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请君入瓮(三)
夜雾茫茫,安静的街道上,她紧紧地尾随着万三千,两人安静地绕进了无人的巷落,走到别院最偏僻的一角围墙之下。
门,“吖”地一声被打开,原是比他们先行一步的哑仆早早地守在这里。
哑仆递来一套衣服,万三千不由分说便脱掉了身上那套大红衣服,她一见,连忙别开视线。
忽闻一丝轻笑,脸颊莫名地红了红,但当感觉到哑仆那锐利的目光,她连忙低下头去,沉思状。
“情况怎样?”
换好衣服,他一边问一边把散落的发用锦带束起,不一会儿,就回到了往日温文儒雅的打扮。
“大夫正在诊治。”
哑仆边说边看过来,那目光里除了锐利,仿佛还带了促狭的味道,久儿别过脸去,继续充当布景。
“严重吗?”
万三千细细地整理了一下发冠,发现了哑仆看向久儿的目光,莫名地皱了皱眉,反身走到久儿的面前。
她意外地愣了愣,看着他,只见他伸手过来细细地拢着自己的发,动作极轻极柔,可那目光那脸色,却仿如被谁给抢了生意一般的臭,不知道为了什么在生气,倒是他身后的哑仆,忽然吹了记口哨,那痞子般的神态,让她不禁想起了什么,而就在这时,万三千已经转过身去,迎向了那身份成谜的哑仆。
脑袋后面老觉得不舒服地,她摸了摸那缚得过紧的发带,正要拉下来重新绑一下,孰料走在前头的他忽然回头一瞪。
“过来。”
又是噗哧一笑,她莫名其妙地看了看他身边的哑仆,从善如流地走过去,本要尾随着他而行,可他走了几步,忽地又停了下来侧身凑向她的耳边,她抬眼,侧头看过去,只见他满脸的神秘古怪地看过来。
以为他要说什么,可到头来,却是一边抬头望天一边喃喃自语。
“白玉龙凤纹、紫玉丹碧、琉璃蔻石……”
“咳!”
闻得哑仆一声轻咳,万三千总算正了脸,急步往前走去,而本来在旁吊儿郎当的哑仆,也终于回到往日的卑微,面无表情地尾随而行。
跟在这越走越快的两人身后,久儿这才有了事情或许挺严重的感觉。
至于事情是否严重?
钦差大人遭人刺杀,受了伤,这事若传到朝廷,只怕连地方大小官员也洗脱不了干系,更遑论是钦差大人出事的万家,能不紧张吗?
但其实,这杨承何虽然一脸的虚白,唇齿无色,但所受的伤,不过是利剑在右臂上浅浅的一划。
可是,因为那一剑是带毒的,所以杨承何昏迷不醒。
如今万三千在当地重金请来三、四名大夫轮番的诊治,指命数位丫鬟负责照顾,还吩咐本来负责保护自己的护院们听从林氏兄妹的指挥,彻夜地巡查,以防刺客去而复返,于是,万家的别院彻夜地灯火通明。
但也不知道是谁,竟泄漏了钦差大人遇刺的消息,地方官一收到消息便屁颠屁颠地领了人赶来,嘘寒问暖一番后,趾高气扬地命令随行的衙役守在杨承何居住的院子四周,又官威十足地向万三千交代了一番,才癫狂着痴肥的身子离开。
事情马上便闹的沸沸扬扬地。
为了善后,万三千已经忙了一整夜,几乎没合过眼,可是,久儿知道万三千脸上的紧张是装出来的。
那一直流的虚汗,那紧张的语调,又或者是故意负在身后,莫名发着抖的指头,即便是到了黎明时分,忽然晕厥过去,被大夫诊断说是染了风寒,才在林氏兄妹的追问下含糊带过在画舫上自己也曾被刺客追杀,好不容易才逃脱出来的事时所露出的心有余悸……
这一切,都是伪装的。
他到底要演戏给谁看呢?
昏迷的杨承何?
红了眼睛一直责备自己没有把好友保护好的林落石?
又或者是一直烦恼着如何开解自己的兄长,担心昏迷不醒青梅竹马的杨承何,又老是介意跟在万三千身边形影不离的她的林飞雁?
