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宝琴本是一时气迷了心窍,黛玉给她送来安神清脑药,又有林娘子精心照看,慢慢恢复了神志,只是想起自己的坎坷经历,心灰意冷,凡事都没有情绪去做。
林娘子有一对儿龙凤双生儿女,年方七岁,叫梅风、梅雪,聪明可爱,因被父母拘着不许来打扰宝琴,反更加引起他们好奇,千方百计往薛宝琴屋里钻。
这日薛宝琴正坐在廊上对花丛长吁短叹,忽听得有个嫩嫩的声音也叹了一口气,宝琴吓了一跳,还以为四下里无人呢,却是谁躲在花丛里,莫不是花神树精?强壮着胆问道:“是谁在那里?”
花丛里嘻嘻哈哈跑出两个银娃娃般的孩子,穿着粉红的小衣服,更像是花的精灵了。一个女孩娇声问道:“画上的仙女,你为什么发愁啊?娘亲不让我们捣乱,我们不捣乱,我们很乖的,是不是?”
薛宝琴莞尔一笑,好伶俐的孩子,拉过他们俩道:“你们好乖,你们的娘亲是谁啊?”
女孩道:“我叫梅雪,娘亲人们都叫她林娘子。娘亲说你心里烦,不让我们来,可是我们想来,你真是从画里面走出来的神仙吗?”
男孩也眼巴巴看着她,两只乌凌凌的大眼睛眨呀眨的,心疼地说:“仙女姐姐,你别叹气了,你一叹气,我也想叹气。”
薛宝琴听的一头雾水,问:“你家有我的画像吗?怎么你们都说我是画里的人呢?”
梅雪嘻嘻坏笑道:“这个可不能说,反正老早我们就见过你。”
宝琴笑问:“你叫梅雪?什么梅雪?”
梅雪不解地问道:“自然是梅花藏雪的梅雪了,还有别的梅雪吗?”
宝琴哈哈笑道:“我不是问你梅雪是哪两个字,是问你姓什么?”
梅雪更加不解,道:“我叫梅雪,自然是姓梅。他是我哥哥,叫梅风,也姓梅。”
他们家怎么姓梅?薛宝琴只认识林娘子,一直以为他们家是林家,现在自己不觉好笑,林娘子是林姐姐的堂姐,这林姓自然是她娘家的姓氏,怎么会是夫姓?只是这梅姓,让人感觉不自在。
梅风见她皱眉沉思,道:“仙女娘娘,是我们哪儿错了吗?你怎么生气了?”
宝琴才发觉自己板着脸吓到两个孩子了,忙把梅风抱起来笑道:“我是仙女,最和善的,才不会生气。”
梅雪问:“仙女娘娘,天上是什么样子啊?我们也想去看看。”
薛宝琴回忆起小时候,自己也是父母的掌上明珠,别的女孩子都藏在深闺足不出户,她却被父亲带着游遍了大江南北,见过许多稀奇古怪的事情,和形形色色的人物,连一些外国商人都有交往。那时候,她多像一只快乐的小鸟儿一样自由自在。可是自从父母过世,哥哥送她北上成亲,她住进大观园陪伴堂姐薛宝钗,刚开始结识一干聪明俊秀的姐妹,她们情投意合,倒也如鱼得水。只是不该跟姐姐去什么北静王府,认识什么水泱小将军……
两行清泪不觉顺着宝琴的粉腮流了下来,梅风伸出肥肥的小手为她擦泪,小心翼翼地问:“仙女娘娘,你怎么哭了?”
宝琴回过神来,笑道:“我想起天上的好日子了,天上有花园,花园里有花草树木、亭台楼阁、假山池沼……那时候我们踩着云彩,想去哪里就去哪里,整天的和一帮姐妹追来追去。可是,我不该偷偷扒开云缝去看人间,看了以后,身子就重的驾不动云了,再也没有家可回,就成了现在这样子了。”
梅雪噙着泪道:“仙女娘娘,你不要难过,以后这就是你家,这里也有花园、亭子、水池。我和哥哥陪你追来追去玩,好不好?”
薛宝琴抱住两个孩子,为他们擦去眼泪道:“好,这里就是仙境,咱们都是神仙。”
梅风、梅雪都很高兴,两人都喜欢薛宝琴。
林娘子陪着林黛玉从外边进来,正看见宝琴和两个孩子玩翻绳子,看着宝琴脸上的笑容,不禁感叹:她也太寂寞了,这两个孩子看来也不是光会捣乱。可是,又怕孩子太小,不小心把家里的情况跟宝琴说出,宝琴要是知道这是她原先定亲的梅家,岂不要臊死?
薛宝琴抬头看到林娘子陪着林黛玉、邢岫烟进来,忙笑着站起来问好,两个孩子可不理来人是谁,只催着宝琴陪他们玩。黛玉笑道:“小鬼头,往日见了我小嘴甜的跟抹了蜜一样,今天怎么回事?”
