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到现在,才惊觉一件可怕的事,在不知不觉相处的四年中,已经完全习惯了皇帝的陪伴和关心,只是把他当作夫君,从未把他当做皇帝,他是一国皇帝啊。
我觉得他爱我,喜欢我,对我百般宠爱。我从未想过他为何爱我?
他也可以爱上别人,整个天下都是他的,有什么是他得不到的?
朝家自我嫁与他,便是百般支持,倾囊相助,不管朝野如何动荡不安,文有父亲为他鞍前马后,武有哥哥们为他镇压边疆。
这几年,朝家的实力都慢慢的在他的掌控之中。
父亲对他也是格外信任。
我慌了起来,突然想起以前读的兵书与帝王权术,皇帝自登基慢慢稳固了他的羽翼,朝堂势力也慢慢的稳定下来,朝家的可利用之处,仅剩分毫,所以他现在是在卸磨杀驴?
朝家地位权倾朝野,现在慢慢拢回权势,将大权紧握手中,削弱朝家地位,我身居后位,若是没了朝家庇佑,在这后宫怕也是不好过。
父亲前几日才辞去丞相之位,告老还乡。现在离国风调雨顺,已过了战争期,大哥二哥手里的兵权也在慢慢归还皇帝,一起随父亲回江南。
父亲前几日的家书中,道:“歌儿幸福安康便可,携全家隐归。”
父亲深知树大招风的道理,他现在退位让贤实则也是为了保全我的地位。
他想让皇帝懂得我朝家对他皇位没有威胁,甚至他能顺利登基,都倚赖的是我朝家,现在归隐,就是让皇帝能够全心全意待我好。
可是父亲却忘了,他是皇帝,皇帝之爱不可求,后宫虽不干政,却也与前朝息息相通。
想到结婚后回门那日母亲所讲,当初安和帝着急赐婚,是因为他知道自己时日无多,要找一个可以撑得起朝堂的太子妃,日后可以帮助太子稳登帝位,权倾朝野的朝家,是他最好的选择。
若他正值壮年,断然不会与朝家联姻,扩大朝家势力,所以?
所以现在我同他而言,无可用之处?
所以那婉儿是他隐藏至深的旧爱?
我朝家对他没有用武之地,便对我弃之如履,就算他在忙碌,都有时间陪上官婉儿,对我一声问候的时间都不曾有。
真的愚钝。
还有那些日日喝的汤药,当真是调养身体助孕良方?恐怕是为了不让我怀上子嗣的“毒药”罢了!
猛然惊醒,像一个沉睡了很久的病人,病入膏肓,才陡然清醒过来,知觉浑身冰凉,想起年幼未出阁时习了许多帝王权衡之术,都喂了狗吗?
修的修长的指甲,狠狠地嵌入手心,滴下两滴鲜血,落入白粥中,那么刺目,像雪地里绽放的一朵桃花。
他就那么着急?父亲前脚刚走,后脚就露出本来面目?
他就有了新欢,弃我与不顾。
若真是如此,他心思还真是深沉不见底,四年,整整四年为了得到我的信任,一个储君对我一人百般宠爱,没有通房没有妾,还真是为难他了。
看到碗中的血渍,绿萝惊呼一声。
我冷漠的露出一抹惨淡的笑,拿起汤匙,把那血混着粥喝了下去。
“娘娘!”
“嘘!”我要让自己记下此刻的感受,什么叫做落入冰潭。
若我不爱他,就不会难过,怪不得他,要怪只能怪我嫁入宫中,还奢求爱情。
最是无情帝王家。
有时候我也佩服自己的心性,猜到如此地步,还能这么冷静,一滴泪也落不下来。
以前什么事,皇帝都会与我商议,大事小事都无微不至,若他真喜欢那婉儿,我又不是不同意她入宫,他为何要这样做?招呼都不打一下,对我更是不闻不问?
由此过了半个月,我静静地待在长春殿内,每日坐在窗前看书练琴,品茶插花,整日窝在寝殿,不曾出门。
我知道他不爱我的事实,又不愿主动寻他,就这么僵持着。
“娘娘,春日的御花园可热闹了。”绿箩怯怯的说了声。自从那日在绿箩面前失态,她见我整日闷在殿中,时刻想带我出去透透气,无奈我次次都婉拒了她。
我只是低头摆弄着面前的花枝,“去吧,你跟绣秋去御花园逛逛,顺便替我折几只新开的桃花。”
待在自己的一方小天地也好,免得听到什么闲言碎语,扰乱心境。
她只好低声叹了口气,转身离去。
眼前的花开的正好,有微风吹过窗棂前,空气中有花的香甜,我抬头望到屋檐下,有一双燕儿轻轻的喃呢着。
未出阁前,我记得也有这么一个春日,坐在窗前,暖风细细碎碎的吹着窗纱,挂在闺阁前的铜铃“叮叮”作响,满院的桃花随风飘飘摇摇,洋洋洒洒的铺满院落,看着窗外四哥逗着绿箩,两人在园中追闹,多么美好的春日。
为何这几日,总是思起从前。
不知父亲他们有没有到江南,江南老宅依山傍水,远离喧嚣,父亲在京中热闹几十载,可以告老还乡也是最好的结果,每日赏花品茗,也未尝不是好事。只是我身居深宫,不知此生有何机缘还能在见他们。
“娘娘。”突闻绿箩一声惊呼,从院中传来。
我收回思绪,不悦的皱了皱眉。
“绿箩,何事惊慌?莫要失了分寸。”
绿萝跑的头上发髻都有些松散,几缕碎发垂在脸颊,这样子,狼狈极了。
绿萝身为长春殿大宫女,宫内除了皇上身边的内侍福禄总管,其他人都要给她几分悦色。
能让她如此惊慌的事,只怕非同一般。
绿萝进门,吩咐了宫内的小宫女看着门,任何人没有通报都不可进。
拉着我走进寝殿,直到确定空无一人,才贴到我耳边,带着哭腔说道:“娘娘,不好了,老丞相和夫人,还有公子们都被抓入地牢,择日问斩。听朝臣说,圣上已经下了圣旨。”
我手中还拿着刚准备插花用的一株浅蓝色的鸢尾,随着鸢尾落地,浅蓝色的花瓣铺落在地上。
有那么一瞬间,我的耳朵失聪眼睛失明,明明睁着眼睛,眼前突然黑了,明明刚刚还可以听到绿萝讲话,此刻世界都悄然无声。
就这么失去知觉,不知是清醒还是沉睡,什么都没了。
四周好黑,我想动动手指,想出口询问,身上像是压了一座山,动弹不得。四周黑漆漆一片,眼前一片漆黑,连声音都发不出。
我想去寻傅长安,问问他是为何?
我想问问绿萝,父亲母亲他们是否真的在地牢?
我想醒过来,醒过来就会发现这是一个梦,今日不是今日,还是昨日夜晚?
我想大哭,想嘶声力竭的喊出声,身体却不给我一点反应,只是察觉眼角有些湿润。
最寒不过冰冻三尺,最痛不过掏心之疼,此时,都不及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