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魔王
花海的边缘有一座高高的山峰，与其说它是山峰不如说是一根圆柱体，通体绿色，色泽半透明，就像天然的碧玉。圆柱体上开凿了长长的阶梯，远看就像一条巨龙盘旋而上。在阶梯的尽头是一座飞檐重叠的冰宫，形状恰好神似一颗不怒而威的龙首，在大张的龙嘴上，悬浮着一个不断变幻色彩的球体，就像神龙吞吐出的龙珠。
就在那颗龙珠内正传出吵闹的声音，凝神细听，竟是一老一少在吵架。
“你怎么可以见死不救？”这是年轻女子的声音。
“他还没死。”这是老者的声音。
“你不救他就死定了，快给我施救！”年轻女子嚣张跋扈。
“任何人都不能命令我做任何事。”老者态度强硬。
“你不救他我就掀了你的老巢。”
“你能掀得动我就服了你。”
一阵静默，然后是“啵”的一声，疑似肥皂泡破裂的那种声音，一道白光射出，龙珠破了一个洞，迷幻的色彩就像烟雾一样流泻而出。球体变得透明了，里面的一切都可以看清，原来是一块漂浮在空中的土地，上面有山有水有树有花，还有一座欧式小洋楼，楼前的空地还停了一辆红色敞篷跑车。
一个窈窕的身影从小洋楼跑出来，手里挥舞着一把大铁锤，似乎在寻找下手的目标。很快她就锁定了红色跑车，打算来一场疯狂乱砸。
“不要啊——”一团黑影“嗖”地电射出来，扑在跑车上，打算以身救车。
“让开。”年轻女子狰狞着举起大铁锤，估计一锤下去趴在车盖上的矮胖老头就成肉饼了。
“宁死不屈！”矮胖老头大义凛然地说，手指抚摸着车盖，这是限量版跑车啊，全球独一无二全手工定制，无论外形还是手感都远胜007开的那些破车。
“你要砸我的车，除非我死！”老头挺了挺胸膛。
“那你就去死吧。”年轻女子无情地说。
此时欧式小洋楼的阳台上传来口哨声和有节奏的呼喊：“砸、砸、砸……”
老头闻声一看，差点没背过气去，只见自家孙子在阳台上又是跺脚又是鼓掌，忍不住脱下鞋子跟他砸过去，同时怒吼一声：“碧鎏你这个小兔崽子给我滚下来——”
“不要，我又不是傻瓜。”年轻男子做了个鬼脸，又吹了声口哨，“小幽加油，我支持你向恶势力挑战，哦耶。”
“好，等我把这废铁砸了卖钱给你买猫粮。”年轻女子重重点了点头。
年轻男子满头黑线，拜托，人家不喜欢吃猫粮好不好？不等他郁闷完，恶势力在大铁锤威逼下也屈服了。
“我救，我救还不成吗？”老头金鸡独立，举高双手，一脸懊丧。
“还不快去——”年轻女子瞪他。
“好好好，清茂那小子可有福了，竟要我老人家亲自出手，也不怕折寿。”老头嘟哝着走回小洋楼。
大家别怀疑，这个手拿大铁锤的年轻女子就是裔重幽，那个矮胖老头就是传说中的邪恶存在大魔王，至于年轻男子，毫无疑问正是伤好恢复人形的猫妖碧鎏。至于裔重幽为什么敢威胁大魔王？她又是怎么顺利进入大魔王的老巢？说来话长。
很久很久以前，呃，其实也不是太久，三天而已。话说清茂误食梦魂花瓣中毒昏迷后，裔重幽突生神力将他拦腰抱起冲向五根山的中指峰（没错，就是大家想的那个“中指”），跑了没多远恰好巧遇偷溜下山准备逃跑的碧鎏。当时裔重幽并不知道遇到的这个人是谁，但碧鎏看见她，习惯性地往她怀里扑，估计他激动过度忘了自己不是猫身。试想一下，一个陌生男子扑向一个年轻女子，是谁都不会欣然接受。裔重幽当即就给了他窝心一脚，踢飞。
