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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第四章 疑云

如果一个人有锲而不舍的毅力和刨根问底的精神,那么他成功的几率比一般人大得多。如果——成不了功,那就是老天爷瞎了。现在就有这么一个人,她深信凭着锲而不舍的毅力和刨根问底的精神,无论失败多少次,最终一定会成功。所以,困难是暂时的,艰苦是必须的,忍耐是必要的。

“我们什么时候下山?”裔重幽努力扯出笑脸问清茂,一看就知道她笑得有多么勉强。从早上醒来就不见他,要不是见他的行囊还在,她几乎以为他是恶意遗弃她了。她不敢乱走,坐在帐篷里发呆,饿了煮一包速食面,困了倒头睡一觉,下午的时候终于见到满载而归的清茂。

“现在就走,回去正好吃晚饭。”清茂开始拆帐篷。

喔耶——裔重幽差点没跪地谢恩,她真怕他说再住个几天之类的话。她的苦难呐,终于结束了,这一激动忍不住热泪盈眶。

“喂,别恋恋不舍了,快点帮我收拾东西吧。药篓和背包你背,重的东西我背,如果你觉得好玩下次再带你去更刺激的地方。”清茂故意曲解她的反应。

“是,很好玩。”裔重幽抹了一把泪,“小命差点玩掉了。”

“放心,有我在你一点儿生命危险都不会有。”清茂瞥一瞥她,“你这种程度的伤口跟没受伤一样,是你太缺乏锻炼。”

裔重幽听他这话心里不乐意了,举着胳膊把一道道划伤、碰伤、摔伤之处展示出来,“你告诉我什么程度的伤口才叫伤口,啊?”

清茂摸着下巴很恶质地说:“至少也得是手脚断了、肋骨断了之类的才叫受伤吧。”

“你……”裔重幽浑身发寒。

“小心哦,下山更容易打滑,你最好把全部注意力放在脚下,一个字都不要说。”

“我偏要说。”

结果,下山的时候,裔重幽实践了她的诺言,一路尖叫不停。清茂因为要带她下山,腾不出手捂耳朵,生受了她的惨叫。

回到民宿,正是吃晚饭的时候,裔重幽吃了三碗饭,回房拿干净衣服去沐浴。清茂给了她一盒药膏,说是沐浴完擦伤口上,保证伤口好得不留一点儿痕迹。奇怪的是从那天起,不用她找借口去缠他,每天早上他都准时出现在门口等她,弄得她反倒不知所措了。

清茂,该不会是对她有什么非分之想吧?敏感的少女心开始悸动起来。最近几天裔重幽回想起上一段失败的恋情,已经不会觉得伤心,庆幸自己早早看清了那人的真面目,没有失去太多。这时如果要重新开始一段恋情,可能不太好。她才从失恋的打击里恢复,和清茂只是在旅途中偶遇,彼此了解不深,如果生活背景相差太远,几乎没有什么未来可言,她可不想很轻浮地来一段艳遇。

琢磨清茂对她的态度,蛮暧昧的。总是喜欢取笑她、嘲笑她,可当她很不争气地被树枝刮伤,他又会很温柔地帮她擦药。现在啊,就算他紧紧握住她的手,都会觉得是很自然的事。她很享受被他照顾的感觉,完了,该不会是她喜欢上人家了吧!

裔重幽每天昏头昏脑地跟着清茂到处跑,虽然新伤未好又添旧伤,心情倒是轻快得很。在她可以把手搭在他的肩上踮起脚尖扇他脑门的时候,她认为套话的时机到了。

“告诉我吧告诉我吧,你是怎么发现我的?你是怎么医治我的?”裔重幽套话的时候只会念紧箍咒。

“为什么你非得知道不可?太过在乎一些东西,也许会失去更多。”清茂靠着门,无可奈何。

“因为我不想人生有缺憾,不管是喜悦的还是忧伤的,只要是我经历过,我都想珍藏。”裔重幽认真地说。

“你很坚强。”清茂看着她在心里叹息,如果把真实的情况说出来,她又能承受多少?只怕这个世界上绝大部分人都不会相信。

“不,我很懦弱,遇到伤害我会逃避,接触恐惧我会害怕。但是,我会努力去面对。好了,再扯下去就变成人生感悟了,你不觉得这是老头老太婆才会谈论的话题。”裔重幽靠近他,“说吧,就算是我真的中邪了,也想知道是怎么回事。”

清茂轻笑一声,很欣赏她的态度。

“你相信鬼神吗?”

