烧尽当代人的烦恼。当你证得这种智慧的时候，就能自然而然地安住于光明心中，随缘任运，快乐无忧，无处不自在，无处不逍遥。但是，你不能独享这份快乐，而要让你证得的智慧生起妙用，让它改变你的行为，用你的行为来传播这种智慧，让别人也能明白、快乐，用这种非常鲜活的智慧利益众生。这是对“雪漠禅”的阐释，也是“光明大手印”系列丛书的所有意义。一定要明白，不管你有什么样的境界，什么样的智慧，都一定要有相应的行为，要做一些有益于世界的事情。不能影响世界的话，你的境界也罢，你的智慧也罢，就仅仅是在利己，就没有我们期待的利众意义。
我先讲这么多，今天还是以交流为主。如果单纯我来讲，你们来听，就没什么意思了。因为我在“光明大手印”书系里面，已经讲得非常清楚了。在这里，我们就聊聊天，进行一次心与心的碰撞和心与心的交流，你们用自己的心感受我心的温度。这样，或许又会出现一些不一样的东西。如果你有什么问题，可以在这里提出来。当然，我也欢迎大家的刁难。大家完全可以用挑剔的眼光，审查我弘扬的这种文化，看看它能不能让更多人了解。我喜欢用反思、询问，甚至刁难的目光来看待这种文化的任何一位朋友，在我的眼中，他们都是我的善知识。
3.“财神”是神还是鬼
◎专家：“光明大手印”这套书，我是今天下午四点钟才全部看完的，看完之后，我非常感动。我觉得，这套书非常殊胜，大家应该多宣传一下，让更多的人能看到它们。昨天晚上我从河南往北京赶的路上，看到一个人特别喜欢读书，就向他推荐了雪漠老师的这套书。当时，他提了很多问题，都是他心里一直很纠结的东西。刚好雪漠老师的书里有很多智慧的妙用，我就以书中的道理和智慧的妙用来帮他解开心结。他是个商人，在生活中也有很多困惑，比如企业管理、家庭关系、父母关系的处理等等，为了帮助他解决问题、化解烦恼，我就向他推荐了“光明大手印”系列，他大致看了一下，也觉得非常殊胜。雪漠老师的书里有很多智慧的东西，他讲的不光是大手印，还包括大国学、传统文化、禅宗文化，跟道学也有很多相通的东西，所以真的是无比殊胜。
我们打个比喻，如果有一个苹果，一分为二，给别人一半，自己留一半的话，我就失去了一半，但智慧不是这样的。如果我有智慧，然后再把这种智慧分给别人的话，在我不会减少，在别人却会增多。所以说，《庄子》里面也讲到了薪火相传。
现在是网络时代，我们可以利用网络上的各种资讯、功能，包括博客、网站等各种方式，多多宣传这本书，这也是在为社会作贡献。因为，现在的这个社会很冷漠，道德沦丧，丧失底线，好多人都看到了这一点，那么我们要依靠什么来拯救人心呢？我觉得，我们必须依靠文化，依靠雪漠老师提出的大善文化。
我看“光明大手印”系列的时候，真的是一个字一个字去读、去研究的，这个过程对我来说非常受用。为什么这么说呢？因为，我从里面学到了很多知识，包括心性的修养、解除自身的习气、写作、对佛教文化更多的认知等等，而且也验证了我在修行当中产生的一些宗教体验，让我找到了自己的缺陷在什么地方。这一点，只有雪漠老师这样的上师才能做得到。因为他可以开示别人，可以让别人开悟。我不能开示别人，因为我还没有明心见性。假如我已经明心见性了的话，我也愿意站出来讲这些文化，让别人明白，让别人开悟。
我是研究南宗丹道丹法的，今年去过浙江桐柏宫访道。南宗丹法应该说与佛教有很深的渊源，对此，我就多讲几句。在座的朋友里面，有很多人是我的博友，他们都看过我的博客。我在一篇文章里面提到过，我在访道结束之后，准备下山，临走前非常恭敬地拜了张紫阳的像，就在那一瞬间，我出现了幻觉，仿佛我拜的不是张紫阳，而是达摩禅师。这个现象，我写在了博文里面，我只当它是一种幻觉，但是这个幻觉却对我产生了一种启示。因为中央编译出版社跟我签了一本书，在开始写这本书的时候，我一直有个问题没能注解——张伯端曾说，他得到了禅宗的心法，这一点是很难注解的。当时我在幻觉中看到达摩像的时候，突然觉得自己应该把紫阳真人的禅宗心法拿出来讲一讲。可是如何去讲？我在内心深处还没有足够的底气，还没有找到更好的方法。直到我读了雪漠老师的书，才觉得自己找到了注解张紫阳这部分内容的方法。刚好，雪漠老师又被称为“当代达摩”，而且我在看“光明大手印”系列的时候，启发最深的就是应该如何去完成我的著作。所以说，我在读书的过程中确实是非常受用的。这也是我走到什么地方就将这套书推荐到什么地方的原因。
今天，我还要提一个问题，因为我在去河南的时候，刚好遇见了一个老板，他信道教，他对我说：“我修行修了这么多年，从来没有见过神通，如果谁有神通，我就跟谁学。”我当时就告诉他：“邪教有神通，难道他们显露神通的话，你也要跟他们学吗？妖魔鬼怪都有神通，你也要跟着去学？”从这件事上面，我发现大家对神通有许多迷惑的地方，甚至在这个网络时代里，只要谁在网上讲一些神神道道的东西，大家就都喜欢听，都追捧。我希望雪漠老师能先就神通与正见的问题，包括神通与人生修炼的终极目标作一些开示。
其实，这些问题雪漠老师在书中都有解答，但是我仍然认为，今天在座的好多人应该亲自聆听一下老师的见解，以此来破除一些我们对神秘现象的执著，以免我们因此忽视了智慧和觉醒。
●雪漠：很多人老是在问这个问题。我告诉大家，在香巴噶举的传承里面，有一个大王财神佛，他和《大威德之光》里的热罗多吉扎是同一个时代的人，他们都证得了八种神通——生起次第成就之后，就可以俱足八种神通——直到今天，在流传于香巴噶举的故事中，大王财神佛和热罗多吉扎都化现为财神利益着众生。
注意，财神是什么？是鬼，是多财鬼。好多人可能不明白，传统说法中“财神”是被世人供奉着的神明，怎么变成鬼了呢？实际上，许多民俗文化中所说的“神”，其实也属于佛教话语体系中的“鬼”道。有些大力鬼具有很大的能量，能给世人带来某种利益，就被人们供奉为“神”。藏地把“神”称为“赞”，有些人会专门将这些“神”请回家里，然后将其供起来，但是，供得好他们便听话，便给你办事，供得不好时，他们就会给你捣蛋。这一点，很像电影上黑社会的那些人。所以，藏地有句话叫做“宁给后人种树，不给后人请赞”。
