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木凳被踢翻,刚晒干的草药被掀得满地都是,小男孩扯开嗓门的哭声响彻整个医馆。
忠叔听着心颤,“这怎么回事?”
许奕安不管,忙着手里的活计,“虎子该被打一打了,总得有人管他才不致变本加厉,不过无患倒是有些变化啊”
“嗯。”忠叔无奈点头,“脾气见长。”
要说来,这几天虎子和无患之间简直鸡飞狗跳。虎子怕无患,尤其不愿被她教规矩,每次被教训不是想着开溜就是撒泼。
无患也不想多管他,只是她见不惯虎子这没体统的模样,非要他有个该有的样子才行。
而这一次的起因不太一样,却也很让人心酸。
那天医馆里来了一家三口,孩子只有几个月大,因为生病难受得直哭,父母不免也急躁些。
当时虎子正从外面溜回来,见了那一家三口,脸上的笑容顿时消失,识趣得没有靠近。
正巧许奕安忙不过来,让无患帮忙给那孩子敷个药,无患没做过这样的事,虎子便自告奋勇去教她。
原本虎子是想借此嘲笑无患的,但那孩子却哭得凶,孩子爸以为是虎子弄疼了他儿子,又知道他是这医馆里没人要的孤儿,便没好气的把虎子一把推开。
“哪儿来的野孩子,少动手动脚的。”
无患的脸色顿时冷了下来,可还没等她发作,虎子却突然有了脾气,竟拿着手里的药膏一把糊在了那小婴孩的脸上。
孩子被激得大哭,险些被稀糊的药膏呛到,孩子父亲也怒了,出手便要打虎子。
无患立马挡在了虎子身前,谁料虎子却甩开了无患拉住他的手,踢了脚旁边的小凳,还使坏得打翻了桌上的药篮。
以前他就算调皮,也从没这么没分寸的,今天实在是过分了。
无患沉声喊住虎子,见他不听便上前拽住了他。
可虎子却出人意料的发了狠,竟使劲推了无患一把。无患万万没料到他会这般,结结实实撞到了桌边。
一旁孩子的父亲指着虎子脸色铁青,“你你你、你这孩子到底怎么回事!”
许奕安见状赶来,先扶起无患,又忙着给那婴孩儿把药膏擦干净,至于那孩子父亲也是劝了好久才息事宁人的。
无患被虎子惹怒,单手提起他的腰带便把他拖去了后院,找来藤条,必须要给他顿教训才行。
许奕安并未阻止,只好声又劝了孩子父母许久。他一边说着,一边还能听到从后院传来的哭嚎声。
啧,无患下手可别太重了啊,再怎么说,虎子还是个孩子呢。
就在他以为虎子差不多该认错的时候,却突然听到了一句清晰的叫嚷,“都是没娘养的,你凭什么管我!”
这是……虎子冲无患说的?
医馆里瞬间安静,许奕安这一听可不得了,虎子也太不像话了,这种话也能说来伤人?!
他几步冲去后院,打算亲自教训虎子,却没成想无患却先发制人,一藤条甩下去,让虎子嚎啕得更凶了。
“正因为你没亲娘管教,才要我来管!”
“凭什么!”
“凭你打不过我。”说完,又是一顿抽打,那声音听着就让人心惊。
这次不把虎子打服来,她就不叫何无患。
而许奕安只是抱臂看着她凶巴巴的神情,居然从她的眼里看到了些许的温度,比曾经看着更像个普通的常人了。
可无患打着打着,却说出了一句话。
“虎子,你明明知道没有父母多可悲,为什么还要说这样的话伤人?”
虎子哭得抽搐,抹着眼泪却依然倔强,“我没有。”
“你没有?”无患扔开藤条,把他拎了起来,逼他看着自己。
“我在你这么大的时候,没有父母庇佑,早早就得懂事就得去做那些本不该由我来做的事情。你也同样辛苦,不可能不明白。”
许奕安眸色一沉,她在八岁的时候……就已经认清这世上残酷了。
虎子也把这句话听进去了,抽噎着不知在想什么。
无患扶住他,气消了大半,口气也温软下来,远看倒真像是虎子的姐姐。
她说:“你我都是没父母的孩子,但是虎子,你比我幸运的。”
虎子更幸运,没有被选作刺客养在冰冷的主家,还能有许奕安这样的人愿意收留他。不像她,好不容易遇上,也太晚了……
“这次闹脾气,是因为心里难过吧,别人家的孩子有爹娘疼,你却被骂作野孩子,觉得委屈是不是?”