多亏碧鎏痛哭流涕指天发誓说出自己的身份，不然就成了她的脚下亡魂。然后顺理成章的碧鎏听说清茂中毒，为了兄弟义气不惜放弃大好开溜机会将他们带往冰宫。见了大魔王之后才让人不敢置信，裔重幽一捋袖子冲上去就揪住老头的衣领，可怜威风八面的大魔王还来不及摆谱就被怪力女提起来威胁：速速救人，不然我给你好看。
大魔王当然不会轻易屈服，很硬气地扛了三天，其间无论他使什么手段都没用，法术也好下药也好，裔重幽百无禁忌。她只需三招就可制服大魔王，捋袖子、揪衣领、提起来，不服是吧，在空中尝尝云霄飞车的滋味好了。咻咻咻，大魔王就像陀螺一样在空中转动，直到他吐为止。
碧鎏尝试过为爷爷说好话，不过都没敢开口。裔重幽什么时候变得这么厉害了，简直是地球第一大魔王。没错，他已经从她身上嗅到了妖怪的气息，很强大很可怕，不是他这只能力薄弱的小妖能对抗的。别不是被什么强大妖怪给附身了吧？他试探过她，除了性子变得暴虐一点，能力变得可怕一点之外，没有任何直接的证据能证明她被附身了。
大魔王被折磨之下还是漏了一点口风，清茂暂时没有生命危险，要不然裔重幽哪有心思和他耗。第三天，终于抓住老头的弱点让他投降，清茂有救了。
“你去牛棚干吗？”
“你、你、你挖牛粪干吗？”
“你、你、你把牛粪装在金碗里干吗？”
“闭嘴！”大魔王被吵得心烦气躁，“还不是为了救人。”
裔重幽心里难过极了，难道清茂要吃……只见大魔王端着牛屎，神神叨叨念了一通咒语，牛屎里竟长出一朵黑色的菌类，很丑很像牛屎。莫非，这就是清茂曾经拿给她解幻毒的牛屎菌！
“牛屎菌，梦魂花的克星，内服外敷，药到病除。”大魔王以为她不知道，端着金碗很严肃地解释。
呜，早知道自己先救了，清茂的空间储藏室里一定有存货。裔重幽懊恼不已，不过她打不开，想到也百搭。
黑乎乎的牛屎菌被研磨成粉喂进了清茂的嘴里，剩下的就是等他醒来。大魔王喂完了药，本想溜走把爱车藏起来，免得妖女又拿这个胁迫他，但裔重幽死死地盯着他，说是清茂不醒就别想走。可以自由活动的碧鎏，一方面担心裔重幽对他爷爷下“毒手”，一方面关心清茂这个好兄弟，三个人都留在房间里守候。
清茂吃了牛屎菌不到半个小时就有反应了，他打了个嗝，醒了。
“清茂——”最激动之人当属裔重幽，她迅捷如豹扑到床边，抓着他的手，抚着他的脸，眼含热泪，无语凝噎。
清茂又打了个嗝，彻底清醒了。他看见裔重幽，勾起了三天前的记忆，想起她竟把梦魂花塞他嘴里，顿时跳起来。
“你这个没知识没大脑的女人，东西可以随便塞嘴里的吗？我塞你一嘴牛粪试试！”
裔重幽被他吓一跳，不过她可不介意他的气话，跟着他跳起来，跳到他的怀里，双手搂住他的腰，整个人就贴了上去。
“清茂——”她拖长声音，像撒娇一样。
呃喔，碧鎏起了一身红疹似的疙瘩。暂时被忽略的大魔王趁机摸到门边，他拔腿开溜的一刻正好被清茂看到。
“那个人好面熟……”清茂还糊涂着，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
“当然面熟了，那是我爷爷。”碧鎏插嘴。
“碧鎏，你也在啊。”清茂打个招呼，糊涂的脑子突然清楚了，反应过度尖叫一声：“啊——”
这里，就是大魔王的老巢！刚才那个老头是大魔王！
“没事没事，”碧鎏挥挥手，“我爷爷一点都不可怕，可怕的是她。”他指着仍熊抱清茂不放的某个女人。
“她？”清茂掰开裔重幽的手，牵着她左看右看，看不出有什么可怕之处。裔重幽被他看得娇羞无限，露出罕见的羞态。
碧鎏翻了个白眼，从床底下拖出一把大铁锤，吃力地抬起来，“你看到没有？这就是铁证。”