“财神”既是多财鬼，也是大力鬼，他的功能是给供养他的人带来财运。我的小说《西夏咒》中有个人物叫做阿甲，他也属于鬼道，当地人认为他是那片土地的守护神，但实际上他是一个大力鬼。我们常说的土地神、城隍、山神等等，大多就属于鬼道。这些人们口中的“神”，受到千家万户的顶礼膜拜，但是却没有解脱。可见，解脱与神通、喝彩、追捧、膜拜等东西，是毫无关系的。在佛教的话语体系中，鬼道也属于三恶道，连人都不如，因为我们还有成佛的可能性，但在鬼道想成佛却很难。为什么这么说呢？因为他们的执著很大。所以，一旦失去人身，修行就会变得非常艰难。
为什么他们的执著会越来越大？原因很简单：他们的神通非常大，已经形成了另外一种执著，舍不得、放不下自己证得的这个东西时，他们是不可能解脱的。有执著，必无解脱。无论你放不下的是什么，爱情也罢，金钱也罢，名利也罢，物质也罢，神通也罢，智慧也罢，本质上都一样，你执著什么，什么就会困住你的心，你一旦不想失去它，在面对它的时候，你的心就不能自由，更不能自主。况且，之所以想要使用神通，正是因为你执著于世间的好多东西，希望以改变世界的方式，来满足自己的某种欲望。这意味着，你不但执著于神通本身，而且也没有放下对一些东西的执著，比如名利、物质等等。所以，如果没有明白心性就证得神通的话，你就很难再明白心性。只要你执著某个东西，想要它永恒的时候，你就会被幻觉所缚，认假成真。当你被幻觉控制，认为它是恒常不变的真实存在时，你是无法见到世界真相的。所谓“走火入魔”就是这个原因。
为什么我们要追求开悟呢？因为见道的人知道了世界真相，明白世上的一切是怎么回事，所以他不会被幻觉所困，即便还有一些习气没有清除，还有一些心灵的惯性让他生起烦恼，他也不会认假成真。他始终知道世界运作的原理，也知道烦恼的真相，在对治的过程中，他的习气就会慢慢消解，执著也会逐渐消失。不过，如果一个人开悟之后也去追逐神通的话，他就一辈子都不可能证得究竟。其原因在于，解脱和神通走的是两条不同的路子。
我告诉大家，当自己的专注力和某种外部力量达成共振之后，你就能调动宇宙中的暗能量或者暗物质，满足自己的某种愿望，这就是神通。换句话说，究竟解脱是破除执著，消解欲望，而神通却是因为执著，满足欲望，两者是截然相反的。所以，如果你想证得究竟解脱，就不能去追求神通，你在追求神通的路上走得越远，就离解脱越远。而且，在智者的眼中，神通是个很小的东西，它根本就不值得追求。有的人在气脉变化时，也会出现一种小神通，比如说他可以看到诸多东西，但这也不是一件好事。因为，你看到的东西越多，杂念就会越多，妄心就会越重，分别心就会越多，执著也会越大，相应的，就越没有解脱的可能。一些在藏地被认为非常了不起的大成就师，到最后却没有证得解脱，就是被神通所累。
所以，有的东西虽然看起来很神奇，很了不起，但是它对你的修行没有任何益处。刚开始修行的时候，千万不要追求这种东西。有些人的妄念本来就很多，如果又多了一种对神通的执著，你的烦恼与杂念就会变得更多，你是无法开悟的。我有个学生有他心通的功能，这个功能给她带来了很重的烦恼，因为她老是发现人家在心里对她嘀嘀咕咕。这个时候，她看不开，觉得不快乐，可是一旦面对别人，她又忍不住想知道人家在想什么。所以，她很难放下这些东西。后来，见到我后，她忽然没有了神通，也就没有了许多烦恼。
《八十四大成就者传》中有一个龙树菩萨，他著了很多书，是个非常伟大的哲学家，但是大家都认为他只是登地菩萨，并没有证得大手印究竟成就。为什么呢？因为他特别喜欢神通，到最后也没有破除对神通的执著。年轻的时候，他曾经用隐身法到王宫里面去玩弄宫女，后来不这样了，但是仍然非常执著神通，出家之后也是如此。他喜欢修大自在天，不属于严格意义上的佛教。在古代印度，佛教和婆罗门教、印度教之间总是互相学习，以至于很多修行人都分不清彼此，有好多东西是混在一起的，没有非常明确的划分。后来，才渐渐清晰了。
据说龙树菩萨活了八百岁，故事中说，去世后，他的头和身体被埋在两个不同的地方，但是它们每天都会相互靠近一点点。他临死时曾经预言，待到他的头和身体合为一体时，他就会复活。显然，直到临死的时候，他仍然执著一些东西，这样怎么能证得究竟成就呢？
龙树菩萨的故事很有意思，我们正准备出一部叫做《雪漠解读大成就者》的书，里面有一部分内容就是专门讲他的。
4.佛教的本质是无为法
●雪漠：追求往生的人，都认为这里不好，那里好，所以才希望自己死后能离开这里，到那里去。他们的心中还有这儿不好、那儿好，红尘不好、佛国好的分别，说明他们还有二元对立，而且根本就不想破除这个二元对立。因为，执著于佛国，才能往生。这不是大手印的修法，大手印强调即身成就，实在证不到大成就时，才追求往生。大手印追求的是破除执著。只有破除所有执著，包括对往生的执著，才能证得大手印成就。
热罗多吉扎有那么大的神通，但是他下辈子还得回来继续修，他也说自己没有证得究竟成就，为什么呢？就是因为他违背了上师的教言，还没有破除细微的无明。所以，很多解脱了的禅僧可能没有神通，但是许多神通很大的成就师却不一定究竟解脱。许多有神通却没有解脱的成就者，可能在以“赞”的形式，也就是大力鬼、多财鬼的形式利益众生，但他们仍然属于鬼道。我们所说的神，其实好多都在鬼道，并不是真正意义上的神。如果你也像他们那样执著神通的话，也解脱不了。一定要明白这一点。
需要说明的是，有些成就师成就之后，为了利益众生，也有发愿以财神的形式利众的。香巴噶举的大王财神佛就是这样。他证得八种成就之后，就发愿在生生世世里，以财神的形式帮助修行人。
执著神通的人，都会因为太在乎神通，而很难放下。他们认为，自己好不容易修成了这个东西，它这么好，为什么要破除它呢？他们不愿意破除。其实，好多时候，伤害我们、令我们生起烦恼的，并不是事物本身，而是我们对它的执著。也就是说，有些事物本身并无好坏，不是说它不好，我们才要破除对它的执著，它好，我们就执著它，而是说，不管它好还是不好，对还是错，只要我们对它生起了执著，就要破除这份执著。注意，破除执著不是逃避、排斥、压抑或抗拒，一定要分清它们之间的微妙区别。有的人以为对治习气，就是压抑念头，这是不对的。对治习气是安住于真心，让习气自然消解在真心的光明之中，而不是用另一种意识强行去压制它，就像硬是把皮球压到水里一样。被压到水里的皮球总会反弹，习气也是一样。所以，对待习气的时候，你既不能放纵它，也不能在乎它，你甚至无需分辨它，只要安住于真心，用真心之眼来观照它就够了。执著也是这样。慢慢地，你就会发现，不在乎某个东西的时候，拥有也不会给你带来烦恼；在乎某个东西的时候，它就控制了你的心灵，能轻而易举地让你生起烦恼。
