铁牢,火把,痛苦挣扎的女人。
瓷瓶,药丸,掩盖不住的药香。
眩晕席卷而来,无患在这一瞬恍然以为,从侯府刺杀到现在的一切都只是一场梦,她从未离开过宰相府,也从未认识过许奕安。
追来的两个刺客见大少爷严令的事情被少夫人发现,顿时面无人色,扶住虚晃的少夫人想带她出去。
可无患却根本不让他们触碰。
小腹尖锐的刺痛让她直不起腰,也比不过心口的闷痛。
这就是她的良人?一面抱着她信誓旦旦绝不会伤害她的同类,一面就站在那眼睁睁看着那些女人们被毒死。
这样的许奕安和他那父亲又有什么区别!
而许奕安很快从震惊中缓了过来,与其说并没有多绝望,不如说是他……早就料到这件事迟早会被她知道。
但无患那如坠冰潭的痛苦蹙眉还是让他不知所措。
“无、无患……”
“你别叫我的名字!”
无患的泪霎时倾泻,尖叫声把她自己都吓到了。她以前向来是喜怒不形于色,不知心痛无畏煎熬。
尽管那样和行尸走肉没分别,但她至少不会像现在这样,感被千万把刀剑一刀一刀把浑身都扎了个透彻!
眼前许奕安的面目被泪水模糊,这样刚好,反正她从来也没看透过他。
许奕安知道她对自己有多失望,万分小心得慢慢接近她,可无患却连多一句话都不愿意,转身蹒跚得跨出了密室大门。
外面的雨势渐起,稀薄空气压得人喘不过气。许奕安追在后面,两三次抓住无患的手腕,又被她愤然甩开。
“我为什么要嫁给你,为什么要和你相识,你去制你的药,我回我的宰相府,日后别再说你我有瓜葛!”
许奕安只敢把这当气话,见她脚步踉跄,心急上前扶住了她。
可无患反身就是一巴掌甩了过去,用了十成十的力道,险些把许奕安扇晕过去。
就算被打得目眩耳鸣,许奕安还是没放开她,“我不能眼睁睁看着你死啊无患。”
“那你就能让我背着那么多人命苟活么?!”
愈发强烈的腹痛让她蜷缩着难以支撑,每动一下都扯得她心肝欲碎,可她现在一点也不想让许奕安救她。
一点都不想。
她意识不到自己的下唇已被咬破,也不知道此刻的脸色有多难看,她只想逃离这里,不想闻到许奕安身上残留的血腥味。
可就在她转身没走几步的时候,终还是败给了虚弱痛苦的身体,晕倒之际被许奕安打横抱起。
他的唤声异常仓皇,可她也无力抵抗什么了。
直到这时,她仍没有感觉到,她的裙上早已血迹一片了。
陷入昏迷也没什么不好,无知无觉,不用为任何事揪心,也不用管身边有谁守着。
她宁愿永远这样,用沉默逃避悲痛,但是为什么,许奕安非要让她醒来。
不知是何时辰,也感受不到全身哪里最痛,许奕安像是熬了许久,憔悴得判若两人。
但无患竟也说到做到,一点也不心疼她,哪怕他说了手上扎了银针不要乱动,她还是抬肘要推开他。
“你给我滚。”
之前太过激动,嗓子喊到沙哑,上次听到她这个口气,还是许奕安在小巷中初遇她的时候。
“无患对不起。”
无患撇过头不想理会他,仅仅这么小的动作,都撕扯得腹痛。
尽管难以接受,但她还是明白了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本以为服毒这么多年,她早不会有生育的能力,没想到竟然怀孕了。但连高兴都来不及,这孩子就匆匆离去。
也该离去的好,不然让这孩子知道自己有个什么样的爹么。
她的沉默才是最让许奕安难受的,先是被撞破残害小兽,紧接着又丧子……
如果不是在这种境地下,而是和她在小院里平淡生活,能有个孩子该是多幸福的事。
结果生生在她的心上又添了一刀。
陪在榻边的还有宰相府的随嫁侍女、忠叔和许奕亨。原本见到少夫人睁眼还松了口气,然而少夫人这冷淡的反应,着实让人担忧他们夫妻还能否维系下去。