梅风不知道从哪里学了一句新鲜话,忙拿出来显摆道:“谁叫你们老不陪我们玩?我们这叫有了新人就忘了旧人。”
宝琴脸色尴尬,林娘子笑道:“薛姑娘,这两个孩子没烦着你吧?你说一个小孩子家家的,跟着奶妈、丫头一边玩去吧,非要来大人这里裹乱。那些奶妈、丫头也太不当心了。”
宝琴笑道:“我在这里倒是天天麻烦林娘子,林娘子反这么客气,风哥儿、雪姐儿乖巧伶俐,还是林娘子教导有方。”
邢岫烟笑道:“我今天是来接姑娘回家的,林娘子照顾姑娘这些天,我们夫妻铭记在心,改日一定专程登门致谢。”
林娘子笑着把她拉到一边说了几句悄悄话,邢岫烟脸色大变,道:“这,这如何使得?”
黛玉已经明白怎么回事,原来梅淡如在扬州见了薛宝琴两次,就深深为她品貌文采折服。现在美人落难,又与自家当初的轻率举动不无关系,敬慕之心又添了一成怜惜,只是不敢现身,怕薛宝琴的心仍在水泱身上,自己唐突了她。
林娘子希望宝琴能留在梅家,给淡如和宝琴一个机会,邢岫烟甚为不安。
黛玉笑吟吟将薛宝琴叫到一边,悄悄地说:“现在水泱负你已经是定局了,这里林娘子的兄弟看上你了,你也见过两次的,你意下如何?”
薛宝琴惊讶道:“我哪里认识别的男人?林姐姐不要取笑。”
黛玉道:‘谁和你取笑?在扬州你住着人家的房子,人家不知道你在那里,自己回自己家,反被你骂了一顿,可还记得?“
薛宝琴忽然想起来在扬州果然有个人敲过自己的院门,还说是他的家,当时真以为是什么登徒子,原来是林娘子的兄弟。一霎时脸色羞红,低声道:”我又不知道,倒是对不住他了。“
黛玉笑道:”还有一次,也是在扬州,你女扮男装去菊园赏菊,还写了菊花诗,他也在。“
薛宝琴叹了口气道:”我现在什么都不愿意想,只求林姐姐帮我把儿子救回来,我就心满意足了。“
黛玉知道她刚刚经历了一番大变故,不可能轻易接受别人,此话不过是给她提个醒:这世界上并不是只有一个水泱,还有许多优秀的男人,比如梅淡如,薛宝琴见过,就算没意,也不得不承认梅淡如气度风采不比水泱差什么。
薛宝琴知道了林娘子的兄弟看中了自己,死活不肯再住在梅家,林娘子道:”薛姑娘还不信我吗?你在这里住着,何尝有外人进来过?你兄嫂那里还有你嫂子的父母在,房子又狭小,薛姑娘也甚是不便。“
邢岫烟脸红了,他父亲外号傻大舅,是个极不成器的,酗酒烂醉,招猫逗狗的,原本就惹得薛宝琴极为反感。而今听说了薛宝琴的丑事,像是得了理,背着薛蝌的面儿,两口子一天讲几遍,邢岫烟心里生气,他们又是个老的,重话说不得,就说了也知道不管用。薛宝琴若真能住在外边倒也不错,只是薛蝌极疼这个妹妹,他那里说不过去。
黛玉知道邢岫烟心里为难,又道:”这里风儿、雪儿也离不了琴妹妹,先在这里住下,等想办法把你儿子救回来,别的咱们再说。“
邢岫烟暗自松了口气,幸亏有黛玉作主,回去对薛蝌也有交代。真让宝琴和傻大舅住一个院,还不知道会有什么新鲜事儿发生呢。
水泱来了几次,宝琴还不太清醒,这天水泱又来看望宝琴,林娘子悄悄问:”大司马又来了,你见不见?“
宝琴这些日子什么都明白了,水泱既然选定刘如意,自己早不该再有什么奢望,于是心一横,决然道:”再见也是无益,让他去吧。“
林娘子叹口气,劝道:”有什么事当面锣对面鼓说开了也好,毕竟他是孩子的生父。“
宝琴冷冷地说:”还用说什么话?他是别人的夫君,已经没道理再见我。“
林娘子小心地问:”当初你认识他的时候,他已经和如意郡主有婚约,你不是没当回事吗?“
薛宝琴苦笑道:”当初我好傻,我只觉得别人都比不上我聪明惹人爱。我去投奔水泱,原指望他为我会不要一切。后来虽然知道他要娶刘如意,我只能当妾,我还是自欺欺人,以为娶如意是奉旨行事,娶我才是为我这个人。现在我明白了,我在他心目中不过尔尔。姐姐不要再劝了,我现在的心已经死了。“
林娘子无奈,只得劝走水泱。梅风、梅雪天天来和薛宝琴玩,梅府里上上下下都道两个混世魔王什么时候转了性子了?还是薛姑娘有耐心、会哄人。梅翰林夫妇见一家人都喜欢薛宝琴,也后悔当初不该退婚,如今还要帮儿子想办法哄薛姑娘欢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