一定要明白，所有事物都摆脱不了“成住坏空”的自然规律，所以，执著就意味着痛苦，意味着被动，意味着不能自主。你接受也罢，不接受也罢，愿意面对也罢，不愿意面对也罢，都是这样。不管你执著什么，结果都一样。有执著，必无解脱。执著物质也罢，执著神通也罢，执著佛国也罢，都解脱不了。
佛教的本质是无为法，无为法的本质就是破除执著，确切地说，是破除两种执著：一种是我执，一种是法执。神通有时属于我执，有时也是一种法执，你越是神通广大，就越是会执著，因为可以借助神通满足很多欲望。像《西游记》中的那些妖魔，虽然神通广大，却热恼熏心，难以解脱。
其实，神通只是一种技术性的东西，跟智慧没有关系，它不能增长你的智慧，反而会给你的解脱造成障碍。比如，你专一瑜伽修得好，有专注力的时候，就会出现神通，但是那属于修行的初始阶段，如果你执著于神通，以后的修行就会走偏。一定要明白，解脱和神通这两条路的方向是截然不同的。它们就像两列目的地不同的火车，一列车开往北京，另一列车开往上海，你如果坐上了开往北京的火车，就绝对去不了上海。除非你修到一味瑜伽和无修瑜伽的境界，破除了所有的二元对立，才能证得究竟解脱，这时出现的神通才是大神通，但是你却已经懒得用那些东西了。所以，修出神通没啥了不起，不值得忘乎所以。提婆达多最初没有神通，后来学了一些修炼神通的方法，很快就修出了神通，他凭借神通造了许多恶业，最后才生陷地狱。要是他没有修出神通，就没有妖言惑众的能力，就无力做出后来的诸多恶行。释迦牟尼在世时，对很多追求神通者都进行了呵斥，就是因为神通不究竟，跟解脱无关。究竟的解脱之法，是破除执著，它跟追求神通是南辕北辙的。
当然，大菩萨证道之后，也会有神通，但这种神通是无为法的神通，不是有为法的神通。而且，修到一定层次之后，就用不着神通了，因为他起心动念间，很多愿望自然就会达成，不需要仪轨，更不需要什么神神道道的东西。当然，那时节，他也真的是随缘了，证悟者是不执著于成败的。他的心属于自己，他不在乎这个世界怎么对他，不在乎他的愿望能否达成。他无时不光明，无时不圆满。
正因为执著神通是修行中很大的障碍，它会导致行者一辈子都不能开悟，更不可能证道，所以一些成就大德在弟子刚开始修行时，有时会坚决屏蔽弟子出现神通的可能性，一定要让他们先明白心性。心性是向内求的，而神通多是向外求的。肉身就这么几十年，你翻上几十年的筋斗之后，仍然是只猴子，有什么意思？要从心性上下手，从心内下手，学会舍弃一些东西，拒绝一些东西，才能增长智慧。
过去我是不谈神通的，就是因为“路线”不一样。今天我们谈到神通，是因为好多人都搞不清这个问题。修生起次第很容易修出神通，但这只能算是圆满了资粮道。也就是说，从生起次第入手，修出八种大神通时，只能算是完成了资粮道的修行。一个人只要有信心，遇到善知识之后，刹那间就可以见道，这时已经超越了资粮道。好多人即便修出神通，到头来还是会发现，自己仍没完成资粮道的修行，因为他一开始路子就没有走对。要是他不改变方向，不破除执著的话，就永远无法见道，更不可能证道。
前一段时间，一个修道者到樟木头去找我，他以前的修行就是玩弄神通，但是一到我跟前，他的神通就消失了。这样的例子有很多，好多平常神通玩得很好的人，一遇到我就没神通了。为什么呢？因为，我真心的“磁场”瞬间便把他的妄心给调伏了。我们所说的“降魔”就是这个道理。有神通的降魔虽也是降魔，但它用力来降伏力，就是说，用正面的力量来降伏另一种邪恶力量，是一种“以暴易暴”。这时，你的力量大就可以降伏他，你的力量小则会被他所降伏。大手印的降魔不是这样，它不是力与力的抗衡，而是用自己的真心调伏对方的妄心。成就者真心的巨大“场能”把对方的妄心“磁化”了。那时节，妄心之“魔”到你的面前，就生不起妄心，也生不起害你之心。所以说，大慈悲的力量，远远超越了许多功能性的力量。以是缘故，佛经上才说，慈悲是无上的铠甲。同样，真心也是无上的铠甲。
赵州老和尚证道之后，山神想见他一面都见不到，这就是一种大成就。他没有玩神通，但是玩神通的山神却见不到他。那时的他，已经和光同尘，不追求境界，更没有境界之分了。所以说，神通没有什么了不起的，也不值得去追求。不要玩弄这些东西，更不要执著这些东西。
再说，在这个时代，玩弄神通者哪有什么好下场？
这是个不喜欢怪力乱神的世界。雪漠不玩神通，因此可以在国家图书馆，在各个大学里讲文化；某个道士玩神通，则被网络骂得一塌糊涂，视为骗子。中国古代更是这样，很多玩弄神通的人，最后都被砍了头，甚至包括禅宗的二祖。二祖的示现神通，其实是有大因缘的，与玩弄神通者不同，但是官家仍然把他当成妖僧，砍了他的头。所以说，无论在古代还是现代，玩弄神通者的结果都差不多，尤其那些像卖艺一样专门卖弄神通的人，是绝对没有好下场的，这也是我们不提倡追求神通、显露神通的另一个原因。除非有一些特殊因缘，需要为某个人群示现一些东西，比如密勒日巴对弟子们的示现，否则我们绝不提倡显露神通，更不提倡玩弄神通。
曾经有一个大气功师非常好，但现在有好多人，包括一些媒体，一提到他的时候，就说他是个骗子。事实上，他确实有自己的真东西，但是总有人会用一种所谓的科学标准去“削足适履”。这个时代的主流不希望出现神异，而需要文化，需要理性，需要科学，那么我们就应该随顺因缘，讲理性，讲文化，讲科学，而不要讲神异，不要讲那些神神道道的东西，不要用神异来吸引别人的关注，博取别人的信服。我们要学习孔夫子的“子不语怪力乱神”。正是因为孔子的学说非常朴素，它才能上升到一种庙堂哲学的高度，不带江湖九流的色彩，两千多年来一直都是中国文化的主流。佛学、道学没能像儒学一样成为主流文化，除了文化本身的原因之外，也因为“语怪力乱神”。
5.蝴蝶为啥碰死在女人胸口
◎专家：雪漠老师有自己的上师，这就涉及法脉传承的问题。我们知道，修行的过程中，法脉非常重要。那么，如果让更多的人看到“光明大手印”系列这套书的话，他们能不能在读书的帮助下自己修行成就？换句话说，自己研读经典，进而修行的人，有没有成就的可能性？有的人自己真心修行的时候，也可能会产生一些非常殊胜的感应，比如近代的一位高僧，他自己修般若三昧的时候，持佛号就达到了某种境界，他没有人间上师。不过，有一天在行走的过程中，普贤菩萨直接给他传了法，就是说，他仍然是有上师的。那么，我们这些普通人，如果没有任何法脉传承，能不能成就？