虎子不肯点头,这表情却是太好懂的。
这件事,一开始虎子的确没做错什么,把药膏糊在那孩子脸上虽然胡闹,但他可不就是小孩子心性么。
无患松下肩头,难得流露出几分遗憾。
“没有爹娘的孩子,也想那样被疼爱着,但始终得不到,所以看着别人家的孩子就会嫉妒,是不是?呵你这么看我干嘛?我也是这样过来的啊。”
她伸手按住虎子的脑袋,故意揉乱他本就不齐整的头发,指腹划过他的额头,这上面有个小小的疤痕,很早以前她就注意到了。
“你还小,等大了就会懂得知道把心思藏起来,到那时候你也不会那么在意这些事了。一会儿我出去让那孩子爹给你道歉,但你也得道歉才行。”
虎子终于不再哭闹,哽咽得点点头,无患这才闷叹了口气,起身才看到好整以暇的许奕安。
目光交汇间她竟然有些不好意思,回头冲虎子说了句“还有你自己打翻的药,自己收拾好。”惹来许奕安不厚道的闷笑。
但不得不说,这顿打实在有用,虎子向那家父母道了歉。孩子父亲应该是被许奕安劝说过的,略有不情愿得向虎子赔了礼。
这事儿就算是过去了,许奕安也注意到,虎子从后院出来之后就一直拽着无患的手。
总算是如他所愿了。
自那之后,虎子懂事了很多,再不是那个惹人头痛的小乞丐。和无患的关系也好了许多,虽然他依然爱惹无患不高兴,末了还时常做个鬼脸,转头溜走。
或许无患并没有意识到其实她也变了。
能够更熟练做些琐事,能够和虎子心平气和说说话,甚至在被虎子惹恼之后,还能记仇得等他再回来时,捏着他的脸蛋报复回去。
用许奕安的话来说,就是从不知道原来她还能这般活泼,和虎子正好凑出一大一小俩小孩。
听了他的话,无患利落得收起了药匣,“哦是么?可我这个孩子也从没得你什么好东西哄着啊?”
许奕安来了兴致,问她想要什么,无患却意味不明得看着他,“要不这样好了,我认了虎子当弟弟,也就是虎子的姐姐,这样一来……”
她把药匣塞到许奕安的怀里,歪过头来,似笑非笑,“这样啊,你跟我就能差个辈儿了,是不是许大叔?”
反应了好大一圈才明白过来的许奕安哭笑不得,正巧虎子从外面回来,手里捏着小包糖糕。
这是他自己讨的钱买的,可干净了。
无患很是惊喜,“给我买的?”
“嗯!”虎子的小脸红扑扑,见了许奕安又立马改口,“还有给许大夫的,你们一起吃。”
无患谢过他的好意,捻了一小块作势要给许奕安,却一个回肘塞进了自己嘴里,和虎子笑作一团。
许奕安心满意足看着他们越发亲昵的相处,转头却瞥见忠叔神色凝重地溜回来,立马收起笑容,不动声色得跟了过去。
他叫住忠叔,两人上了二楼,伸手让忠叔把信拿出来,“许家是不是给回话了。”
忠叔犹豫地把信件交了出来,上面只说了嘱咐他照看好少爷的话,许奕安看着心烦,逼问那药到底怎么回事,忠叔却支支吾吾不肯直说。
不耐的许奕安皱起眉,又怕动静太大让无患听到,“到底怎么回事!”
忠叔退无可退,只能低下头哀叹,“药的事……我也问过了,确实……被老爷和二少爷改动过,而且现在这药……”
并不出意料的许奕安依旧被恶心到了,“他们能懂什么,那解药呢?”
“解药……”忠叔一张老脸皱作一团,实在不忍心开口,“没有。”
许奕安的一口气在喉间堵了半天,头疼得苦笑一声,“什么叫没有?”
“那药被老爷和二少爷改动过之后,无解,且药效不可逆。许大夫……你曾造出的这种药,已经没有回头路了。”
许奕安愣神得沉默了半天,扶着额头,半晌才开口:“那药,什么时候被改动的?已经被卖出去了?”
忠叔不忍心也只能照直回答,“在你离家后不就,就被改动了方子,如今这药便是许家的主业,包括何姑娘在内,应该都是吃了那药的。”
许家表面上是以药材为主业的,但只有“门内人”才知道,许家真正的看家本事是供给各家刺客用的毒药。
用来害人的也好,用来淬炼体质的也好,甚至无患用过的祛除疤痕的药膏,没有许家造不出的药。
而许奕安曾经就是许家最厉害的制毒师,他制出的酉夷散前无古人。
用最残忍的方法,造出了效果最好的毒药,酉夷散能够让人如身怀神力,不知疼痛且愈合速度快过常人。
便是无患表现出的那样。
但有一点,他制出的酉夷散并不会那么明显得缩短服毒人的寿命,除非有人为了追求更好的药效,加重了药量,也耗损了服毒者的生命。
“您制出的药,见效需要连服三五年才行,但现在的药只需一年,但药效也太猛了,而且……只需一粒,往后就再也不能断。”
忠叔的话还没说完,许奕安就笑了出来。
这还需要说么?他看不到?他看不到无患衰弱得过分的内里?他不知道许家急功近利起来有多不要脸?
“呵……呵呵,当年我就是嫌恶心才离开许家,结果他们一点也无所谓嘛,随意篡改我的药方,害得无患短命。呵……一群侩子手!”
忠叔生怕少爷的话引来旁人,赶紧打住了话头,“许大夫,当务之急是何姑娘啊,虽然她现在还没什么,但是服那毒药的人一旦断了药,那……”
这才是许奕安最关键的,他赶紧凝住了呼吸,“会怎样?”
忠叔倒不确定起来,迟疑地看向楼下的方向,“会加速毒发,说是……撑不过一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