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宗教佛教生死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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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6章 度亡济幽

佛教更重视对亡者死后“追福”、“追荐”、“超度”,由对亡者死后的尽责与实际利益,解除亲属“人死永灭”的深刻痛苦,以“利益存亡”。这可谓佛教死亡危机干预的独特方法。

为亡者“追福”之制,本出原始佛教,其方法是布施僧尼。佛经说,人死之后,家属应代为亡人将其生前衣物遗产施予僧尼,或用其财物“斋僧”(设饭食供僧尼食用),这样可使亡人的中有得到布施僧宝的福报。《随愿往生经》说:若以亡者严身之具、堂宇屋宅园林浴池以施三宝,此福最多,功德力强,可得拔彼地狱之殃。南传《长部·教授尸迦罗经》佛言:子女有义务行善并将功德回向给去世的父母。俗家人亡故,僧尼应安慰祝愿,《摩诃僧祗律》卷三四《明威仪法之一》说为亡人施福咒愿偈曰:一切众生类,有命皆归死。随彼善恶行,自受其果报。

行恶入地狱,为善者生天。若能修行道,漏尽得泥洹。《大唐西域记》卷二说:出家僧众在丧葬时不可号哭,“父母亡丧,诵念酬恩,追远慎终,实资冥福。”

大乘《地藏菩萨本愿经·利益存亡品》说,人命终后七七日之间,亡者如痴如聋,或在诸司辩论审定业果,未测之间,千愁万苦,念念之间希望骨肉眷属为之造福救拔,此时:若能更为身故之后,七七日内,广造众善,能使是诸众生永离恶趣,得生人天,受胜妙乐,现在眷属利益无量。《优婆塞戒经》卷四说:若亡者堕于饿鬼道,需要亲属为其作福(追福)布施,奉劝人们“为饿鬼勤作福德”:若以衣食、房舍、卧具、资生所须,施于沙门、婆罗门等贫穷乞士,为其咒愿令其得福,以是施愿因缘力故,堕饿鬼者得大势力,随施随得。并说为亡者追福的时间有三:春之二月、夏之五月、秋之九月。

大乘佛教宣扬:佛法僧三宝,有超度亡灵、利济幽冥的巨大法力,亲属依仗三宝之力,为死人追福超度,可以利益存亡。《大乘本生心地观经》卷三偈云:以其男女追胜福,有大金光照地狱,光中演说深妙音,开悟父母令发意。忆昔所生常造罪,一念悔心悉除灭。

口称南无三世佛,得脱无暇苦难身。往生人天常受乐,见佛闻法当成佛。说子女为其亡故父母追福,即便父母已堕于地狱,也能感通佛菩萨,以金光照烛,说法令亡魂开悟,忏悔念佛,得脱离地狱,往生人天,乃至将来见佛闻法,修行成佛。《地藏菩萨本愿经·利益存亡品》说:若有男子、女人,在生不修善因,多造重罪,命终之后,眷属大小为造福利一切圣事,七分之中而乃获一,六分功德,生者自利。这种说法,适应了人们追怀亡故亲属的感情需要,能起抚慰失去亲人的痛苦心灵之作用,尤其在具有深长孝亲祭祖传统的中土,与本有的丧葬礼俗结合,再加上统治者从伦理教化目的出发的提倡推广,产生出种种度亡济幽的“法事”,盛行于社会,形成民俗,至今尚不绝如缕。费尔巴哈因而称“中国人是最为死者操心的民族”。藏传佛教界以亡者财产施予寺庙追福及延僧超度之风更盛。

为亡者追福设斋的风俗,始于北齐,于亡后三日设斋,请僧众诵经超度,称“三日斋”。唐人元休所撰《冥报记拾遗记》记述了一个有关三日斋的传说:北齐有梁姓官员,死后其家以家奴殉葬,四日后家奴复活,告言,在冥府见主人魂魄受压脂之刑,而经妻子设斋诵经,压脂不得,传语妻子:愿再营斋相救,慎勿杀生祭奠。民间还根据佛教中有身七日一死、历七七日必转生的说法,于人死后七七日的每一七日,设斋追荐,称“累七斋”。累七斋那天,主斋僧剪纸幡焚化,称“斋七幡子”,此系据《正法念处经》将生天的中有见白氎能垂下之说而作,旨在令亡者中有见到白氎,得以生天。