●雪漠：有一些圣人可能自己修行也能成就，但几率非常小。为什么呢？因为你不知道自己证得的东西对还是不对。我们村里有一个女孩子，很小的时候便父母双亡，直到十五六岁了，她还穿着开裆裤，因为没人告诉她女孩子长大是不能穿开裆裤的。修行也是这样，如果没有过来人告诉你的话，你可能连一些这方面的常识都搞不清楚。
密乘的修炼中经常会出现一些行者自己无法应对的情况，比如说，你以修本尊法为主，修到一定的时候，就可以见到本尊，那么你见到的本尊是真是假，你自己肯定分不出来，因为你没有成就，所以你必须找到一个能为你分辨真假的成就上师。每一种传承里面，都有一系列智慧性和技术性的辨别方法，成就上师自然知道你看到的真是本尊，还是魔的化现。
我举个例子，如果你观修的本尊是观音菩萨，有一天真的出现一个观音菩萨来给你传法，你到底该按她说的去做，还是不按她说的去做呢？有一则故事这样说道：一个和尚正在修行，突然看到阿弥陀佛举着莲台来迎接他，他非常高兴，就想往莲台里跳，上师却一把拉住了他，将一个金刚杵丢了进去。没过多久，寺院的一头牛就生下了一个金刚杵。可见，如果没有上师，他很可能就投到牛胎里去了。所以，没有传承的修，有时是非常危险的。
我在“光明大手印”系列中专门谈到过，很多时候，恶鬼也会装成佛的样子，骗取人们的供养，只要你有一点感应，就可以看到他。不辨真假的人，会以为他真的是佛，有的人甚至会向他求法。有的鬼也会像佛那样，给人传法，但是他连自己都度不了，哪能传你真法？这种事情还有很多。再者，你修到一定程度时，会觉得自己达到了某种境界，那种状态是否正确，你自己是分辨不出来的，只有过来人才知道。
成就是什么？就是从独木桥的一头，走到另外一头，走过这条桥。你在过桥的时候，无论偏左、偏右，都会掉下桥去，你自己很难掌握这个尺度，只有过来人才能告诉你，什么时候偏左了，什么时候偏右了，什么时候偏空了，什么时候偏有了，什么时候该停下来，什么时候该调整了。这些内容，没过桥的人是不知道的。道家也是一样，讲究火候，你如果不知道火候，气就散了。所以，在修道的时候，你同样需要一个成就上师。
我再举一个例子，你修到某个阶段之后，就要在前面的基础上接着往下修，如果停下来不修，就又不对了。密乘的修行有很多讲究，而且每个阶段都有严格的标准，这个标准不是自己想当然的，而是非常客观的，需要过来人为你判断。所以，我们强调一定要有上师，而且是可以沟通的肉身成就上师。在藏传佛教的传统中，不承认肉身上师之外的任何法脉，只有一种情况例外，就是你有肉身上师，修行成就之后，又得到了法界上师的传承，这时法界上师传给你的法脉才会被承认。所以，你必须找到肉身上师，让他教你修行的方法，判断你走的路对还是不对，看你证得的东西对还是不对，看你是真的明心见性了，还是陷入了顽空和无记。
证得光明大手印的时候，会产生明、空、乐三种觉受，如果你没有上师的指点，而执著于这三种殊胜觉受的话，仍然容易堕落。所以，《楞严经》中说有五十种阴魔，这是对的。在修行的过程中，一有执著就成魔，没有执著便无魔。你对殊胜觉受的执著也是魔，也即阴魔。在这种情况下，谁能告诉你这是正觉，还是阴魔？只有你的成就上师。
前面说到的那个小和尚，他执著于往生，看到阿弥陀佛，就以为自己能往生极乐世界了，但其实那只是一种假象。时下有很多成就者也是这样，活着的时候是大成就，神通俱足，但死后却以大力鬼的形式存在于世间，就是因为还有执著没有破除。
大家都知道陈健民上师，他修得很好，学问也很好。我很喜欢读他的书。有人写过一篇文章，说陈上师圆寂后，一只蝴蝶绕着他夫人飞了几圈，然后在夫人胸膛上碰死了。于是，陈夫人就把这只蝴蝶供了起来，认为这是陈健民上师的化身或报身。依我看来，如果陈健民上师真的执著于这辈子的老婆，死后都要变成蝴蝶来找她的话，就肯定不是大成就者。我坚信，陈健民绝不会仅仅修到这么低的层次，肯定是作者的见地出现了问题。后来，又有人写了一本传记，书中仍然把那只蝴蝶当作陈健民成就的标志来炫耀，并且称之为“化身回国”，说是陈健民化成一只蝴蝶回到人间，然后撞死在自己老婆的胸口上。如此滑稽的谬论，简直是对陈健民上师的亵渎。蝴蝶就是蝴蝶，这个世界上有那么多蝴蝶，如果看见一只蝴蝶向自己飞来，就把它当作某个人的化现，只能说明作者的正见出了问题。我从来没有否定过陈健民上师，但是他证得成就的标志绝不是那只蝴蝶“化身”，而是其著作承载的智慧。因为，他既然证得了大成就，就破除了所有执著，包括对老婆的那份执著。如果他还执著于这辈子的老婆，又怎么可能证得大成就？
所以，我们一定要找到真正的善知识，得到真正的正见，明白什么是解脱，怎样才能解脱，不能自己想当然地去修，也不能相信那种“解脱无需破执”的错误见地。只有这样，你的修行才能找到正确的方向。一定要明白，解脱不是变成什么东西，或者化现为什么东西，而是破执。诸如变成蝴蝶撞死在老婆身上的说法，是一种执著，不破执是绝对不可能解脱的。在《光明大手印：实修顿入》中，我就专门谈到了什么才是真正的解脱。
6.智慧的正定
●雪漠：读书是非常必要的。读书能指明方向。但真正能告诉你解脱是什么滋味，你的修证正确与否的，只有你的上师。所以，在传承中，一代又一代的上师，用自己心灵的智慧温度感知弟子的心，再印证成就弟子：“就是它，这就是空性。”然后，他的弟子再印证自己的弟子，告诉对方：“就是它！”在整个传承链中，证悟者们就是这样一代一代印证下来的，只要传承清净、正确，那么在修行的过程中就不会走错路。
上师的印证，就是大手印的“印”，也是心印的“印”，是真正的“心心相印”。没有“印”，所有的修行都不会得到究竟的成就。哪怕你很有名气，只要没经过成就上师的印证，你的修行，就很难说清对错。只有证得真正的智慧，你才能分辨出对与错，是与非，你的修行才不会走错路。
“印”，也是被一代又一代证悟者传递下去的诸佛之心。达摩传给二祖的就是这个“心”，他告诉二祖，就是这个东西；然后再由二祖告诉三祖，就是这样；三祖再告诉四祖，是的，就是它……这个“心心相印”的过程如果中断了，修行者就会像南华寺的那个僧人一样，把无记和顽空当成正定，因为没人告诉他这是错的。如果那僧人有上师的话，上师就会告诉他，不对，不是这个东西，你修错了，那是无记和顽空。如果他这样错修下去的话，会出现什么情况呢？假如修得很好，他就会进入无色界，仍然在三界中，没有解脱；假如修得不好，他就会堕入畜生道。因为，无记属于一种动物般的愚痴，就像冬眠的熊一样，这不是智慧的正定。智慧的正定，需要止观双运，只有止，而没有观，就容易陷入顽空与无记。
