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古言无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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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0章 从未真正了解过的许奕安

这句从牙缝里挤出来的话让无患一愣,心寒之余也让她清明了不少。

果然啊,就算相处这么长时间,忠叔依然是看不起她的。不过这也没错,她就是许奕安的拖累,还是个反复无常随时都会取了许奕安性命的祸患。

可让她万万没想到的是,被揪住衣领抵在衣柜前动弹不得的许奕安,居然在听到这句话时突然变了脸色,不仅重重推开了她,还径直朝着忠叔冲了过去。

一拳头砸在忠叔的脸上,两人都站立不稳摔倒在地,但向来对忠叔还算敬重的许奕安此刻却像疯了一样,连无患都被他一次次落下的拳头震懵了。

“你说谁是小兽!连你也说这样的话!你们没一个好东西!都该死!”

就算不善武艺,许奕安好歹是个壮年男子,接二连三没一会儿就把忠叔打出了满脸的血,还发狠得不肯停下。

无患被他的模样吓到了,赶紧上前拉开他,“你这是干什么!”

谁知许奕安竟一个甩手挣脱了她,通红的眼仿佛魔怔了一般,这……这是平日里那个温和有度,就算发脾气也并不惹人讨厌的许奕安?

趁着无患愣神的工夫,许奕安继续对地上根本不反抗的忠叔拳拳见肉,连自己的手上沾了血都不管不顾,“你也和他们一样,你们都是畜牲!你们都该死,全都得遭报应!”

听到报应二字,无患才回过神来,她的身手终究比许奕安好出不少,就算他癫狂如此,要制服也不算太难。

将许奕安按倒在地,她的心里竟然慌乱得很,“你醒醒,你清醒点啊许奕安!”

忠叔被打得面目全非得爬起来,晃着身子要拉开她,“你现在又来做什么好人!许大夫都是被你害的,你就不该出现!”

好不容易失了力气的许奕安再次被忠叔的话激怒,咆哮着险些没被无患按住,“你给我滚!滚回许家去!”

到底是看着少爷长大的老仆,听到许奕安这话,忠叔怎能不揪心。被打得充血吓人的眼睛立马润湿,四五十岁的人了,一开口,竟连无患都觉得心酸。

“老奴知道少爷你不喜欢许家,却还要为了这个女人,向许家低头认错,您本来可以活得很好的啊,何必要这样呢。”

趴在地上无法起身的许奕安却闻言笑了起来,双手捧着脑袋,以无患的角度,正好看到两大滴眼泪砸在了地上。

“我活得好?哈哈哈……我哪里活得好?我造的孽偿还不清,我该受的报应害得无患承受了,明明是我欠她的……”

无患不傻,怎么不明白其中关节,但她还是不敢去深想,宁愿听不懂他们的话。

“许奕安你到底在说什么?忠叔,到底什么意思?”

忠叔的冷笑仿佛变了一个人,看着无患只像在看一个灵智未开的野孩子,“什么意思?我告诉你,许家世代以制毒为业,你们这些人服用的药剂都是许家制出的。”

果然如此……

无患脱了力,跌坐着有些恍惚,许奕安则趁机爬起来,想把忠叔推出去却被扣住,“事到如今还有什么不能说的,您天天瞒着怕着能好过么?!您以为不说,她就能不知道?”

可许奕安根本听不进他的话,忽而,他的双眼被蒙住,落入漆黑后,很快便颓然得不再发疯。

无患感觉到掌心被打湿,额头靠在许奕安的后背,好难受,就像心上压着巨石,连搏动都费力。

“许奕安,我只想知道到底怎么了,无论你说什么我都不会怪你的,你告诉我好不好。”

许奕安不敢拿开她的手,更没勇气转身抱抱她,可忠叔还在咄咄逼人得不肯放过他。

“少爷其实没做错什么,他也只是被许家利用的,何姑娘,你还记得什么是小兽么?”

这一次,许奕安没有再发狂,已经拦不住什么了,索性自暴自弃得留恋她最后的这点温度。

为了平复许奕安的情绪,无患没有放开手,心里反复回想着小兽这个词,总觉得的确在哪里听过。

常年服毒,她能记住的事情确实不多了,但本能得十分厌恶这个字眼,经忠叔这么一提,细细回想,恍然间一些画面和声音钻出了脑海。

“陈大人,上次的那批小兽还不错,用药养一养倒真养出了几个不错的,这批的不知如何啊。”

“许家主放心,这批可都是好货,您瞧瞧。”

遮住笼子的黑布被掀开,晄白的日光令她睁不开眼,再抬头,有好几个男子围着笼子满意得打量,而她的身边还有好几个同龄的孩子,懵懂得不知自己会迎来怎样的人生。

之后的事她不大记得了,就连什么时候被何雄买去也没有印象,但小兽这个词,她不止一次听到过。

当然,另一个称呼,她也逐渐想了起来。

许家主。

金城许家,制毒为业,还有一个不为外人知的生意,就是养小兽。

挑选资质尚可的孩童,喂以他们许家特制的毒药酉夷散,能活过一年的就算养出来了,之后终生都离不开酉夷散,却能换来超乎常人的身手。

而这些小兽的成活率,只有十之二三,当然,并没有人在乎。

何无患,就是在许家被养出来的小兽,没准当年还见过许家少爷许奕安呢,多有缘分。

多讽刺。

“呵……呵呵……”

无患笑了出来,双手离开许奕安,向后退了好几步才停下来,平生头一回,真正的觉得自己好可怜啊。

可许奕安始终没有回过头来。

她现在的眼神,不用看也知道。

“对,忠叔说的全是事实,许家就是干这些事的,甚至不止这些。而你吃的那酉夷散,就是我……年少时候配出来的。”

“是么?许奕安,你好厉害啊。”

无患本想多说几句,讥他不愧是许家的少爷,笑他果然是神才,平日里那么跋扈,此刻怎么就连回头看她一眼都不敢了?