还是那个楚楚可怜,听说万三千在画舫谈生意时遭遇刺客受了惊,于是亲自煮了热姜汤,用可怜兮兮的美眸看着万三千,非要等他把姜汤喝光光才肯离开的喜儿?
不过唯一可以肯定的是,他不是在演给她看。
晃眼已经过了五天。
好不容易把姜汤喝完,把喜儿打发了去,他这个病怏子便用指背往唇上一抹——面粉被抹掉,露出了健康的唇色。
而他老人家也从床上站起来,舒展筋骨,发现她的目光,便迎过来把她手中为了侍候他梳洗的金盘夺了过来,随手搁置在旁,押着她直往铜镜前坐下。
长长的发为他轻轻地梳着,她一直安静地坐在镜前,试图从铜镜中去看他,不料却撞上他的目光,镜子里他的脸带着模糊的扭曲,可是发现她的注视,却显得很高兴的样子。
收回目光,他细细地为她编着发,一双手,灵巧莫名。
“以前,娘常要我替她梳发。”
她从来不是好的攀谈对象,所以没有开口。
“才觉得你有点进步了,原来竟是我的错觉。”
他的语调阑珊,带着惋惜,让她不由得想起那一夜,当他说她有进步时脸上那分外温柔的线条。
“进步”,指的竟然是她对他的话的反应吗?
“虽然我很喜欢安静的感觉,但我不介意有人关心我,真的。”
忽然凑近的唇,灼热的气息弄得她的颈窝一阵发麻,而他的下巴,搁在她的细肩之上,挪动了一下,大有继续垫伏下去的打算。
“你都没有想要问我的事情吗?”
仿佛她不开口,他坚决不离开?
“你打算病多久?”
目光斜斜地移向他,看到了他带着诧异的眼。
“我已经问了。”
“所以,我在考虑这个问题的答案啊。”
气结。
她的肩膀一斜,不着痕迹地就教他的下巴离开了自己。
“万三千,你到底在打什么主意?”
“我在想什么发髻比较适合你。”
忍不住翻了个白眼,她转过身去,把他手里的发抢回来:“其实,保护一个人远比杀一个人困难。因为,杀一个人的时候不是他死就是你亡,你只需要想着如何把他杀了又能保住自己的性命便可。但当你要保护一个人的时候,你就会缚手缚脚,处于被动,把对方的生命安全放在首位。”
发现万三千的脸顿时沉了下来,但她没有理会:“我想,你我都知道行刺的人是谁。”
身子忽然被板了回去,看着铜镜里专注着替她挽梳发髻的他,她继续说道:“万三千的命,可不是任何人都能拿去的。”
本以为他听了这句话是要生气地,结果他却笑了。
“那么,你要拿去吗?”
她没有回答。
“还没到把我的命拿去的时机吗?”
他在试探她。
“你很聪明,一直顾左右而言它就是不想越了雷池,可如果我坚持要把话题引到那上面,你还能当缩头乌龟多久呢?”
见她仍然是不说话,他专著地把那柔软的长发一扭,在她的脑后固定成髻,拉开抽屉,细细地翻找了一下,“逃避并不是解决问题的方法。还很小的时候,我就随着娘四处躲避京城的那位的追杀,可是躲避的结果却是连累家人,到了后来,连仅剩的舅舅都在保护我和娘的时候为刺客所杀,若不是京城的那位脑壳坏掉突然决定放过我和娘,我不会在万家扎筋,活到今天。”
发现她在皱眉,他不禁低笑:“万三千不是万家的嫡血,知道这个秘密的人都不得好死,你怕吗?”
她深呼吸,为他的狡诈。
“你一直不愿意开口跟我说话,就是为了减少与我的联系,毕竟有了联系就会有感情,有了感情,当京城的那位开口要杀我的时候,你就会心软,对吗?”
她从不敢轻视万三千这个名字背后的意义。
孤苦无依的少年,若要在一个基业盘亘交错、丁数庞大的家族里扎根并且成为唯一的掌驼人,其过程与当中的付出,必然不会是轻描淡写的一句“此人年少能干,为经商之才”便能带过的。
只是,这个人长得一副很好欺负的斯文表相,那温和的眼神亲切的笑容,总是会叫人遗忘掉他的危险性。
就像罂粟,无风时是绝美的花儿,起浪了便可能是杀人于无形的剧毒。
端看,他愿意在你的面前演绎哪一个角色,又或者你的存在对于他,到底是利或是害。
请君入瓮么?
