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牢里回荡着不知从哪传来的水滴声,充斥着的异香太过浓郁。
无患被推进来的动静甚至没有让许奕安抬头,直到她开了口,才仿佛点活了他。
“我求了那么久,你还是来了……”
扣押无患的两个刺客看了他一眼,按照岑侯的命令把她关在了地牢对面,与许奕安遥遥相望连身影都无法看清。
无患倒是淡然,却在铁门前停了下来。
“许奕安,我们都好傻,岑侯打从一开始就没想要什么解药,小兽的命于他而言什么都不是。”
两个刺客始终绷着脸,然而在听到这句话后的心跳声却出卖了他们。
许奕安站起身来,看了眼手里的凤凰台,“那为什么……”
“因为他要引我来,他要的是牵制何家。”
想来还真的是可笑,为了一个目的,可以绕出那么多的陷阱来。
“他倒是有本事,查出了我是何家的人,为了报复何家就得先抓到我,而要让我束手就擒的方法……哼在权利斗争面前你许家算什么,从你许家出来的人,就更不算什么了。”
岑侯甚至知道了宰相府里最隐晦的秘密,也是何无患仅剩的作用——如果知道自己的徒弟在侯府,做师傅的桦一定会求着救回无患。
而……何雄,也就是堂堂何宰相,是爱桦的。哪怕残酷无情,对桦的请求,他最终一定会答应。
许奕安愣了,那胖子还真是好耐心,原来他许奕安也不过是用来绊住无患的累赘罢了。
如果没有他,无患根本不会落到岑胖子的手上。
“呵……呵呵……还要我制什么解药?”
他猛地抬起头指向那两个木头一般的刺客,笑得有些古怪。“你们还不如她呢,她能用来威胁何家,你们能有什么用?”
可笑着笑着,他又颓然垮下了嘴角,“我们都是一样的,不如我现在制个真正的毒药出来同归于尽啊?”
他,无患,这两个刺客,其实都是在这世间可有可无的人,只是他们背后的家族在玩着博弈罢了。
横尸遍野,却不会脏了自己的手。
之前被射中后腰的刺客突然晃了晃身子险些倒下,被同伴搀扶着神色有些难言。
像是下了什么决心,他没有把无患关入铁牢里,“我……我叫理。”
无患明白他的意思,随即看向另外一个,“你呢?”
另一个还在挣扎,看向地牢门口又看了看理,十分惶恐得摇摇头,“我们会求死不能的。”
“不会。”
理勉强站直身体,在明灭火光下的表情似乎很痛苦,就连走到许奕安跟前的步伐都沉重一样。
无患眯起眼,刚才的打斗不可能让他弱成这样。
这个人果然已经和自己一样了。
可理接下来的动作,却让她和许奕安都惊呆了,更是一阵恶寒袭满脊背。
只见理费力脱下自己的上衣,暴露出的上半身简直不是活人该有的。
“怎么会……”哪怕是见惯了这等场面的许奕安也不忍多看,亏得理之前和无患颤抖那么久还能不着痕迹。
若不是有凤凰台的奇香压着,怕是那股子腐肉味都要熏晕个把人了。
理没有太多表情,又缓缓把衣服套上,“每个人的毒发都不一样,我已经撑不了太久了。致,你也给神医看看。”
被称作致的另一人该是知道自己也不会例外了,痛快捋起了袖子,他的各个关节已经如朽木般粗糙了,如今只能勉强跑跳,想必过不了几个月就会彻底废掉。
“如果不会被主君用刑折磨,我也不愿留在这了,可是……”
话没说完,就被理揪住衣领推到墙上,许奕安看着有意思,他还以为这两人真是木头呢。
“你们要怎么帮忙?”
理已经有了主意,正要开口,地牢的大门却突然开了。
甚至还没来得及看清来者,致突然反身用随身的短刀捅进了理的胸膛,二话没有。
这一幕,刚好被门口的岑侯看得清清楚楚。
许奕安愕然,无患却捏紧了拳头。
致这是在帮他们,他不能和理一起被制住,所以只能牺牲理。
想必理自己也是这样期愿的,至少这样不用惨死在岑侯的手上,所以他在弥留之际都尽其所能得演好这出戏,做出与致死决的架势。
把叛主的罪名全揽在了自己一个人的身上。
或许是岑侯太过自大,见到这一幕连眉头都没有挑一下,让致把无患关起来,要是不老实那就干脆上火架好了。那是他最喜欢的刑罚。
小火慢烤,把腿脚烤到肉熟,其他地方却无事,有多少人在这种痛苦下宁愿求死。
“许神医,知道该怎么做吧。”
岑侯贪心不足,还想让许奕安制出酉夷散的解药,然后用这解药挟持许家。
他要全天下都听他的。
许奕安的眼里忽然没了神采,怔愣了好一会儿,才指向岑侯身旁那个刺客,“我要他来试药。”
岑侯却不肯,只把致丢给他,“不过许神医你的动作最好快一些,不然本侯就让这火架烧起来,让你在这娘们的惨叫声中写药方。”
他以为许奕安会愤恨得唾骂他,或是徒劳得想要逃离,没想到神医就是神医,这种境况下还是挺识相的。
“我要的东西都拿进来,这药必须我亲手制。”
岑侯自然应允,临走前又好生提醒了他一番,“别耍花招,本侯这里的花样一定能比你多。”
地牢里只剩下致能够自由活动,蹲在理的尸首身边,面无表情。
无患问许奕安准备怎么办,许奕安看了眼地上的凤凰台,“还能怎么办,制药呗。”
便真的开始念叨着复杂的药方。
至于他之前点名要的“药引”也很快送到了他跟前。
但当他真正提笔时,却恨不得折断笔杆,多年前的记忆全部涌了上来,连带着对亲生父亲的恨。
无患看着他紧咬的牙关,哪怕伸手也够不着他,“许奕安算了吧……别写了!”