在真正进入香巴噶举的传承之前，我的定力就已经非常好了，一座可以持续好多天，也能在佛学沙龙中给别人讲“法”了，但在真正进入传承之后，仍然发生了很大的变化。其区别在于，进入传承前，我拥有的只是一些理论和知识，不是真正的智慧，它不能彻底改变我的生命状态，我的真心也没有生起妙用；进入传承之后，我才拥有了真正的智慧，才得到了智慧的正定。真正的智慧正定，充满了无穷的活力。
我在写“光明大手印”系列时就是这样，脑中虽无一字，笔下却能流出诸种文字。书里有好多内容，都是别人问，我回答，然后整理的。那问题，像一颗颗小石子，投向我时，就像在大海中激起了浪花。它不是我事先准备好，要跟他们去说的，而是从自性里自然流出来的。你问我什么问题，它就喷出什么东西，但我的心一直是如如不动的。在这个过程中，没有思维，没有思考，只有无穷的活力，应对着迎面而来的一切。而我自己，仅仅是那股活力的出口。那股活力叫什么名字？它叫“法身”，即诸佛的法身。当你证得某种境界，破除所有执著与二元对立的时候，你就证得了法身。那时，你就和一个巨大的存在融为一体了，再也没有你和他的分别，就像浪花永远属于大海，与大海是一体的，是无二无别的。
所以，一定要有清净的传承。汉地也有些很好的法脉，像净土，像禅宗，也有很多成就大德。如果可以得到清净的传承，念阿弥陀佛也能成就，不一定要修密乘。而且，在没有正确见地的时候，修净土是最好的选择。
修道的时候也是这样，道家和道教也有很多非常好的大师，比如老子、庄子、王重阳、丘处机等。全真七子后来也多谈心性。他们所说的心性，跟光明大手印所说的心性本质上应该一样。但“光明”本质虽一，也或许还有一些区别：比如，透过窗子看到的光明与出门后看到的光明肯定不一样，站在地面上和飞到半空中看到的光明也不一样，融入光明和化为光明也不一样，执著光明和放下光明更不一样。就是说，光明的本体虽是一样的，但许多人还有再往前走的余地。道家有很多人修得很好，他们不是瞎子，已经看到光明了，他们的修为绝不逊于佛教的一些大德。只是发展到后来，道教的一些修行人就不一定能开悟了，也许是传承的原因，他们或是不能开悟，或是不追求开悟。
传承非常重要，不懂传承，修行就容易走偏。大家千万不要认为“我天生就是圣人”，或者在修行中有一种盲目的优越感。一个没尝过空乐的人，很容易就会将这种滋味弄错，最后变成“我以为怎么样”，但实际上很可能并不是那样的。
7.佛教有两个翅膀
◎专家：刚才雪漠老师谈到陈健民上师的事情，我在《陈健民传》中也看到过。前几天，我给雪漠老师供养了丘处机的一首诗，它最后一句话的意思就是说，一个人修行到心里面没有任何障碍的时候，那种大光明就会显现出来。
在这个社会里，能找到雪漠老师这样的上师很不容易，今天我们这么多人聚在一起，也是因为有了一种因缘。但是有的人可能没有这种因缘。比如说，“光明大手印”系列要是发行多一些，就会有更多的人读这套书，可是他们中的许多人未必有机会亲近雪漠老师。如果他们找不到真正的善知识，没法亲近真正的善知识，又想修行，就只能自己看书，自己研读经典。这时，书也好，经典也好，对他们来说，能起到一种什么样的作用？
这个问题非常重要，它是跟法脉联系在一起的。因为，有的人可能会找不到上师，找不到法脉，但是每个人只要自己愿意，都可以去研究佛教的经典，比如说大量阅读三藏十二部，不断学习，不断充实自己，甚至把每一个比自己懂得多的人都当成善知识。但是，如果经典不能让我们成就，这样做又有什么意义？他们该怎么办？比如说，读《楞严经》假如不能让我们成就，不能让我们得到一种很好的指导，我们学习它又有什么意义？阅读经典的普世意义何在？
●雪漠：我告诉大家，佛教有两个翅膀，一个是“教”，即研究经典、教法、理论；一个是“证”，就是实践。这两个翅膀缺一不可，只要缺少其中的任何一个翅膀，佛教就飞不起来。
那么，读经典有啥作用？
经典相当于北京地图，假设我要到某个地方去，又不知道路该怎么走，那么我在出发之前，就先要看看地图，弄清楚自己要从什么地方出发，坐几路车，在哪儿下车，要不要到什么地方转车，该朝左拐还是朝右拐。就是说，经典的意义在于告诉我们该怎么走，但是它代替不了实际的走路。走路，就是“证”；读线路图，就是“教”。没有前面的“教”，你便不知道该如何迈出第一步，朝哪个方向走，该怎么走。除非你找到一个熟悉那条路的善知识，然后请他带路。他就会告诉你，现在是什么站，你要转几路车，然后再告诉你，现在要向左转还是向右转，最后你就能到达目的地。这样走路也是可以的，而且最直接，因为善知识的话就是最好的“教”。如果找不到善知识，经典就是“教”。研读经典之后，你也可以自己走，但每走一段路，你都要停下来，问问别人接下来应该怎么走。比如说，你到了目的地时，还要问问别人，这里是不是某某地方？那个人会非常肯定地告诉你，是的，就是这个地方。注意，这个人也是你的上师，因为他印证了目的地的正确。如果没有线路图，也没有带路者，你就不知道自己走的路线是否正确，你也许就会上演“南辕北辙”的故事。
所以，即使你读了经典，知道该怎么走，应该在哪里转车，走路的时候，也还是需要有个过来人为你点拨和印证，这个人就是善知识。在这个过程中，善知识会告诉你，这儿是雍和宫，不是故宫，要是你想去故宫的话，还应该怎么走。当你从雍和宫再次启程，找到故宫后，再找个人问，这里是不是故宫，他就会告诉你，是的，这儿就是故宫。这便是印证。如果一个人从来没见过故宫，就不可能知道自己是不是真的到了故宫，他可能会将天坛当成故宫。同样道理，要想解脱，你就一定要找到那个能为你印证的善知识。
修行意义上的经典，对修行人来说非常重要，它会告诉你应该怎么修行，应该怎么做人；还会告诉你，自己的行为应该遵循什么规则，怎样才能找到真正的善知识，什么样的人才是真正的善知识。然后你必须真正地走。就是说，你必须去寻找，去实践。如果你不读经典，自己瞎走，就不知道目的地在哪里，就像你不知道自己要去哪里，却糊糊涂涂地上了一班车，不知道该在哪里下车，也不知道应该如何换乘。这样的走路纯粹是在浪费时间，浪费生命，浪费精力，没有多少价值。所以说，教和证缺一不可，没有经典就没有方向，但经典永远都代替不了实证，研究经典永远都不可能让你证道。