“这不是你爷爷的随身兵器吗？”清茂疑惑地说，那把大铁锤连他都扛不动。大魔王正是凭着这把超重武器，捶遍西疆无敌手。
“没错，但现在这把铁锤的主人是她！小幽，来舞一下。”碧鎏对裔重幽勾勾手指头。
裔重幽横他一眼，扑到清茂怀里继续熊抱，她很讨厌碧鎏说话的语气，就像在说“旺财，来啃骨头”，她又不是哈巴狗。
“不会吧。”清茂惊呼，又掰开她的手来个上上下下地打量。
“你别不信，让她自己跟你说。为了救你，我家老头被她折磨得死去活来，我可惨了，眼睁睁地看着亲人陷入水深火热却无能为力，窝囊透了。”碧鎏故作可怜状。
“我说你够了啊，造谣也有个限度，明明是你家老头见死不救。”裔重幽见碧鎏越说越夸张，有败坏她的名誉之嫌，可不想被清茂误会自己是个暴虐的女人。
“到底是怎么回事？”清茂打断他们的口舌之争，似乎在他昏迷期间发生了很多事，倒很有兴趣听一听。
“也没什么事啦，”裔重幽说，“就是我见你中毒之后心神俱乱，不知哪里生出一股力气抱着你跑来这里求救，我想冤有头债有主，大魔王种的花他肯定有解药。”
“就这样吗？”过程简单得清茂都不信，他可是记得刚醒来就见大魔王落荒而逃，如果不是别有内情，横行一方的大魔王何至于怕成那样。
碧鎏摇了摇头，补充道：“这只是开始而已。”然后说出了惊人的内幕。
震惊、呆滞，清茂听完双目涣散、嘴巴大张，不断重复低喃：“我不信我不信我不信……”
“你可要相信我啊，我保证绝对没有一点夸张。”碧鎏信誓旦旦地说。
事实太离奇，谁都不会相信强大如大魔王会被一个弱女子用一只手就解决了，难怪清茂受到剧烈冲击。偏偏裔重幽还不以为然，说了一句让他吐血的话。
“你们都说大魔王可怕，可我看不出他哪里可怕了，真是不堪一击。”
清茂直接晕过去，没办法，打击太大了，他弱小的心灵无法承受这离奇的事实。
“清茂清茂……”裔重幽吓坏了，以为他旧毒复发。
“昏过去而已，让他睡一觉就好。”碧鎏把这个“罪魁祸首”拖出房间。
胜者为王、强者为尊是世界的生存法则，凭着强横的实力可以为祸一方或造福大众。凭空得到强大实力的裔重幽却很惶恐，因为清茂对她的态度变了，整整一天不见人也不说话。她等在门口，好不容易等到他开门，立刻就闪了进去。
清茂正在对着照妖镜梳头，昏迷了几天发型乱得像鸡窝，他总得整理一下。
“你会不会觉得我很可怕？”裔重幽站在他身边，惶惑不安地问。
“不会。”清茂回答。他只是适应不良而已，就像睡醒一觉之后发现自己多长了两只手，需要时间适应。
“那你为什么不理我？”她委屈地咬着下唇，都快哭了。
清茂放下照妖镜，揉揉她的头，笑道：“我哪有不理你，只是太过震惊而已。”
裔重幽张开手，他会意，给她一个熊抱。
“我很高兴你的力量觉醒了，以后不用我保护你，你也可以保护我了。”
听到这话裔重幽终于安心了，还想说什么，却突然在清茂怀里睡了过去。
“好好睡吧，我守着你。”清茂念了催眠咒。为了救他，她三天四夜没合过眼，真的累坏了吧。将她抱到床上，他就坐在旁边静静地看着她。
“催眠咒！你小子用催眠咒就把她搞定了！”窗外突兀地传来杂音。
清茂额头上青筋冒起，默默地打开门走出去捂住某人的嘴。
“呜呜呜……”大魔王一时不察被小辈偷袭成功，恼羞成怒之余只会双脚乱跳都忘了反击。
清茂把矮胖的老头夹在胳肢窝下带离现场，以免他吵到熟睡的裔重幽。反正大魔王在他心底的无敌形象已经毁了，畏惧之心自然也就没有了。就算打不赢他，还有个更厉害的人会帮忙出头的。