许奕安却看着写成的药方咯咯笑得凛然,“去,按这方子把药拿来。”
致有些犹豫,被再三催促还是点了头,带上理一起出去。
“我不在你们得小心点,对了。”他回过头看向无患,“别去碰铁锁,不牢靠。”
这是在告诉她铁锁没有真的锁上,但此刻不是她脱身的时机。
地牢里看不出时辰,许奕安一直在反复改着药方,他没有时间慢慢琢磨凤凰台到底该怎么用,索性将它砸碎,捎了不小一块塞进袖中。
“我们出去以后,能用的上。”
无患靠着铁柱,脑海里过着各种会出现的情况,“你觉得我们能出去?”
“一定能。”
黑暗中的火光太弱,他们看不清对方的轮廓,却那么熟悉各自的声音。
他的话,无患从来都是相信的,含笑仰望着空荡荡的洞黑牢笼,沉默了好半晌,忽而开了口:“你想杀了岑侯。”
许奕安没有否认,不杀了那胖子,他们永不得安宁。
“害人终害己,我会让他连后悔都来不及的。”
很快他要的药材都送了进来,岑侯也跟了进来,“怎么样许神医,这些东西可入得了你的眼?”
许奕安要的全是性味极强的烈药,逐个拿到鼻下轻嗅,再调好分量混在了一起,“岑胖子,你有没有想过一件事?”
他抬眸,讥讽的神情一览无余,“睁大你的狗眼看清楚,在这里只有你一个人是废物!”
被辱骂的岑侯冷下脸,不多废话直接让致把无患抓出来,同时另一个叫做亦的被命令扣下许奕安。
看来是没得商量了,干脆全绑上火架!
然而许奕安却也不是没本事的,哪怕亦的动作再快也快不过他一个抬肘的动作。
刚刚调好的药材,被一股脑投进了火里。
无患从来没见过那样的火焰,斑斓绚烂,把幽暗可怖的地牢照得通明,恍惚以为眼前是初春时的日暮光辉。
随之而来的是一阵酸苦的气味,并不浓烈,却让岑侯瞬间变了脸色。
“你——”
这药不是什么解药,是遇火即成的剧毒,许奕安刚才不是说了么,这里只有岑侯一人是废物。
他,无患,亦也好致也好,都是经年累月接触毒物的人,这点毒烟于他们根本不足为惧。
岑侯蠢就蠢在太过贪心。
如果不是他给了许奕安制毒的机会,哪怕是无患也的确没有脱身之法。
一见主君中毒,亦的反应极快,想要灭了许奕安却被致拦下,两个同主的刺客对峙必是招招夺命。
岑侯不可能孤身前来,他的身后还有一众精干侍卫,纷纷涌进来格杀勿论,包括唯一衷心的亦。
一旦有了叛主的,刺客这种东西就没有留下的价值了。
但他们和岑侯又有什么区别么?这地牢里的毒烟足以让所有人覆灭。
致终究是敌不过还没毒发的亦,很快败了下风,想要打翻火盘却被无患一刀斩断了右手——致说的没错,那铁锁根本就是摆设。
尤其就在刚刚,致偷偷把理的那套暗器给了她,有了傍身的无患再无所畏惧,先是趁亦反应不及径直抹了他的脖子,再把许奕安拽到了自己身后。
只有和他在一起,她才是安心的。
致与他们并肩,将要杀出重围时,却被岑侯攥住了脚踝。
这胖子哪怕快死了也要多拖一个陪葬的,而就是这么一耽误,又有更多的刀箭对向了他们。
刚才和亦的对战已经让他受了不轻的伤,致咬着牙关想要提剑刺向自己的主君,但却怎么也使不上劲。
他的关节已经从里面开始朽烂了,毒发得比自己想得更快。
好可惜啊,终究走不出这个侯府……
无患那溅上热血的眼角流露出些许悲痛,她是想救他们出去的,她想让自己的同类也能有逃离的机会。
可她万万没想到,在她的刀刃割向岑侯之前,竟被人抢了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