因为这个原因，那烂陀寺的大班智达那诺巴，虽然精通佛教经典，却不知道经典文字背后的密意。他只有在真正开悟之后，才会明白佛经的密意，不开悟是不可能知道的。还没开悟的时候，你对佛经的理解仅仅停留在知识层面，就是说，你会用自己的知识去分析某些东西，你越是分析，就离本真的东西越远。
所有经典的目的，都是要让你认知本真，认知心性，认知自性，而不仅仅是让你获得一种知识，或记住某个道理。你如果没有尝过那种成就的滋味，就绝对不可能知道经典背后的密意。这就像一个人只有喝过茶，才会知道茶是什么味道，不喝茶，就永远不知道什么是茶味。就算你知道眼前的这壶茶是用什么茶叶泡的，泡了多久，用的是多少度的水，也不可能知道它喝起来是什么样的觉受。有的人虽然不喝茶，但是曾经潜心研读《茶经》，所以他知道茶有哪些种类，各有什么特点，用什么样的水泡才更有味道，分别需要什么样的火候。掌握了这些知识的时候，他就会成为茶道高手，也能泡出非常好的茶，可他要是不喝，就不会知道各种茶喝起来有什么不同，茶味又是如何。因为，知识永远代替不了你品茶的过程。
一个人自己修行，没有善知识的点拨，就像研读《茶经》却不肯喝茶的人一样，一辈子都不可能了解真正的“茶味”。当然，释迦牟尼那种具有特殊因缘的人是一个例外。但是，释迦牟尼在证道前，也拜了很多师父，跟很多人学过禅定。证得四禅八定及非想非非想的境界之后，他仍然没有证得究竟成就，因为他没有破执。只有在破除一切执著之后，他的烦恼才会全部消失。这种圣人具有特殊的大因缘，他的证道实际上是一种示现。换句话说，他的修行，只是在用自己的生命演示一种活法，告诉后来的人这样可以成就，这样可以到达目的地，这样可以实现你的终极梦想。他更像是一个法界信息的传递者。
也许在座就有一些人有大因缘，他们本身就像通上直流电的灯泡，不用进入供电系统，自己也会发亮。问题在于，它可能亮上一段时间，就没电了。同样道理，有些人会在忽然之间产生一种觉受，但是没过多久，这种觉受就消失了。因为他没有持久的“交流电”，也就是传承中的加持力。如果一个人进入某种传承，并且有了一种善的行为，法界“供电系统”就会源源不断地为他提供光明，那种光明远比他自己的光明要亮得多。我们之所以提倡传承和修证，就是要让你接通一个巨大的电源，而不是只靠自身那一点点电流来发光。很多依靠自身电流让灯泡发亮的人，不久都会出现一些悟后转迷的情况，在禅宗里面，这样的人有很多。
8.大手印和道教
◎专家：雪漠老师是个有智慧的人，我提任何问题，他都不经过思维，直接解答，直接应对。这些答案，不是分析和思辨出来的，这才是真正的智慧、真心的妙用。刚才雪漠老师打了个比喻，我也觉得非常好。这里我是第一次来，来之前，我就像老师说的那样，先在网上查了一下地铁路线图。但下了地铁之后，我发现自己迷路了，于是就问了一个路人，结果他给我指了一条错路，方向完全相反。所以，我走了很久都没有找到红军营南路的路标，心里就充满了疑惑。这时候我又问了一个小姑娘，她对我说，你的方向搞错了，应该朝相反的方向走。然后，又走了好久，我才到了这里。所以，老师的这个例子让我深有感触。
雪漠老师的“光明大手印”系列这四本书我全部读完了，也知道老师对传统文化的研究非常深入。季羡林老先生提出的“大国学”概念，不光容纳了儒释道，还包括汉民族和少数民族的所有文化。所以，胸怀、气量、境界、格局都非常博大，这也是大手印的境界。
雪漠老师对老子、庄子一向是非常推崇的，我平时也喜欢研究道家的学问。《道德经》中讲到的一些东西和雪漠老师所讲的无修瑜伽很像，无为而无不为。其次，雪漠老师谈到，一个人证得空性之后，他的罪业是能够消除的，道经上也提到，一个人真正得道之后，他的罪都是可以免掉的。道经上的这些说法，和雪漠老师所说的证得空性有没有一样的地方？道家的修行，包括见解，与大手印有什么相同之处？
前几天，我和一个朋友去河南，他说道家修得不究竟。我说，是的，道家的修行有很多是不究竟的，但“道”是究竟的。在这里，我想请雪漠老师就道教的修行与大手印之间的异同之处，为我们开示一下。
●雪漠：道家的许多修行都很接近大手印，我经常提到老子的一句话：“为学日增，为道日损，损之又损，以至于无为，无为而无不为。”其中的“为道日损”就很像大手印修行。就是说，它不是要让你增加什么东西，而是要让你每天减去一些东西。比如说，你的心是一间房子，这间房子里充满了垃圾，你每天扫出去一些，直到没有垃圾可扫的时候，你便成就了；又比如，你的心是一面镜子，它有很多污垢，你每天擦去一点，擦到最后，再也没有可擦的东西，镜子里明明朗朗，能映照出世间一切的时候，你就证得了大手印，也就能“无为而无不为”了。所以说，道家的修行，跟大手印的修行有非常相似的地方。
道家有很多修炼方法和密乘也非常相似，比如道家的“气沉丹田”就相当于密乘的“中住气”，甚至有很多呼吸的方法也非常相似。除此之外，在持咒、仪轨等方面，道家和密乘也很相似。因此，我甚至怀疑，历史上的某一个时期，密乘和道家有过很好的融合，而不只是交流。关于这一点，我曾在一本流传不广的书中看到过这样的一种说法：很久以前，印度有一种“大支那功”，据说是从汉地传过去的。莲花生大师的一位上师吉祥狮子就是汉人。那么，道家和密乘在那个时期是否有过交融？很有可能。所以，我认为道家和密乘也许曾经相互影响、各取所需，有过交流和融合。我一直对道家充满敬意。
庄子的《逍遥游》和《齐物论》的境界非常高，一点也不逊于佛教智慧，只是表述略有差异而已。就是说，不管出于哪个话语体系，人类智慧的最高境界都是同等的。除了老、庄之外，清朝黄元吉的丹法也很好，它是典型的心性学说，里面的很多修法都和大手印有异曲同工之妙。所以，道也有非常了不起的地方，也是人类最高智慧的结晶。但是，道教的境界有高有低。注意，道家和道教不一样，东汉时期才出现了道教，道家却是先秦时期就有的。道教的有些东西境界很高，但有些东西的境界非常低，水平参差不齐。比如，我刚刚谈到的黄元吉，他的境界就很高。
大手印和道教的区别首先在于入道方式不同：大手印的次第非常明显，道家也是如此，但密乘修生起次第，道家却不强调这一点。其次，道教和佛教的区别还在于破执，以及对无明的扫除——这也是道教与佛教最重要的区别。大手印修到最后，要连“大手印”都从心里扫出去，要把证得的空性也打碎，把法执也破除。如果道教修到最高境界，能把这些东西都破除掉，它就进入了出世间法；如果不破执著，道教就只是有为之法。