他在谋算的,是否还包括了她?
发上一紧,久儿从杂乱的思绪中回过神来,看着万三千把雕工精细的发簪,分别插到她脑后分居左右,一高一低的两个细而可爱的梅花髻上。
着色均匀的细银,在晨曦中沐浴着淡淡的银华,细圆的簪身上,左是舞龙右是飞凤,皆是仿若旋绕追逐着什么,而玲珑的球型簪饰上,是不规则的纹理,垂雕而下的银步摇,疏落相撞出悦耳的声音,末端点缀着碎红的珠子形若红豆。
朴雅素洁。
这发簪与那可爱的梅花髻,衬得她本来过于冷漠的脸部线条活泼了不少,两鬓之下,他的手轻轻一顺,两缕青丝帖服于她高耸的胸前——铜镜里,男人的脸贴着少女花瓣般稚嫩的脸颊,迎着少女错愕的目光,眉呀眼地,尽是一汪的温柔。
男人眼中笑意满满,一直深深地注视着镜中的少女,那表情,仿佛在等着少女衷心地一声赞美。
多年以前,当她还有娘的时候,是否也曾经看过类似这样的画面?
恍惚。
对,是恍惚。
几乎有那么一刹,她忘记了自己是谁,在她身边的他又是谁。
甚至忘记……
他接二连三地追问。
“为什么每次你都不能如我所愿?”
这个男人在叹息,大手轻轻地拍了拍她僵硬的肩膀,终于抽身离开。
她没有转过身去,依然维持着把腰干挺得很直的姿态,因为,在铜镜里可以看到他的背影,并且很安心地知道他不会发现她的目光。
“我,从没有如此被动地等待过一个人,你,打算要我等多久?”
镜子中的他转过来,说着她无法理解的话。
铜镜模糊了他的脸,实在无法看清楚他是何表情,于是她转身,看到了他脸上带着七分疲惫的笑容。
他口中的等待是指什么?
需要她坦白地,又是什么?
是她的身份?她的目的又或者是她一直无视的心情?
无论如何,她没有问出她的疑惑,他也没有得到他想要的答复,因为,那位伟大的钦差大人醒了,指名要见他。
待他离开,她独自对着铜镜发呆。
良久良久地,才动手把他细细挽梳的发髻给拆了,换上简单利落的发型。
忽地愣了愣,她转身,看着站在门外的美貌女子。
“很漂亮的发髻,为什么要拆掉?”
她没有说话,只是站起,迎向那名女子。
身高是相仿的,年纪也是。
只是,眼前的女子虽然是与她相近的素妆打扮,眼里却掩藏不住那种仿佛浑然天成的狐媚之色。
或者,是对方因为不想掩饰吧?
“久儿,我怎么不知道夫人也派你过来了?”
她就知道,方才对方给万三千送姜汤过来是醉翁之意不在酒。
是的,眼前的美貌女子正是喜儿。
“依规矩,身为刺客接到的任务都是最高机密,我,无须向你汇报。”
本以为可以把喜儿顺利气走,没想到喜儿却以袖子掩唇一笑,眼中魅色又添几分:“所以,我不是没有拆穿你吗?伪装成丫鬟照顾了我这么久,还真是辛苦你了,久儿前辈。”
“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请回吧。”
“别这么冷淡嘛,人家可是为你送任务来的。”
正要带上门,却被喜儿拉住,久儿不悦地一甩衣袖,把手藏回身后,对面,喜儿一双魅眼湿亮湿亮地,徐徐地,递来了传递任务的小竹筒。
一看任务的内容,久儿的眼眸微微震了一下,直觉地看着对面的喜儿。
“别看我,命令是夫人下的。”
喜儿说罢,一双魅手蛇行着游移到她的细肩之上,娇艳的红唇凑近了她的耳朵。
“杀一个人跟抢一个人之间,其实也没有什么太大的区别,不是吗?还是说,只会奉命行事的洋娃娃也终于有了感情,手软了?”