为亡者追福的盛大佛事,是七月十五日所举行的“盂兰盆会”。此会依西晋竺法护译的《佛说盂兰盆经》而设立。经称:佛神通第一的弟子摩诃目犍连(大目连)阿罗汉,以天眼见亡母堕于饿鬼中受罪,饥渴交迫,大动孝心,乃持钵飞往忉利天,取天上美味饮食奉献于母,不料饮食到其母口边,皆化为火炭,不得下咽。目连啼泣告佛,佛谓其母业重,非目连罗汉一人的神通力可消,须以十方众僧的威神之力方可救拔,并告世人:是佛弟子修孝顺者,应念念中常忆父母,乃至七世父母,年年七月十五日,为作盂兰盆,施佛及僧,以报父母长育慈爱之恩。梵语盂兰盆,意为解救倒悬(饿鬼之苦犹如被倒悬)。以器皿盛百味饮食,施安居自恣(僧尼夏季集体安居不出)结束的僧众,名盂兰盆供。自梁武帝大同四年(538)于同泰寺设盂兰盆供以来,盂兰盆会蔚成风俗。唐代的盂兰盆会颇为壮观,各寺皆设花蜡、花瓶、假花果树、巨幡等,倾城赴寺游观,为一年盛大节庆。至宋代后变为以盆施鬼,于竹竿上织灯窝状,挂搭衣服、冥钞而焚化,谓之盂兰盆。

度亡济鬼的方法,据大乘经所说,还有供养佛、读诵大乘经、塑画佛菩萨形象、捐资建寺修庙印经、诵念佛菩萨名号、抄经等。汉地流行的度亡追福法事,有念普佛、念经忏、做水陆法会等。念普佛,内容大略同僧尼早课,诵念诸经咒及佛菩萨名号,回向亡者,祝其超升。诵经也被认为有同样用场。忏法,即忏悔仪式,原系佛教徒自己修行时忏除业障之法,内容包括礼拜、供养、念诵佛菩萨名号和大乘经、观实相等,编为仪轨,遂成为一种重要的法事活动,后来渐多被用于度亡造福,流行的忏法有传为梁武帝所制“梁皇忏”(《慈悲道场忏法》)、传为唐知玄国师编的“水忏”,及大悲忏(主要念诵大悲咒)、金光明忏(主要念诵《金光明经》)、万佛忏(念万佛名号)、地藏忏(念诵《地藏经》、地藏菩萨名号),等等。

汉地度亡济幽最盛大的法事活动,是“水陆法会”,亦称“水陆道场”,简称“做水陆”,全名为“法界圣凡水陆普度大斋胜会”。相传是梁武帝受神僧启示和宝志禅师的指点而编撰,盛行于宋代。宋人杨锷吸取密教的“冥道无遮斋法”,编成《水陆仪》。现在流行的水陆道场,分内、外坛,外坛做梁皇忏,诵念诸大乘经,内坛念诵水陆仪文,为期七日,参加者有48名僧人。这是一种综合多种显密经忏斋法的盛大法会。

宋代以来,民间逐渐流行一种较为简易的“饯行道场”,或三日或七日,请僧三位,或五位、九位,主要通过念诵诸经咒,祝亡者顺利通过冥界审判而生天,并烧送灵房,施食饿鬼,为亡者追福。这种法事渐渐与道教斋醮结合,加进了撞七、避煞、步虚、踏罡、游灯等仪式。