许奕安怕她乱动折断了银针,匆匆为她拔下,床头小几上放着汤药,本来想给她灌下去的。现在她醒了,反而难喂下。
“无患,我知道你怪我,但我真的是没办法。”
无患干脆翻身背对着他,“别把你的私心说得那么好听。”
许奕安眼里最后那点光采也被浇灭,让所有人都出去,装点精致的卧房里一片死寂,就连两人的呼吸都微乎其微。
直到无患的抽噎再也抑制不住,缩成小小的一团,死咬着被角越哭越伤心。
“许奕安……”她没有回头,揪着自己的衣襟,“这是你的报应,可这报应,报在了我和我们骨肉的身上。”
门外雷雨大作,忽然劈下的闪电泛着青光,和着她的话,成了压垮许奕安的最后一分重击。
六岁那年的雷雨天,母亲的话犹在耳边,他父亲的罪孽让母亲以命相偿。
如今,他终究还是重蹈覆辙了。
眼里有泪,让他看不清无患颤抖的肩头,然而他没有说出任何安慰的话,也没有徒劳得干耗在这里。
起身,麻木得跨出房门,许奕亨想安慰大哥,又不知能说出什么来。
许奕安缓了好久才深吸一口气撑住自己,但仍然是一副看起来随时会倒的模样。
“别让她伤了自己,也别让她跨出这个房门,奕亨……我们去看看试药怎么样了。”
都这个时候了,大哥还想着试药的事?!许奕亨甚至想一拳揍过去,被忠叔出手拦住。
这位跟了许奕安这么多年的老仆,也无法相信这会是少爷能说出的话。
“许大夫……你真要毁了和何姑娘这么不容易的缘分么。”
没有称呼少爷和少夫人,他宁愿侍奉的只是医馆里的许大夫。
许奕安的牙关死死咬着,始终没让眼泪掉下来,拉着许奕亨就走,回到血腥弥漫的密室。
六个妾室,没有一个活了下来。他们的努力功亏一篑,许奕安也已经不在乎了。
交不出解药,许奕亨害怕被父亲责罚,“大哥,我们该怎么办,嫂子这样……你还是别——”
不等他把话说完,许奕安几乎把所有的力道都压在他的肩头。
按照他的计划,本来是想在制出解药后再对许家主出手,一来要等到许奕亨完全站在他这边,二来得让许家主放松警惕。
最重要的,还是他为无患的私心。
但是现在他没有别的办法了,好在许奕亨已经被他稳住,只能赌一把。
他和无患,不会当真被困死在这许家身不由己的。
“奕亨,你想活得像我一样么。”
许奕亨拼命摇头,他甚至不想再活在父亲的威压之下,“大哥你带我走吧。”
许奕安笑得讽刺,“带你走?谁能走的掉?我逃离许家八年,还不是被逼着回来了?”
一句话让许奕亨沉默了,大哥的意思是……只要父亲在,他们就没法逃。
“所以……”许奕安负手望着铁牢里已然冰冷的尸体,不敢去想象日后无患到了这一天,他还能不能活得下去。
他转头看向许奕亨,比任何时候都像个真正能靠得住的大哥。“所以,想要活命,你就得帮我。”
而在密室外面,亲自守门的忠叔正和老友相顾而立眉头紧锁。
“阿忠,这事儿拖不得了。”
忠叔为难摇头,“可是我们毕竟势单力薄,即便逃出去也不过是从前那种日子而已。老林,你帮帮我们吧。”
老林想都没想便点头了,“你当时为了保我的命回来,也算是对不住大少爷的,而我那次为了任务险些重伤了少夫人,他们能不计前嫌已是最大的恩情了。”
虽然从卫长降为杂役,但老林在旧属那毕竟还是有威望的,许家主毫不念旧情的做派到底寒人心,所以从来不缺旧属想让老林重新披甲的。
那些人,许奕安能用的上。
这样一来,反抗许家主的人手也不是没有,就差一个时机,而这个时机,许奕安已经想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