裔重幽心里一凉,这是什么开场白,难道她真遇鬼了。压下冒出的寒意,她回答道:“不相信,不过我宁愿他们是存在的。”

“为什么?”

“因为有鬼神存在的话,死亡也就不可怕了……”

不对哦,明明该审问他的,怎么倒过来了,她抗议:“喂,别试图想转移我的注意力,该我问你答才对。”

“好吧,你问。”清茂无所谓地耸耸肩。

“你真的是医生吗?怎么救得我?”

“我当然是医生了,这个问题已经说过很多遍以后我拒绝回答。至于救你,顺手而已。大家都是中国人,能救就救了呗。”

这是什么回答啊,跟没说一样,裔重幽暴走,“废话!”

“不是废话。”清茂无辜地说,“你耐心一点,还有下文。”

“我——”他指着自己的鼻子,“二十七岁,汉藏混血,祖上据说有印第安血统和苗族血统,医学博士,目前是实习医生,爱好研究一切疑难杂症,这样行了吧?”

裔重幽无语,谁管他什么乱七八糟的血统,又说废话。

“请问这位大夫,你是不是巫医?你是如何解除我的失魂之症的?”裔重幽瞪着他,补充一句:“不要说废话。”

“你真的相信老阿妈说的,世界上有亡灵会勾去生人的魂魄?”清茂收敛起玩笑,正色道。

说到重点了,裔重幽很大力地点头,“如果你能抓只亡灵给我看,我就相信。”

“你说的。”清茂一把拉住她的手往外拖,“我们去枯树滩实地验证。”

“不要——”裔重幽抓住门框尖叫,虽然不相信传说,但她才不要再去那个鬼地方,恐怖的感觉太深刻了。

清茂恶质地笑,仍然拉着她,“那我们换个地方谈,去我房间吧。”

裔重幽苍白的脸色刷地涨红,这混蛋又耍她。

“去火塘吧,我想喝酥油茶。”忽视她的怒意,清茂牵着她的手移驾到老阿妈最爱的火塘边。他熟练地煮了一壶酥油茶,给她倒了一碗,才坐下来说话。

“其实说穿了一点也不可怕,枯树滩确实是山上动物的埋骨之所,至于动物为什么要选择在那里死亡我无法解释,我能知道的就是因为尸骨堆积腐烂之后形成黑色的瘴气,吸入瘴气会伤害中枢神经造成神志不清。如果救治不及时,人就可能变成白痴。这些年我来这里就是为了研究这个,所幸不久之前被我发现了治疗之法。你运气很好,遇见了我。”清茂瞅着裔重幽,摆出一副“快过来叩谢救命之恩”的欠揍表情。

裔重幽选择无视,还有一个疑问待解决。

“什么是解救之法?”

“我们去枯树滩吧。”清茂突然站起来,拉着她往外冲。

“不要——”

这次,任她如何挣扎也逃脱不了某人的死拖活拽,生生被绑架了。

还是那片花海。

比粉红更深,比桃红略浅的格桑花在蓝色天幕下盛开,朵朵白云在天上流动。清茂牵着裔重幽的手,没有放开。他们并肩站在花海中,静静地欣赏美景,幸福的感觉在心中蔓延。

裔重幽没有想到,就是这种看似娇弱实则坚韧的美丽花朵救了自己。拥有净化污秽涤荡浊气的神奇功效,并带给人幸福的格桑花,被藏民称为圣洁之花。她出事那天,清茂恰好采了一束格桑花打算带回去提炼药品,没想到在回程中遇到从枯树滩跑出来的她。在救治她的时候因为花的分量不够,他又出去采集了很多,这些美丽的花朵都被他熬成药汁浓缩成一小碗灌进了她的胃。

“谢谢你。”看在清茂救治她免于变白痴的大恩上,裔重幽真心地感激。

“你要如何谢我?”清茂有些无赖。

对付这种无赖,裔重幽有的是办法,直接装傻,“谢谢就是谢谢了。”

“不够分量,不够诚意。”清茂不满。

“回去我给你打个长生牌位供起来,这样够分量够诚意吧。”

“我又不是死人。”

“那你要怎么样?”裔重幽甩开他的手河东狮子吼,“你捏我的手捏够了吧!”