密乘用以度亡济鬼的咒术甚多。汉传佛教界流行最广的是“放焰口”,全称“瑜伽焰口施食”。源出唐代不空译的《救拔焰口陀罗尼经》。焰口,亦译作“面然(燃)”,为一种食物入口即化为火炭的饿鬼。经称佛的侍者阿难一次坐禅中,见焰口鬼王来告:你三日后将命终,生于我等饿鬼中,若欲免苦,须于明日以摩揭陀国所用之斛,普施鬼神。阿难以此事问佛,佛为说施恒河沙数饿鬼及诸仙等饮食之法。此法遂成为唐代密宗修行者每到傍晚必修的日课。元代时其法又从西藏传入内地,至今尚传行于各寺庙,不限于密宗。还有一种“蒙山施食法。”(“放蒙山”),仪轨简略,据传是明代四川蒙山的甘露法师所编,被编入僧尼晚课中,为汉地僧尼日课中的一部分。焰口、蒙山施食法,是以多种密咒加持少许饮食,观想化为极多,以咒打破地狱,放开焰口鬼的食道,普施孤魂野鬼。

大乘显密经典中,还说了多种有度亡济幽神力的密咒,如阿弥陀佛往生咒(往生净土神咒)、观音六字大明咒、佛顶尊胜神咒、毗卢遮那佛光明真言、不动顶髻佛咒、大宝广博楼阁善住秘密陀罗尼等,或持诵,或书于幡上悬挂,皆有度亡生西或生天之效。南北朝时盛行以佛顶尊胜神咒度人生天,或以神咒刻石、书于棺上,以资超度。据《佛顶尊胜陀罗尼经》说,佛顶尊胜真言,乃十方一切诸佛共同宣说,能净除一切恶道、一切生死苦恼,破一切地狱,“若有人闻,一经于耳,先世所造一切地狱恶业悉皆消灭,当得清净之身”,随意往生诸佛剎土及诸天宫。若人命欲将终,须臾忆念此陀罗尼,还得增寿,身无苦痛。《不空罥索毘卢遮那佛大灌顶光真言》说,以此光明真言加持土沙一百八遍,名“金光明沙”,以之散亡者尸骸上或墓上,彼亡者不论在地狱或饿鬼、阿修罗、畜生中,“应时即得光明及身,除诸罪报,舍所苦身,往于西方极乐国土,莲华化生,乃至菩提,更不堕落。”清代宫廷中依藏传密法,将有度亡之用的各种梵文密咒印于布帛上,由高僧加持,名“陀罗尼经被”,赐予亡故王公大臣,入殓时盖于尸身,以期超度。藏传佛教徒家家户户悬挂经幡,其上多印六字大明咒(略称“玛尼”),相信有度亡避邪之用。

藏传佛教的度亡法事,主要是延僧为亡者念诵度亡经。近代以来流传于西方的一部《中阴救度密法》(或译《中有闻教得度密法》),即是宁玛派僧人超度亡人的念诵法本。其法于临终前至中有七七四十九日内,依次念诵有关临死诸相、实相中有、中有诸境相的介绍和解脱要点的警诫,以帮助亡者体认自性光明和中有幻相,上等者融入实相光明而获解脱,中等者认识本尊形相、光明或称念阿弥陀佛、观音菩萨名号以往生西方净土,下等者认识善趣中有相以生于人天。

度亡济幽一类法事活动,行径有似巫术,与佛教依自力修行,以智慧“自净其心”以求解脱的主旨相悖,而且流行民间,往往成为僧人营生捞钱的工具。作为佛陀弟子、“传佛家业”的僧尼,若侧重于此,终日敲打唱念而不务“一禅二诵三劝化”的正业,则势必丑化自身形象,令世人目为巫觋之流,掩盖了佛教发达人生、以智慧净化人心的主旨。近代佛教界的革新派如太虚法师等,对僧界“重死度鬼”、应赴经忏的风气,予以力斥,斥应赴僧“行同俳优,心存利养”,为佛教之重大弊病,呼唤将弘扬佛法的重心,转移到净化人心、启迪智慧,劝导世人行善修德、善度人生上来。然而,此类法事,毕竟有其深厚的社会心理基础,适应了人们的宗教需要,也不无其安慰人心、“敦人伦、厚风俗”的教化作用,故直到如今,在社会上仍颇有市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