道教的修出阳神和密乘修生起次第、圆满次第之后出现的幻身非常相似，但其中仍有区别：阳神是精、气、神，在物质层面还有一种执著的东西存在，而证得幻身之后需要破执，需要光明心和幻身双运。当光明心与幻身双运时，虽然幻身是心气构成的存在，但光明却是破执后的无为。
《金刚经》中说：“一切贤圣，皆以无为法而有差别。”它的意思是，我们看待任何宗教、任何教派的时候，不要只看有为法的部分，要看它有没有破除一切执著，也就是要看无为法的层面。伊斯兰教的近主修炼达到很高境界时，其状态的表述，跟大手印很相似，也有空乐，有人称之为“陶醉”，达到那种境界后，那近主修炼者就认为自己和真主一体了。但因为修炼者执著于真主，认为真主是一个实体，所以这种修行仍属于世间法的范畴，不能实现最后的超越。基督教中苏菲派的修炼，修到和上帝合二为一的时候，也有空乐，也有陶醉，也有相似于空性的某种状态，但是它破除不了对上帝的执著。只要它破除不了最后一种执著，就属于有为法，没有超越世间法的范畴。道教也是一样。如果修到最后，也不再执著“道”了，它就是无为法。有为法和无为法的区别就在于破执——破除我执和法执。破除了所有执著，就是出世间法；还有执著破除不了，无论你修到多高的境界，都仍然属于世间法。一有执著，便难证法身，所以说“有执著，必无解脱”。
道家修到最后也会出现“炼神还虚，炼虚合道”，这时就会出现两种情况：如果行者仍执著这个“道”，那么就属于有为法，修道者就难以实现终极解脱；如果不执著这个“道”，就能进入无为法，修道者就能得到究竟解脱。不过，虽然道教有人修成了阳神，但他们都没法再往下修了，因为他们觉得阳神实在太好了，三山五岳任你游，没有肉身的束缚，非常自在，非常逍遥。这个时候，他们会认为自己已经寿同天地了，就不想打碎这个东西。所以，证得阳神之后的“炼神还虚，炼虚合道”是很难完成的。有些人一辈子都完不成，就是因为执著于阳神。舍不得破除对这个身外之身的执著，他们就永远得不到解脱；如果他们能把这个东西也放下，破除对它的执著，也就是打破了所有执著之后，就会真正地解脱。
因此，面对所有宗教的时候，都不要看它的名相，要看它是不是破除了最后的执著，破执之后就和大手印一样。如果不能破除最后的执著，哪怕你修出惊天动地的神通，也仍在六道之中，至多达到天人境界。
9.四种瑜伽和四喜四空
◎专家：您能不能给我们讲一下四种瑜伽和四种喜？
●雪漠：四种瑜伽中的第一种，是专一瑜伽。所谓专一瑜伽，就是专注于某种东西。香巴噶举的要求是七天七夜不离这种状态，不带任何杂念，无论是念佛号、观想，还是做其他事情都是一样。我们在修生起次第时，要观想一个有四个脑袋、十二只胳膊的佛，他每只胳膊的颜色都不一样，拿着不同的武器，体内有五个脉轮，每个脉轮里又有不同的佛，这些佛身上的色彩也不一样。刹那之间，你要将所有图象非常清晰地观想出来，并且能保持七天七夜，不动不摇，才算完成了生起次第的修行。念佛三昧也是这样，如果你念佛号的时候，能保持七天七夜没有杂念，也算修成了专一瑜伽。
专一瑜伽修成之后，如果你遇到善知识，明白了心性，你就会开悟。如果你没有找到能为你开示心性的善知识，就算你修成了专一瑜伽，也仍然开悟不了。修净土者也是这样，就算你修成了念佛三昧，没有善知识的开示，你仍然不可能明白心性，你就无法开悟。所谓的“三昧”境界，指的并不是开悟，而是定，开悟是智慧层面的东西。
善知识为你开示心性，使你明心见性之后，你便进入了离戏瑜伽。这时候，你的很多烦恼自然就消除了，因为你发现这个世界是一场游戏，一切都是假象，都是因缘和合的产物，不是真实、恒常的存在，你会觉得这一切都不值得你去执著。来了的会走，走了的又会来，散散聚聚，来来去去，都像是梦幻泡影，想抓也抓不住，你根本就留不住任何东西，烦恼也罢，痛苦也罢，伤心也罢，甜蜜也罢，什么也罢，都是这样。这时候，你的烦恼障便自然破除了，你会远离这场游戏，再也不会被它迷惑。修到这种境界时，你就是登地菩萨。
当你的离戏瑜伽修得非常好，圆满了一味瑜伽时，你就是八地菩萨了。因为，你的离戏状态、空性状态非常稳定，无论发生什么事，你的心都不会动摇，世界再也影响不了你，你就进入了不动地。所谓“不动地”，就是八地菩萨的境界，也就是说，你已经完成了一地到七地之间的修炼。达到这个境界时，一味瑜伽便修成了，这意味着你消除了所有的二元对立，我佛不二，没有高下，也就是佛经中常说的“黄金与牛粪同值，虚空与手掌无别”。这时，你已经没有了“我”与“世界”的分别，也就不一定非要出离了。《光明大手印：实修心髓》中有一个次第简表，里面就专门谈到了这一点。
这个阶段，你证得的智慧叫做“无分别智”，但你还没有成佛，因为你还有细微的无明需要破除，也就是说你还有习气。
比如，你可能还是会喜欢女孩子，但你再也不会去追逐她，更不会因为得不到她而感到痛苦；又比如舍利弗，他证得阿罗汉果之后还有习气，因为上辈子是蛇，嗔心比较重，别人说他不好的时候，他还是会不高兴。有一天，一些比丘尼请他去应供，释迦牟尼呵斥了他，从此，他就不再接受比丘尼的供养了。舍利弗虽然证得了阿罗汉果，但是他还有一些习气没有消除，只是这种习气已经不能使他烦恼堕落了。
接下来，你就要修九地、十地……这时，所有的修行都是为了清除习气。习气清除干净的时候，你就再也没有修行的名相了，因为你二十四小时都在空性光明中，修也一样，不修也一样，行、住、坐、卧都离不开空性光明。这时你便进入了无修瑜伽。无修瑜伽完成之后，你不但能自觉，还能觉他，而且觉行也圆满了，这时，你就是佛，佛就是你。当然，虽然你的心是如如不动的，但还是可以随缘示现诸种境界。比如说，释迦牟尼就会呵斥他的弟子，但即便在呵斥弟子的时候，他的心仍然是如如不动的。心不动，则光明朗然，行住随缘，恰似无心道人和无事真人。那时候，你的心中了无牵挂，如如不动，却又了了分明，同时俱足佛的三身五智，但是你的身上却再也看不到一点修行的痕迹。因为，你已经把所有执著都扫除干净了，包括你证得的智慧。到了这时候，你才算完成了无修瑜伽。这就是四种瑜伽。