大魔王会跑来偷窥，纯粹是恶趣味使然，他想看人家小两口亲热。哪知看到清茂使个最初级的催眠咒就弄晕了他最惧怕的人，一时又悔又恨才出声的。早知道是这么回事，他就用不着吃那么多苦头了，真是冤枉啊。
被夹着走了好长一段路大魔王才想起用法术脱身，但他老人家的面子已经丢光了，他的手下全看到了。众妖不以为然，该干吗还干吗，受过暴风雨的洗礼之后都会成长的，他们已经习惯看到自个儿的头领被欺负而面不改色。只有大魔王还绷着面子装威风，其实他已经威信扫地了，还不如碧鎏得民心。
“死小子，今天我要代你的混账师傅好好教训你。”当着众妖的面大魔王打算来个杀鸡儆猴，重立威信。
“老爷子你歇着吧，”清茂一点儿面子都不给，“我师傅经常教训我，不劳您越俎代庖。”
“我就要教训你！”大魔王双手叉腰，怒瞪双目。
“不用啦。”清茂摇头，淡定得就像拒绝强送的礼物。
“我就要！”
“不要。”
争论到后来，杀鸡儆猴已经演变成儿戏般的赌气。众妖哀叹，头领被那个女人打傻了，要教训一个巴掌拍过去得了，用得着这么浪费口水么。可能大魔王也意识到自己犯傻，什么也不说了，吐了口唾沫在掌心，就要来个五指开花。
清茂看似漫不经心，其实暗中警惕，见大魔王有所动作，马上亮出保命符：“我师傅让我带话给您。”
这句话的效果是立竿见影的，大魔王立刻缩回手，急吼吼地问：“他说什么？”
“我师傅说，”清茂慢条斯理地磨他的耐性，“你要的东西我已经找到了，你把我要的东西交给传话的人。”
大魔王听了反应忒奇怪，先是静默成一尊雕像，然后突然抽风似的捶胸顿足、老泪纵横，哽咽道：“他真的这样说的？”
清茂被他的怪异举动惊呆了，讷讷道：“我、我师傅就是这样说的。”
“好！好！好！”大魔王忽又仰天长笑，“我佛慈悲，阿弥陀佛。找到了找到了找到了……”他像突然恢复青春似的，一蹦一跳拍着手跑远了（众妖：头领真傻了）。
“呃，请问是什么东西值得老爷子这么……兴奋？”清茂拉住一个小妖问，他本来想说“癫狂”的，思量三秒钟换了个好听些的形容词。
小妖摇头，“我不知。”清茂梭巡众妖，众妖齐齐摇头。
去问碧鎏好了，清茂当即掉头往冰宫最上层走去。可惜碧鎏的回答也是“我不知”，他就返身回到裔重幽睡觉的房间，等大魔王把师傅要的东西交给他再问。
裔重幽睡得很沉，沉睡到原形毕露。清茂终于目睹了她的妖变，开始是两只毛茸茸的耳朵冒出来，然后脸上身上长出一根根毛发，当毛发覆盖她的全身时，就变成了一只巨型的金毛狐狸。
“呼噜噜呼噜噜……”金毛大狐狸的鼾声非常大，足以吓坏下蛋的母鸡。
清茂用手摸了摸顺滑的金毛，手感非常好，比丝缎还光滑。一根根金毛色泽明润，比最耀眼的黄金还纯正，璀璨好比太阳的金辉。这种奇特的毛色生平仅见，一般的狐妖都是红色或棕色，只有传说中的九尾狐是白色，所以他不知道金狐代表什么，难道是比传说中的九尾天狐更珍贵的品种？想到这个可能性，他觉得喉咙发干，手指颤抖。
深不可测的怪力、对攻击性高级法术的天生免疫力，这两项能力已经足以横扫妖界，连大魔王都俯首帖耳。这具美丽的躯体还隐藏着什么？对妖界来说，出现如此强大的存在究竟是福是祸？清茂没有答案，唯有一点他能肯定，不管她变成什么样子，这一生他和她永不分离。妖怪许下的誓言，一生一世不变。
什么时候感情变得这般浓烈？淡淡的喜欢变成了深刻的爱意？谁也道不明说不清，当清茂发现的时候，已经深陷其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