嘿嘿,清茂干笑两声,牵个手而已,用得着反应这么大啊。

“我怕你走路摔着。”他随便找个借口。

“嗤——”裔重幽冷哼一声,从牙缝里挤出两个字:“无知。”

她走到他的左手边,拎着他的衣袖往外一拉,将自己的右手穿到他的臂弯里一勾,右偏头上仰45°对着他的下巴,清脆地说:“看到了吧,这样挽着才不会摔。”

饶是清茂有些无赖,也被裔重幽突如其来的举动吓着了,她、她未免太豪放了吧。

“走吧,我要穿过这片花海,去征服冰川。”裔重幽抬手指着前方,像女王般发号施令。

“你确定自己有体力?”清茂持怀疑态度。

“走就走吧,说那么多废话,我走不动了你背我。”她挽着他的胳膊往花海深处走。要说体力,现在她浑身都是劲,多日来跟着他上山爬坡不是白跑的,体力那玩意儿早锻炼出来了。

他们的身影在花海中越走越远。雪山上吹来的风,吹开了含苞的花朵,吹散了厚重的云层,让阳光撒在草原上,溢翠流金。

感情明朗?渐入佳境?不,丝毫没有进展,只停留在牵牵手、搂搂肩、敲敲头,互相贬损以取乐的暧昧阶段。

按照以前的习惯清茂并不喜欢多个人在身边,之所以主动让裔重幽接近他,另有不能道明的原因。这个原因他不会告诉她,也不打算告诉她,在他还没找到彻底的解决办法之前,只能带着她了。虽然行事不方便,所幸她粗枝大叶的个性没发现他的秘密。可是越和她相处,就越觉得她很可爱,在他和年轻女性相处不多的经验里,和她在一起算得上愉快。他也察觉到她似乎对他有好感,因为一些原因他踯躅不前,不知道该不该任由感情自由发展下去。

他常常会看着她的笑脸发呆,更常常会牵着她的手舍不得放开,这样的表现很像恋爱的反应。可是他不说,她也不说,仿佛有默契般避开敏感话题,嘻嘻哈哈携手笑傲山林。他们都明白,这只不过是一段短暂的相遇,结束之后他们不会再有交集。并且,他们都不确定自己能为对方付出多少,毕竟相识的时间太短,又没有更多的时间相知,与其去挑明一切自寻烦恼,不如糊涂着共度剩下的假期。

清茂问过裔重幽什么时候离开,她说:“我现在是无业游民,呆到不想再呆了再想去什么地方。”

裔重幽也问过清茂什么时候回家,他说:“我会呆到夏季结束。”

“好吧,现在才八月初,我留下了陪你好了。”她说。

“那好呀,有空我们去征服雪山吧,据说到目前为止还没有人成功登顶过,说不定上面真有山神,不知道山神有没有珍贵的灵药?”他兴奋地说。

“……”就算裔重幽在清茂的操练下可以若无其事地爬上一座矮峰,但不代表她对登山露营有多大兴趣,所以对于征服雪山的提议就当耳旁风吹过,没听见。

“你采了这么多稀奇古怪的药打算干什么用?是不是要开炉炼丹?”她转移话题。

说到药材,清茂可以滔滔不绝说出一堆在她听来是废话的话,开始还有些兴趣,后来都听腻了。一直勾起她兴趣的是他的行囊里装的那些古怪玩意儿,有经文、佛塔、念珠、转经筒、藏香,还有一根像动漫游戏里魔法师用的法杖。每次他让她在原地等然后去采药时,她就扒开行囊研究这些玩意儿,研究了几天之后,她怀疑他是个神棍,不然干吗到哪里都带着这些明显是宗教法器的东西。

当清茂采药回来时,看到裔重幽拿着他的鎏金杖在地上乱画,吓得他赶紧抢过来。

“不要乱动我的东西。”

“你又没说不准动,你不是医生吗?带这些奇奇怪怪的东西干吗?”裔重幽问他。

“呃……”清茂不知该如何回答,“这个……我是虔诚的佛教徒,所以……”