说罢,不怀好意地掩唇一笑,转身,端出大家闺秀般的文雅,细步细步地离开了。
另一边,杨承何才细细地问了万三千当夜在画舫之上的遭遇,不知是因为听到了自己带来的两名部下死于非命的消息过于伤心还是身体的不适,竟咳嗽了起来,一张清秀的脸顿时泛起了不健康的紫红色。
林氏兄妹自是紧张地紧,又是唤大夫又是吆喝下人地,哪里还记得万三千才是这里的主人?
“许勇他们的死,不能传出去……”
待大夫被林飞雁拉着跑出去配药,林落石才冷冷的道,那张老是不分轻重孩子气的脸此刻连一点天真的痕迹也寻不着了。
“三千,我也是这个想法,你遇刺的事情……”
“万家树大招风,惹得生意上的对手起了杀机,这事情很平常。”
杨承何抬起虚弱的眼,看了他好一会儿,才仿佛喃喃地道:“辛苦你了。”
“那刺客是什么人?杨兄可看清了?”
万三千才这么一问,向来藏不住心事的林落石便猛地一拳捶在床上,上好的梨木登时“咯”地一声,“是个女人!”
“林兄当时也在旁边?”
“就因为在旁边却还是让自家兄弟受了伤,才不可原谅!”
万三千没有再说话,这个时候,杨承何向林落石递了个眼神,林落石喉咙里古怪地恩了一声,才从腰后摸出了一个条状的布包,翻开深色的布,露出了一管匕首。
匕首做工精细,其上雕镂的凤凰活灵活现,展翅欲飞,尤其是那嵌着名贵红石的眼睛,实在是逼真得叹为观止,马上便联想到了在琉璃镇世代有名的铸剑坊,于是,商人的天赋脱口而出:“林兄可有门路?这匕首式样娇贵,若做的再精致些让姑娘们以腰饰佩带,定然大受欢迎……”
“三千别开玩笑了,这可是刺客下战书用的匕首。”
见林落石一句话便把万三千堵得红了脸,张着嘴巴说不出任何话来,杨承和才暗暗地思索了一番,道:“刺客离开时曾搁了话说十天后会再来,三千,我不想惊扰地方官,这事得有牢你周旋了。”
“杨兄在我府上遇刺,三千自责不已,若有什么需要尽管吩咐。”
想他只是区区商贾啊……
于是,杨承和说出了在万三千预料之中的打算。
匆匆告别,竟已经是正午当空。
回到房里,没有看到久儿,只有他特意命人快马加鞭从京城总商号里取出,连夜送来的发髻,被垃圾一般地遗弃在铜镜旁。
这对发髻,名唤逐月,在夜里会隐隐发光,散发幽幽香气,世上只有一对。
因为,是他掌管万家基业后特意命人寻得名师工匠打造的。
忽地,闻得推门声,以为是老与自己形影不离,近来却老是跑的不见踪影的哑仆,听到那人走到自己的身后,于是便把手中对髻递过去:“命人丢了吧。”
没有人接,他转过去,意外地看到了本以为已经离开的人儿。
手登时僵在那里。
“你不是走了吗?”
她看着他,又低头看着那精致的对髻,他那句“命人丢了吧”的负气,叫她回忆起清晨时分他为她梳妆时的温柔。
他在生气。
是因为她?
于是,伸手接过他手中的对髻,她转身就往外走去。
“站住。”
她听话地停下来。
“你去哪里?”
“丢髻。”
“你……”
气结,他三步并作两步绕到她的面前,大手往后一捞,把门关了,本来明亮的视线骤然变暗。
“这是送你的礼物,不许丢。”
迎着那恍然大悟的黑眸,赧然,他连忙轻咳了一声,瞪着她那简单得仿佛男子的发型,不禁又皱了皱眉:“你就这么不喜欢我为你做的?”
“那是已婚妇人的发式……”
“我以为你听的很清楚的。”
她疑惑地看着他,不知道他又把话题扯到了哪边。
“事情解决后我们就成亲,你忘记了?”
见她警惕地看着自己,他向前一步,欺近过去,说出口的竟然是一句连他自己也没想过的孩子气:“不许忘记那晚的事情!”