但是最终,舍不得啊。

忠叔冷眼看着无患,虽然也觉得她无辜,但终究是她害得少爷如此心伤。

“所以你明白了么,许大夫不想回许家,却为了你被许家主威逼,你说你是不是——”

“你说够了没有!”

许奕安突然的咆哮打断了忠叔,才让他意识到,少爷刚才的怒火不是开玩笑。

“许大夫,我知道你怪我多言,但是这些话迟早得说,也该让她知道的。”

“是啊,该,就该是这样,我早就该在当年一刀抹了自己谢罪才对!”

许奕安被气得浑身颤抖,却见无患突然迈出了门,顺手还拔下了头上的那根铃铛簪子,径直摔在了地上,任由长发披散。

就是他造出了酉夷散,居然还装着无辜给她配解药?难怪他那么上心,看到自己的成果很是自豪吧!

“无患!”

许奕安追了上来,咬牙抓住了她的手腕,不等她甩脱,很聪明得拉着她往地上一坐,把无患也带倒在地。

“你先听我说!”

“好啊你都说清楚。”

没想到她会如此痛快,许奕安反而有些措手不及,忠叔也出门来,一言不发地站在檐下。

此时天光已经大亮了,后院太安静,隐约能听到街面上渐起的熙攘。

许奕安揽着无患并未起身,换做其他时候,或许会令人耳赤,他甚至很庆幸还能这样触碰到她。

“我知道错了的,我知道自己罪无可恕,我当年……当年其实……”

他这样的仓皇,让无患想起了那天夜里,他站在雷雨中的痛哭,让她怎么怪的了他。

终究,还是忠叔喟叹了一声,从檐下的阴影中走了出来,想扶起少爷,许奕安却撇过了头。

他知道自己刚才言语太过分了,少爷没那么容易消气,只好收回了手。

“唉……真的怪不得许大夫,酉夷散早就是许家的秘药,许大夫少年时不过是改了药方,而且没过多久他就和许家决裂了,如今的酉夷散又被改配早和他没了关系,从头到尾要说错,就只是错在他是许家人。”

无患抬眼看忠叔那被打得吓人的脸,心中难说不复杂。许奕安则不肯放手,低低垂着头,像个孩子一样。

“酉夷散的药方,经我大改,才有了那些药效,摧残你们终生。许家后面再改也不过是在我那底子上改的,终究是我造的孽,是我害的你。”

无患没接话,难怪问她会不会恨那个制毒的人,原来是这样。

但让她现在来回答这个问题,会么?

会。

这么多年来她忍受的痛苦抹不掉,这真真切切是许奕安造成的。

但她还是那句话,就算没有毒药,她也会苦于其他的磨难,真正的祸首不是他。

她深吸了几口气,自顾自站起身来,“还有什么要说的。”

许奕安微微错愕,想要抓住她却被躲开,“无患,我想弥补的,你别……”

无患并没有回应他,转身向前厅走去,他赶忙拦在前面,却因起身太急脚步不稳,直接扑到了无患的身上。

他们曾相拥过很多次,每一次都心满意足。可无患却毫不留恋得推开了许奕安,又被许奕安困住,只好不耐烦得与他拉扯起来。

“你到底想干嘛!”

“你要去哪。”

“回何家。”

许奕安只当她在怄气,本想习惯性地叫忠叔帮忙,却在看到忠叔的那一瞬闭了嘴。

无患并不是怄气,但许奕安这个人明明没有功夫,和她纠缠起来竟然格外难对付。

她失了耐心,也再忍不住憋了许久的眼泪。

“许奕安你是不是傻子!把我留在这有什么用?你是愿意去许家继续当个侩子手,还是能看着我去死!这一次我能醒来,下一次呢?又要让我在濒死的时候看到你那一副无可奈何的面目么!”

趁着还没毒发,留各自安宁不好么?之后她死了,他还能是那个开着医馆,救了人又不给好脸色的许神医。

许奕安眼里一空,放开手不再纠缠,无患也终于松下了肩头,却在临门一脚被他拦腰扛了起来,冲着内院奔去。

披散的长发几近拖地,无患只觉得脏腑都要被他颠出来了,这男人又想干什么!

许奕安咬牙一路把她扛回了房里,又死死抵在门上,好似这样就能困住她一般。

“无患,我不是在威胁你也不是开玩笑,不求你原谅我,哪怕你每天都揍我一顿都行,我只求你不要走。”

无患没耐心跟他多废话了,却听他说:“救不了你,我就自尽,何无患,我说真的。”

站在门外的忠叔,坐在床边的无患,都被他这句话惊得目瞪口呆。

“许奕安你还没疯够么。”

“不光是因为我害了你,更是因为我爱你,救不了你,我就陪你去轮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