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荼死于那场宫廷政变后,阳生就应了陈乞之召,从鲁国回到齐国,继任齐候。齐国虽最近两年连续死了两个国君,但都城临淄倒是丝毫不见衰败。秋意正浓,国中农事方酣,临淄城也显得格外热闹。
阳生长衣玉带,立在齐宫庭院之中,见宫室处处饱染秋意,一时恍惚,竟不知身之何在,暗暗叹道:“我亡鲁不过两年,如今回来,倒似别有天地了。”正恍惚着,听到背后脚步声,回身看去,却是阚止来了。便问:“可有鲁国书信到了?”阚止连忙见礼,一面摇头道:“大王与那季孙肥的国书,已着人送去很久了,但他毫无动静,不知何故。”阳生面现恼怒,道:“莫非那季孙肥欺寡人新君,要出尔反尔,不肯将他妹子送过来了?”原来阳生逃亡在鲁国的时候,与那鲁国执政季孙肥相处甚欢,季孙肥便将自己妹子许了他为夫人。阳生曾在鲁国野外见过季孙肥的妹子一次,爱她容颜娇美,自然一提便应。说好待阳生归齐之后,就将人备礼迎入齐国,谁知几个月过去了,季孙肥竟毫无动静,阳生遣人去催,亦全无回音。
阳生还在恼怒,便听阚止说道:“那季孙肥虽是鲁国执政,也断不敢戏弄大王。况且如今鲁国势微,我齐国正强,他更不敢触怒于我。最近鲁国忙着征伐邾国,或者因此耽误了?”阳生闻言更恼,道:“那邾国是我姻亲,鲁国便敢兴兵去犯,还不是欺我齐国。”阚止便道:“听闻邾国大夫自请救于吴国,”话还未完,阳生便即笑道:“这可好,你也替我着人送信去给吴王,请他们发兵救邾,就说我齐国也愿一同伐鲁。咱们就借这吴军,好生训斥一下鲁国。”阚止忙答应。阳生心中想道:“那季孙肥就算伐邾,也不至连妹子终身都不顾了。定是许了我又反悔。好,我便兴兵攻他,看他如何自处。”忽又想到那日野外见到季氏的妹子,想到她那日展颜一笑,有说不出的明媚动人,不觉心思荡漾起来,暗道:“若能有如此人儿在我宫中,亦不枉伐鲁一遭。”
正胡思乱想中,忽听阚止说道:“大王,刚刚那陈乞到了,要见大王。”这才醒来,忙道:“你快随我去见他。”眼光一瞥,却见阚止面有不豫,问道:“怎么?”阚止就说:“自大王继位,那陈氏诸人气焰极高,大王不要锉一锉他们?”阳生叹道:“自那国、高二人被他们逐走,国中诸族便以陈氏为首,寡人亦不得不然哪。”阚止便不说话,只跟住阳生。
回到正殿,果然陈乞立在那里,见到阳生,赶紧见礼,阳生双手将他扶住,道:“近来国事烦忧,辛苦你了。”陈乞忙应:“此乃臣子份内之事,哪里敢言辛苦?”眼角余光看到阚止面现不满,心中暗暗戒备:“这人长久跟随大王,又听说同大王长子走得极近,倒要防他会生事端。”耳听阳生问道:“可是有国夏、高张二人的消息了?”原来那日陈氏联合国中诸大夫攻入宫中,却并未擒住国夏、高张。陈乞道:“国夏如今躲在莒国,高张却在鲁国。”见阳生如有所思,又道:“大王不必多虑。大王待国、高二氏,恩深礼极,这二族中人皆对大王感激不已,那国夏、高张虽然逃亡在外,也济不得事。更兼莒国弱小,鲁国现今多事,都不会与我为敌。”阳生却沉吟道:“那鲁国近来不顾邾国与我之亲,兴兵犯之,未免有欺我齐国之意。寡人意下,不如联吴伐鲁,一来可解邾国之危,二来,若高张要在鲁国生事攻我齐国,我先发兵,也有震慑之威。”陈乞不料阳生突然想要出兵,不觉怔住,阳生又续道:“还有那鲁国执政季孙肥,曾与我盟婚,却出尔反尔。婚姻事小,但寡人却不能由他戏弄。”陈乞恍然大悟,心下暗笑,却将面色端住,道:“大王此言甚是。”阳生就喜道:“如此,寡人就令鲍牧征兵。”见陈乞连连点头,忽又想到宫变之事,不由叹道:“当日子求代我入齐,不料最终竟然死在宫中,说来寡人愧对于他。他那学生,现今如何?”陈乞便道:“那人虽然年轻,竟然深谙军事,替我齐国练兵,倒是对我们大有好处。”阳生便道:“子求原是高士,当年父王便极礼遇于他,他的学生想来也非庸人。你要好好待他。”陈乞点头称是。