她张了张嘴巴,良久,才纳闷地飞快了一句:“下流。”
他一听,蓦地回想起那些癫狂的片段,看着她不知道是气恼或是害羞的小脸,在商场上老谋心算诓人无数,在情场上却是菜鸟的万三千同学登时像泻了气的皮球,三寸不烂之舌终于烂了个彻底。
好不容易鼓足勇气想说点别的吧,门外忽然传来了林飞雁大小姐的叫唤声。
“三千哥哥,你在哪里啊?三千哥哥……”
房内,登时大眼瞪小眼。
一时也想不到要对她说什么,于是,万三千推门走出去。
门,被他顺手带上,光暗交错之后,只听走廊上传来了林飞雁撒娇般地声音:“三千哥哥,既然杨大哥都醒了又有我哥照顾,我们不如出去外面走走吧!”
“这……”
“三千哥哥,你答应过要陪人家游玩的……”
“好吧,你要去哪里?”
“我要去很多很多地方,三千哥哥,今天去不完,还有明天、后天……”
声音渐远。
只听房内莫名的一声轻哼,倒是自己先愣了一下。
瞪着手中的对髻,久儿回到铜镜前,趴在桌上,对着发髻细细看着,眼中,却是连她自己也交代不清的心不在焉。
往后的数天,气氛变的有点奇怪。
受伤的钦差大人闭门不见任何人,只让拜把子的兄弟林落石为自己张罗,万家别院里负责看守保护钦差大人的衙役们被谴退了,就连为了防范刺客再来于是由护院们临时编制的巡逻小分队,也从一夜五轮减少为一夜两轮。
最开心的是林飞雁,每天拉着万三千跑出去游玩,不到月上枝头不见回来。
奉命前来接近万三千的喜儿倒是闲的紧,三天两头就跑来找她抚琴赏花,仿佛早就忘记了自己身上的任务,沉浸在富家小姐的游戏里,偶然地,会拉着她一起去吃那位钦差大人的闭门羹,被林落石挡在外头?没所谓,喜儿姑娘有的是消遣林某人的点子,跑厨房里往林某人的饭菜里加辣油、辣粉,让不能吃辣的某人吃肿了唇,又假意端了清热的汤水,哄得单纯地某人一喝,当场就把那同样加了料的汤给喷了出来。可某女可耻地一红眼眶,某人就硬着头皮把难以下咽的一番心意给喝了个精光了。
有什么在变化,久儿看的出来,但无法理解。
就像……
明明是跟万三千比邻的房间,几天过去居然没有交谈过片字单言。
刚开始是她自己不想碰面,到后来,她故意坐到院子里假装赏月,他经过,却仿佛没有看到她一般地笔直地往自己的房间走去。
看着灯亮灯又灭,他的房间里再无一丝声响,她才会转身进房,瞪着那扇薄薄的墙发呆。
转眼就是第八天。
这一夜,忽然刮了风。
满院的树被吹得沙沙作响,天上是乌云闭月,无月可赏,可她还是习惯性的坐在那里。
与其说是在等万三千回来,倒不如说是她无所事事。
蓦地,听到了轻轻浅浅的脚步声在接近,她直觉地回头,只见一隅青衫正踏暮色而来。往日,她是不会这样一直看着他走回来的,但今日天上无月,倒不如看着他走回房间比较解闷。
尤其,当她注意到他一脸的古怪时。
走走,停停。
那忽然轻轻皱起的眉,那徘徊在走廊之上,自己的房门前,就是没有推门而入的他,竟教她看着看着,忍不住托了腮,唇上勾出了淡笑。
终于,他到底还是进房了。
她惯性地伏趴在石桌之上,闭了眼,假寐状。
忽然,听得脚步声接近,她意外地张开了眼,只见他手里拿着暖色的披风,真低头想着什么。
她没有动声,直到他一脸心不在焉地把披风轻轻地放在她的肩膀上,转身离开,又折返,她连忙闭了眼,不知道他想做什么。
气息在接近。
还没有反应过来,已教他拦腰抱起。
暗暗吓了一跳,她张开了眼,拉住了他暖暖的手臂。
他错愕地看着她。
而她,讪然地把手放下,低下头去,一时也不知道该说什么。
“你……在等我?”