“哈哈哈,你还信宗教,好好笑。”裔重幽笑弯了腰。

“法律规定不准医生信教吗?你懂不懂,这是精神信仰。”清茂有些生气。

裔重幽后知后觉,还在嘲笑:“难道你做手术的时候也带着这些东西?你不会让患者躺在手术台上先听你念一段经文吧。”

“有何不可?”事实上,他确实是这么做的。

“噗——”裔重幽捧腹爆笑。

清茂被她笑得神色不自然,张口想反驳几句,却说不出来。算了,就让她笑吧,如果她知道他医治的是什么“病症”,大概就笑不出来了。

“以后别动我的东西。”他收拾好行囊,递给她。

“好,我对你的东西一点儿兴趣都没有。”裔重幽举手发誓。她偷瞄了清茂几眼,在心里嘀咕:真是个怪人,希望不是宗教狂热分子才好。

“走吧。”他敲了一下她的头,往下一个目的地出发。

夜晚,月色穿过窗格子爬进清茂的房间,停留在他的身上。

清茂坐在窗前,桌子上摆放着一堆法器,他正用黄色的丝绸布擦拭鎏金杖。镶嵌着红蓝宝石的鎏金杖在月色下闪烁着柔和的光芒,上面雕刻的莲花纹饰隐隐浮现,在他的身体周围绽放出一朵一朵金色莲台。一朵隐去一朵又现,连绵不绝,当九九八十一朵莲台隐去,影像消失了。

然后,他将卷成圆筒状的经文展开,用手抚摸着每一个凹凸的文字,他的指尖上方立刻出现同样的金色字体,就像立体投影,非常清晰。当他的手移到下一个文字,指尖上方的影像就化为荧光点点,完全隐去之后,又浮现出正在抚摸的字体……

所有的法器接受月光的洗礼之后,都现出一层莹莹光泽,隐藏着一股圣洁的气息。清茂将它们一一收入行囊,盘腿坐到床上,双脚掌心朝天,双手结印置于胸前,闭目开始绵长地呼吸。

夜晚,就这么过去了。到天空微微泛白,他睁开眼睛,躺在床上,以睡姿入眠。

“今天不出去好不好?老阿妈他们都不在。”一大早裔重幽跑来说。

“好,我也想休息一下。”将被子叠好,清茂抓了毛巾下楼洗脸。

“今天中午我做饭。”裔重幽跟在他身后,得意地宣布。

“你会生火吗?”

“阿布会帮我。”阿布是主人家的大孩子。

“你会洗菜吗?”

“丹朱会帮我。”丹朱是主人家的小孩子。

“他们都帮你做了,你做什么?”清茂怀疑她根本没下过厨房。

“我会炒菜。”裔重幽举手。

“那我等你煮的午饭。”话虽这样说,清茂还是持怀疑态度,吃早饭时多拿了两个土豆,万一到时午饭没得吃,还有东西可以充饥。

裔重幽不知道他的心思,开开心心准备菜单去了。今天老阿妈到寺院朝拜,男主人和女主人到镇上采购,他们一早就拜托裔重幽帮忙照看两个孩子。不过,阿布和丹朱虽然还没有到上学的年纪,但他们已经很懂事知道帮家里做事,所以,与其说是裔重幽照看他们,不如说是他们帮了裔重幽很大的忙。

“丹朱,这是什么?”

“香苁菌。”

“阿布,酱油放在哪里?”

“柜子第二格。”

厨房里,一大二小三个人忙活开了。阿布烧火添柴,丹朱淘米洗菜,裔重幽掌勺烹饪。看她炒菜的架势还蛮像回事,清茂的担心似乎多余。

厨房外,清茂坐在屋檐下分拣草药,把晾干的收进袋子里,新鲜的摊在簸箕上。这些日子他采的药几乎可以装满一麻袋,如果拿去卖钱的话肯定价值不菲。

很快,上午的时光就过去了,裔重幽的三荤两素外加一个汤已经出锅,闻上去还蛮香的。

“看起来不错。”清茂给出评语。

“什么看起来不错,吃起来更香呢。”裔重幽不满了。

“我饿了。”小小的丹朱眼巴巴地看着桌上的菜,直咽口水。

“我们吃饭吧。”

大家正要动筷,突然,门外传来尖利的啸声!清茂神色一变,丢下筷子就冲出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