四喜是修拙火时生起的。修拙火的时候，你会把能量摄入中脉里面。中脉里的能量上下活动时，就会出现四喜。伴随这四种快乐一起生起的，还有四种空。与俱生喜相对应的，便是俱生空。这时候，如果上师给你开示心性，你就很容易明白心性而开悟。所以说，密乘的高明之处，就在于让你通过身体的修炼，证得俱生喜、俱生空，让你现证空性。这种味道，不用你去分析，不用你去判断，当你真正证得它的时候，也就不会再说“我以为怎么样”了。这时，我执、法执、所知障就可能被破除。
这就是四喜四空，证得这一点的方法很多，如果有缘的话，我们以后再接着探讨。
10.真禅与光明大手印
◎专家：您之前也提到过大手印有实相大手印、和合大手印与光明大手印三种。您在讲到实相大手印的时候说过，它跟禅宗是一样的。在我的理解当中，这三种大手印之间的层次差别，实质上只是一种表述上的方便。那么我想请问，您认为光明大手印和汉地禅宗之间有什么相同的地方？如果您认为这三种大手印不同的话，是不是意味着汉地禅宗在大手印中只能达到实相大手印的层面？
●雪漠：在禅宗里，如果能遇到非常好的上师，能遇到真正的善知识、真正的成就上师，自己本身也是具缘弟子的话，只要因缘和合，也能证得光明大手印。我刚才说过，一个证得究竟成就的上师遇到一个非常好的弟子时，只要相应，就可以把自己的证量光明直接传递给弟子。如果上师证得了光明大手印，那么，如果各种因缘俱足，这种传递达成之后，弟子也会契入光明大手印。
真正的光明大手印不是悟入的，而是直接证入的。至于禅僧的修炼是否止步于那种类似于实相大手印的层次，就要看禅僧能不能遇到证得究竟成就的上师，他自己又是不是具缘弟子，以及因缘是不是和合俱足。如果回答是否定的，他就不可能证得光明大手印。因为，这取决于上师是不是真的成就，只有小学程度的上师，是无法给弟子传授大学教程的。
◎专家：您谈到的是一个境界的问题，但我想问的是一个历史的问题。按照佛法的传承来讲，大手印主要传递在密乘当中，而禅宗则主要传递在汉传佛教当中。那么，从传承的角度来讲，它们是否存在异同？如果存在，具体又是如何？
●雪漠：藏地和汉地有一种传说是，藏地的帕丹巴桑杰是觉域派的一个大德，但他也是汉地所说的达摩。但是，这两个人年岁上相差很多。直到今天，藏地有人仍然认为，汉地真正的禅宗不是文化层面的禅宗，而是由顿悟层面的大德所传的，据说这个大德和藏地觉域派大手印的传承者是同源的。
◎专家：对于这个问题，可能还有一个相反的说法。在此之前，我没有接触过香巴噶举的大手印，在一般的说法当中，噶玛噶举——包括其他四大八小的噶举派分支——和宁玛派的大圆满都被认为是受到了禅宗的影响。这种说法恰好跟您所说的相反。另外，从佛法的历史来讲，达摩是南北朝时期的人，而密乘的传播是在唐代和宋代时期，噶举派的出现也是宋代以后的事情，这一点，从历史的角度又如何去考研？
●雪漠：香巴噶举的大手印确实是宋代时才出现的，但印度的大手印并不是这样。宋代以前，大手印已经在印度存在了。而且，噶举派虽是宋朝时期创立的，但是在噶举派出现之前，藏地也已经有大手印了。
公元四世纪时，藏地就有了大手印教法，比如莲花生大师的著作中就提到了大手印，益西措嘉佛母的道歌中也有大手印。所以，玛尔巴出现之前，也就是噶举派出现之前，藏地就已经有大手印了。大手印并不是噶举派独有的，只不过噶举派在后来弘扬教法的时候，在发扬与继承方面，更注重大手印。
鸠摩罗什到凉州去的时候，也传过一种禅法，叫做“无相观”。所谓“无相观”，指的就是破相之后的止观，这实际上就是大手印的一种修法，虽然鸠摩罗什不叫它“大手印”，但其内涵是一样的。
所以，不管哪个朝代出现，不管是藏地影响汉地，还是汉地影响藏地，都不重要，其根源还是印度。直到今天，在藏地的传说中，仍然认为汉地真正的禅宗就是大圆满，但事实并不是这样的。为什么？因为，大圆满里的“顿超”，也即修“光”的部分，在禅宗的教法里是没有的。而大圆满里的“立断”，跟禅宗里的“顿悟”，倒有相似之处。
实相大手印和禅宗非常相似，它不修气脉明点。而我所说的和合大手印，是从修气脉明点入手，气入中脉达到开悟，之后再接着修，再气入不坏明点，显发出人类本有的光明，也叫“死光明”或者“母光明”，这种光明只有修不坏明点时才会出现。换句话说，就是你必须通过气脉明点的修法，气入不坏明点，母光明才会出现。子光明和母光明合二为一之后，才是真正的光明大手印。禅宗不强调子母光明会，也不提倡气脉明点，更不提倡气脉明点的修法。所以，禅宗的修法不一定是光明大手印。
修成子光明后，就有可能证得究竟解脱。临死的时候，会出现“临死八相”，死光明就会出现。这时，只要你懂得方法，对上师有信心，安住于子光明中，就可能在母光明出现时得到解脱。这一点，我在《光明大手印：参透生死》中有详细的讲述，有缘者可以读这本书。
我们所说的证得光明大手印，是要让智慧气进入中脉，再进入不坏明点，在你还健康活着的时候，实现子母光明会。这才叫证得光明大手印，做不到这一点，就不叫证得光明大手印。
真正的成就，还包括开悟之后的修身。我们换一种科学的说法就是，当你的精神境界、心理境界达到某种层次之后，接下来的修，就是看你能不能改变生命本有的基因，也即真的实现一种身心自在。修气脉明点的主要目的，就是将修行上升到一种改变基因的层面，也有点像道家所说的“脱胎换骨”。
◎专家：我个人觉得，这还是在悟的真假和深浅里面。对禅和密宗而言，最大的特点就是很多东西是不讲的，但不讲并不等于没有。所以，在禅真正的悟里面，是把身心相贯通的。相反，如果没有贯通身心，就不是真悟。如果是贯通了身心的悟，那他的气脉明点一定发生了变化，虽然修的方法可能不一样，但境界和状态是完全一样的。
●雪漠：这就是心解脉开。真正的“悟”也会出现生理上的变化。禅宗的法、报、化三身的说法和密乘不太一样，但也有其独有的体系，也很好。我也是禅宗临济宗的传人，我对禅宗的评价非常高。以前，我也说过，密乘的一些大成就师证得生起次第成就之后，无论有多大的神通，要是不能破执的话，从解脱层面来说，他就不如真正开悟的禅宗大德，其原因在于他还有执著，还执著于自己的神通。汉地禅宗的行者悟后起修，只要如法精进，也能即生成就。
所以，禅宗非常了不起，我也很看重真正的禅宗，看重净土，看重禅净双修。要是真正能悟后起修，精进如法，即使不修气脉明点，脉结也会随之打开，这就是“心解脉开”。
许多修法，其实是殊途同归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