阳生果然就令鲍牧筹备战事。但时将入冬,难以发兵,到明年春天,方开始征兵。到五月,一切备妥,便令鲍牧掌军,攻向鲁国。这一年春天,吴国也因邾国请求,发兵伐鲁,鲁国只得从邾国退兵,又放了邾候益,好容易与吴国结盟,令其退军。如今齐国来攻,无力再战,竟令鲍牧轻易夺去了讙及阐两个邑。
吴兵才退,齐兵又来,那鲁国执政季孙肥此时自然忧急难安,只得备礼要与齐候盟约。好容易等到齐候回信,看过信后,跌足长叹,沉思片刻,便直奔厢房而去。房中坐了一女子,一身红衣,却满脸萧素,眉如冷秋,目若寒星。她面前摆了一鼎一簋,皆是饭菜,却动都未动。季孙肥看到,大怒斥道:“你要闹到何时?”那女子端坐席间,只冷冷看了他一眼,不肯说话。季孙肥便道:“今日我已得齐候回信,他只要你嫁入齐宫,便肯退军。你再任性,也不得陷鲁国于兵危之中。”原来这女子正是季孙肥的妹妹季琴。
季秦幽幽开口,说道:“我岂是任性。我心中只有一人,岂能再嫁旁人?”季孙肥一掌扇去,见她不躲不惧,掌风刮过她脸,硬生生收回来,斥道:“那季鲂候是我们的叔叔啊。若非我发现你二人之事,怎会许了齐候又不敢将你送过去?那齐候今日又怎会兴兵来攻?你,你,——”一时急怒攻心,说不下去。季秦双唇轻轻一抿,道:“我又何尝不知此事背礼越伦,但我——”猛然看向季孙肥,“心中却只得他一个。”季孙肥但见她双眸盈盈欲泪,似含了千情万愁,心下一软,不觉被她摄住。季秦扑到他脚边,泣道:“大哥,我只求你放我出去,我情愿永不归家。你只告诉齐候,就说我死了,他也无可奈何。”季孙肥一把推开她,怒道:“胡闹,胡闹!我怎能任你二人胡为!”霍的坐到席上,沉声说道:“好,我也是季氏之长,便背了骂名,也管不得了。我这就遣人,将他杀了,也绝你之念。”季秦大惊,扑过来抱住她哥哥的手臂,叫道:“大哥,你,你怎可弑叔?”季孙肥紧盯着她,冷笑道:“怎么,你现在知道他是叔叔了?”
季秦泪下如雨,心中却晓得,他这大哥,乃是族中首脑,季鲂候辈份虽长,大哥要杀他,也是做得出的,更兼如今有绝好理由。季孙肥又道:“你若要留他性命,就给我安心嫁去齐国,做你的齐候夫人。”季秦看着大哥,泪眼朦胧,低声道:“大哥,你让我再见他一面。”季孙肥斥道:“你如今已是齐候夫人,还见他作甚?我若肯让你们再见,不如先一剑杀了他。”季秦的泪又被逼出,哭道:“大哥,你怎可如此狠心?”季孙肥长叹一声,替她拭去面上泪痕,柔声说道:“你自己也明白行止有亏,又怎可让我纵容于你?做齐候夫人,好歹衣食无忧,生活安逸,更何况那齐候甚是爱你,你安心侍奉于他,总胜过与叔叔两人一起煎熬。”季秦泪犹不止,心中想道:“若我二人不在一起,才是煎熬。”看着哥哥,想到季鲂候远在边境,性命就在自己一念之间,但觉心已碎成粉末,痛都无力,终于点了点头。季孙肥又道:“你去齐国,可要好生侍奉,不可令那齐候再起龌龊。”见季秦又点了点头,这才舒了口气,抚着她的头发说道:“这样就好,这样就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