踢雪乌骓最后停在一处隐秘的宅院里,竹林掩映着当中的凉石酒盏。
萧南随和顾云徊随意地坐在地上,旁边是横穿竹林的一条挖掘出的小溪,他们稍微离开一些距离,在一块木板上搁上酒盏投入溪水里,玩起了文人雅客的“曲水流觞”的游戏。
顾云徊就着近处的一竿青竹倚靠着,如瀑的长发无拘无束地垂下,懒散的脸上带着点没睡醒的困意。
萧南随则盘腿坐在溪水边,用一根竹枝拨弄着面前的酒盏,让它顺着不安的水流不断地旋转着。
第一个来回时候,酒盏在一个小漩涡里卡住出不来,看距离应该是属于薛依缜那边的。
南随体贴地把酒盏递到了她的手上,她将盏中的清酒一饮而尽,连唇上也没有沾上丝毫水渍,那一俯一仰之间,宽大袍袖挥动,自带着一种酒不醉人人自醉的风情。
她把酒盏递还给南随后,勾起眼角,“一个月五次案子里有假案混在里面,想要混淆我们的视线。停掉甫山夜祭也是一个幌子,他们打算利用这场宴会搞一些不太光彩的举动,而且声响小不了。”
“继续吧。”
第二个来回,酒盏稳稳当当定在了萧南随的面前,他捞起酒盏,印着刚才顾云徊的地方饮下了新一轮的酒,“果然是云徊喝过的酒盏,清酒也格外甘甜啊。这个酒盏,我一定会好好收藏的。”
“闭嘴。”
薛依缜淡淡道,“说吧。”
南随讨饶后继续开口,“表面看最奇怪的是张大勇的案件,但实际上他的案子是最正常的。毕竟,只有死人才不会张口说出什么不该知道的秘密。”
“所以,真正奇怪的也就水落石出了,这是其中之一。另外一点是时间,如果是要在夜祭的时候,那么就不应该让人注目到这个时候,现在这么摆在明面上威胁,除非是有了百分之百的把握。”
第三个来回到了一半的时候,懒洋洋的顾云徊起身,一把提起水中的酒盏,“最多只能知道可以抓住的人,却没有办法揪出幕后的黑手。”
“不满意,这样的结果很不满意。”她喃喃道,声音很轻,很快就飘散在风里。
不满意结果的顾云徊在睡足大半天后,夜半还是偷摸着出门了。
细草巷里,虽然有了四桩昏迷中毒的事件,但是小巷仍然是一如既往的平静,依旧是点着烛光亮堂着房屋。
薛依缜给自己的裙摆上弄上点土,把头发弄得略微散乱,选了一户中毒昏迷受害人邻居的门,上前敲门。
房门打开后,是一位四十来岁的大婶,穿着粗布衣衫,头上别着荆钗,虽然没有过多的矫饰,脸色也因为上了年纪而发黄,但整个人看起来也还算干净精神。
她身后房屋里传出的还是婴儿的啼哭声,一位着急地哄着婴儿的老大娘,这家里貌似没有男人。
顾云徊捋了把自己垂下的碎发,温柔地冲着大婶笑笑,显得有些可怜,“大婶,不好意思,这么晚打扰了。我是最近进城来参加甫山夜祭的人,傍晚想出来散步,结果不小心都迷路了,现在天也黑了饿的要命,您能给我点饭吃吗?我会付钱给你的。”
她说着从怀里掏出一锭银子,就直接递给大婶,一副就是行走江湖不久,不懂险恶的娇贵千金的模样。
那婶子见她身上的衣裙打扮不凡,不论是姣好的相貌和清灵的气质,还是略显娇憨的举动,怎么看都是在家里受尽宠爱的女儿家,心下也就软了下来,热情友好地拉着她进了屋。
进屋后跟坐在床上哄孩子的婆婆讲了个大概,把被硬塞进手里的银锭交给婆婆后,便回厨房去做饭菜了。
顾云徊慢慢地走过去,脸上挂着老人家最喜欢的那种甜笑,乖巧地跟喊着“奶奶”。那位老人看了也很喜欢,指了指自己旁边的位置让她坐下。
她学着老人的模样逗着小孩子,惹得她咯咯直笑,老人家不住地夸她机灵聪明,她摸摸后脑勺一副很不好意思的样子。
“奶奶,您在这里住了很长时间了吗?”