她没有回答,而她的反应仿佛早在他的预料中,所以他的表情没有多大的变化,只是轻轻地弯身,把她放下。
“时间不早了,夜里起了风,你早点休息吧。”
不知道是他掩饰的太好还是陪着林家大小姐疯了几天早就没有什么精神的关系,表情很淡很客气,连声音,也是冷漠的。
看着他转过身去,她下意识地伸手一拉,拽住了他背后的衣服。
就在他转脸看过来的一刹,她触电般地松了手,双手紧紧地藏在背后,那忐忑的小脸仿佛做错了事情的孩子。
害他……
心痒。
但是,他故意板起了脸,轻轻地拉开她的手,再次转身。
身后又是一紧,在她看不到的角度里,忍不住得意地笑了。
可是,他很快就笑不出来了。
因为,就当他暗爽着转身去,正要开口,却见她忽然冲进了房间里,“啪”地把门关了个老紧。
犹豫片刻,走过去,伸了手要敲门,却又硬是愣在半空。
最后轻轻一叹,终究还是转身回房了。
听着脚步声轻起,一直提到了喉咙的心才蓦地回到了原来的位置。
幽暗的房间里,久儿从腰间摸出了两样东西。
盛载了任务的竹筒,还有万三千说万万不能丢掉的发髻……
想的出神,连门外又徘徊了身影都不知道,待反应过来时,敲门声响起,她吓得连忙把手中的东西往腰后藏去。
打开门,意外地看着去而复返的他,紧张得居然只能傻傻地瞪着他看。
幽暗里,只见他跨过门槛走进来,手,往后一探,把门关上,当那招惹人的眼眸看过来,她只是屏住了呼吸,脑海里尽是一片空白……
万里无云,阳光普照。
大清早地,就见林飞雁手提食篮,一身靓丽地粉红一边梳着发一边整理着衣服,站在万三千的房门前。
“三千哥哥?”
敲门,很斯文地敲着。
“三千哥哥?你起来了吗?”
等了又等,没人应门,于是开始用力地敲。
“三千哥哥!”
半刻钟过去,敲门的手都软了,就是没有人应门,林飞雁也顾不得什么矜持了,脚起一踹,登时被地上的薄尘模糊了视线,林飞雁却不管,冲进去,见了房里没人,嚷嚷着“三千哥哥你到底在哪里啊”,提了过于斯文的长裙摆,匆匆地寻人去了。
至于隔壁的房间里——
暖帐之内,那位不知去向的某人,忍俊不禁,使得胸膛上阵阵起伏。
猛地,胸前一痛,看着某只化身小猫的人儿红唇微启,白齿细咬着,那酸溜溜的表情,看得他实在是心痒难耐。
他舒服地半躺着,任着那小猫发泄,手徐徐地挑起那散披的如绸的黑发,放到鼻翼前细细地闻着。
“你的发梢有我的味道了。”
“你很开心?”
听到那样揶揄不正经的声音,小猫终于松开了利齿,他也不急着去看自己被咬得如何,“是娘子你开心吧?为夫的可是为了你得罪了林家小姐。”
那声娘子可真的是……
听的人羞红了脸,叫的人也不好意思得忙清喉咙。
目光不经意地相撞,便又心跳地错开。
有些事情的发生,也实在是很难控制的,若是第一次的失控是别人的阴谋所至,那昨夜……
情不自禁?
水到渠成?
才胡乱想着,见她从身上坐起来,徐徐地拉上衣襟,一双细白的手往脑后轻轻一拨,黑的发,如绢落在纤细的肩上,一举手,一投足,那不经意的顾盼之间,竟是说不清的妩媚动人。
指尖动了又动,鼓起的喉头动了动。
他伸手一拉,她吓了一跳,险些栽到他的身上去。
“喂,你……”
“再睡一下吧!”
一夜的缠绵过后,哪会看不懂他眼中的蠢动呢?
躁热的感觉在他的注视下从心窝,顺着血液曼延开去,而身上才穿好的里衣,方系好的带子,教他修长的指轻轻一挑,徐徐地,便从光滑的香肩上落下。
目光如酒。
罗帐之内,男人撑起身子,手绕到女人的脑后,细吻如潮。
帐影罗曼,刹时轻狂,情到浓时,只见一管竹筒“啪”地掉在地上。
一条藕臂连忙伸出去,把那竹筒细细地握在手心里。
“是什么?”
“没什么……”
暗暗把竹筒藏在最角落的位置,她主动地吻着身上的人,这一刻,实在不想理会其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