老人笑着点点头。
“那一定比我的年龄还要久吧,我今年刚满十六岁。”
她不着边际地套着她的话。
“那估计还没有吧,我们一家人是十年前宣城再划分的时候,分到细草巷来的。”
她歪着头道,“那为什么不按照原先的住所分呢,这里原先住着的人也愿意被迁走吗?”
秋水瞳眸忽闪忽闪,一脸天真烂漫,不懂世事的模样。
老人家叹了口气,看着她纯真无邪的模样,压低了声音,“原先的人自然是不愿的,如果他们都还活着的话。”
饱经风霜的老人也自诩看尽了人生的百变无常,虽然临了死前,还只是一个愚昧的乡村婆子,但目睹过十年前那一场堪称宣城浩劫的灾难,怕是这一生也活够了本。只那一段时间,当真是水深火热之中,艰难求生。
顾云徊见她神情颓然,便“乖巧”地不再多问,蹦蹦跳跳地起身,装作对外面的天空感兴趣。
快到十五的月盘越来越亮,越来越圆,挂在那湛蓝的天空上,璀璨又安静。可是,照在身上,却只能平白地带来一阵如轻纱般的薄寒之气,令人止不住得打颤。
此时,站在窗口好奇地往外面看的顾云徊就是如此,一阵没来由的寒意从脚底猛地上窜,她强忍着没打哆嗦。
如果说细草巷是对方的营地的话,她此时身为一个刺探的奸细,自然无论何处,都不能露出分毫的破绽,要融入在戏里,甚至自己骗自己。
大婶从厨房出来,招呼着她过来吃饭。
她弯着眼眸,转身坐在了椅子上,就开始大快朵颐起来,一边不住地夸赞饭菜美味,手艺绝佳。
她看着大婶口上说着“哪有”,其实就快笑成一朵花的模样,不禁想起了她做流景楼主的第一年的时候,有一个求信息的小姑娘翘着腿跟她闲聊时的话。
“我们家不算是高门贵族之家,就是很普通的男主外女主内的家庭,我父亲有一阵子惹怒了我母亲,我母亲就跟她闹冷战。我父亲怎么劝都劝不好,后来你猜他是怎么劝好的?”
“之后母亲做的每顿饭,我爹都会夸,夸得简直要生出一朵花来,虽然很浮夸,我母亲面上嫌弃,其实她可高兴了。之后,我外婆对我说,因为有些你平日里认为理所当然的事情,其实都是别人甘愿无私为你的奉献,但是如果你注意到了细节,并且对别人表示感谢,对方就会感觉收到了重视一样。”
“我外婆是个可有智慧的人了,我外公年轻时也是一表人才,风度翩翩,但从年少时看到我外婆以来,一直深爱于她,不二娶不胡来,不仅因为我外婆她才貌双全,更是因为她是真正懂我外公的人。所以,我以后也要做我外婆那样的人。”
小姑娘年纪轻轻,想得道挺远。这便是当时顾云徊的第一想法。
如今想来,到真该好好咀嚼一番来,她看着面前大婶笑得开怀的脸庞,也跟着露出了发自内心的笑容。
一顿饭后,经过大婶的指路,她才往客栈的方向走去。路上,还又问了两个看起来想是本地人的商贩,走走停停地到了客栈,力求把迷路演到以假乱真为止。
但她也只是小憩了两个时辰,就又匆匆到了另一个小巷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