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分钟后,桂森便出现在电话屏幕上。
他要军医立刻把英翔的检验数据传给他。看到那些数据后,他的脸色很不好。随后,他告诉军医,给英翔注射一种由他们医院研制出的新药,随即说了一长串拉丁文的药名。军医连连点头,有一名军医在一旁打电话给医院的药房,让他们迅速把这些药送来。
接着,桂森却住了口,似乎在苦苦思索。一名年轻的军医有些按捺不住,问道:“桂院长,还有呢?还需要给他用哪些药?”
桂森缓缓摇头:“这病无药可治。你们可以按通常的急救程序替他暂时缓解症状……我们也没有什么有效的治疗方法。”
军医们都有些吃惊,不由得看了黎远望一眼。
三年前,英翔的身体情况越来越糟的时候,黎远望是听桂森讲过这话的,可现在,他一直以为英翔已经完全恢复了健康,早就把这事给忘了,这时不由得大惊失色:“桂叔叔……您是说……英翔的病没有好?”
“谁说他的病好了?他现在没死算是运气。”桂森没好气地瞪他一眼:“我记得我告诉过你,他随时都会出现不测,也许两年,也许三个月。远望,小翔现在怎么跟你在一起?他不是退休了吗?他应该好好休息,不能工作。你们这两个年轻人到底是怎么回事?就算小翔要工作,你也应该拼命劝阻。小翔没拿他自己当回事,你也不拿他当回事吗?”
“我……”黎远望被他的一连串问话轰得晕头转向,顿时语塞。
桂森凝重地看着他:“你最好马上把小翔送回来,我们……再想想办法……”从他的神情中就可以看出,他一点把握也没有。
黎远望急得俯下身,焦灼地叫着:“小翔,小翔,你现在感觉怎么样?”
英翔已经陷入昏迷。
黎远望叫军医:“你们赶快呀,给他打那个什么针。”
过了一会儿,有人飞奔进来,送来了那种由九五一医院研制出的特效药。一名军医动作利落地吸出药剂,挽起英翔的衣袖,迅速将针剂注入他的静脉中。
这时,黎远望才注意到,英翔居然穿着厚厚的长袖衣服,盖着在这里只有冬季才用得着的毛毯。他忽然忆起,自从十多年前那次重伤以来,英翔一直都很怕冷。也就在这时,他才想起,自己已经有很久没有真正关心过这个好友了。
他急急地叫管理员去拿保暖被,管理员感到莫明其妙:“将军,我们这里不需要保暖被。”
黎远望一怔,随即说:“那去拿棉被,或者毛毯,什么都行,只要能保暖。”
随后,这里一阵忙乱,不断有人进进出出,拿来各种各样保暖的被褥给英翔盖上。军医们则束手无策,只得在一边呆看着。
正在这时,结束了工作的英修罗飞奔进来。一看屋里那么多人,他大吃一惊,顿时尖叫起来:“不许你们碰我爸爸。”
跟在他身后跑来的罗汉、王子、玲珑和金刚也都惊惶地涌到英翔床前,七嘴八舌地叫着:“老大,老大。”
英修罗呆呆地看着他们的举动,忽然大叫道:“关掉冷气,关掉。”
黎远望将他拉过来,安慰地抱住他,轻声说:“修罗,你先别急。你爸不是因为室温低而觉得冷的,是因为他的病。现在天气有多热你是知道的,如果关掉空调,你爸的身体更受不了。我已经让他们把空调的温度调高了,又给你爸爸盖了保暖的被子,应该没有问题的,你先不要急……”
英修罗终于崩溃了。他瞧着昏迷中的英翔,泪如雨下:“爸……你不能死……你说过要带我去玩的……爸……我才十二岁……我还没成年……爸……你不要死……爸……”
人们在他哀痛的哭声中都不禁神色黯然。玲珑首先忍不住,伏到英翔的床沿,失声痛哭。
当英修罗的哭声响起的时候,英翔的手指奇迹般地动了一下。过了一会儿,他缓缓睁开了眼睛。“修罗……不要哭……不要哭……”他的声音很轻,几不可闻。
英修罗连忙倾前去,趴到他身边:“爸,你怎么样?”
英翔努力着朝他微微一笑:“我没事……没事……你放心。”
英修罗抽噎着,眼泪仍然不断地涌出来。“爸,你不要死。”他哀求道。
英翔慨然应允:“好,我不死。”
英修罗用手抹着眼泪,情绪这才稍稍好了一点。
黎远望在一边问他:“小翔,你怎么样?要不然,我们把你送到北京去?”
“太好了。”英修罗立即点头。“爸爸,我们一起回北京吧,我也好治你的病。我不喜欢这里,一点都不喜欢。”
英翔看了一眼黎远望,见他一脸为难,便转回了目光,轻声对儿子说:“我不想动弹,就在这里躺着好了。盘古不是说会送药来的吗?你不用担心。”
看英修罗的脸色,明明担心得要死,却又觉得应该听父亲的话。犹豫了半天,他才点了点头:“好吧。”
英翔客气地说:“黎将军,请让他们都走吧,我想清静地休息。”
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英翔对黎远望的称呼已经改了口,有时候会礼貌地叫他“黎将军”,不知以后会不会再改为“黎副总长”。他对黎远望的神情也一日淡过一日,讲起话来非常礼貌非常客气。三十多年来,他们一直都是肝胆相照、生死与共的朋友,如今,他们之间那种亲如兄弟的友情似乎已经荡然无存了。
黎远望只觉得他的话非常刺耳,但现在却又无法解释,尤其是在那么多只耳朵旁。他微微一挥手,那些军医和管理员、工作人员都撤了出去。刀锋小组的四个人略微犹豫了一下,也退出了门。
黎远望看着英翔,神情黯然,低低地道:“如果需要牺牲的是我,我会毫不犹豫。如果换个位置,小翔,今天是你要牺牲我,我也绝无怨言。”
英翔静静地闭上眼睛,缓缓地说:“我并无怨言,也不后悔。”
黎远望看着他良久,终于转身走了。
英修罗没听懂他们的对话,当屋里只剩下他和父亲时,他的情绪缓和了一些,趴在父亲身边一直不肯离开。
英翔睁开眼,轻声问:“修罗,你吃饭了吗?”
英修罗摇头:“没有,吃不下。”
英翔平静地说:“不吃饭怎么行?你的工作太紧张,得吃东西。”
英修罗想了一会儿,才道:“好,我吃。”
英翔微笑起来:“这就好,现在就去。”
英修罗便起身跑去拉开冰箱,找出一袋香椿鸡蛋馅的速冻水饺,跑到厨房里匆匆煮好,然后端着碗出来。他拉过椅子,坐在英翔床前,把滚烫的碗放在床沿,把饺子一个一个地硬塞进嘴里。
英翔始终看着他,直到他把饺子咽下去,这才赞许地点了点头,笑着说:“你现在越来越像北京人了。”
英修罗终于破啼为笑。英翔待他又在身边坐了一会儿,便催他去工作。英修罗恋恋不舍,不肯离开。
英翔轻声道:“大丈夫一诺千金,我已经答应人家了。”
“我知道。”英修罗此时的神情似乎长大了许多,身上忽然弥漫出一丝恨意。“我知道,爸爸,是他们逼你答应的。”
英翔微微一惊,赶紧说:“不,当然不是。你怎么会这么想?从来没人逼过我。”
英修罗忿忿地说:“我去问过理发店的师傅,他说如果是染的头发,发根会是原来的颜色。爸,你长出来的头发还是白色的,跟我发出来的黑头发根本不一样。你根本不是染的。你的头发是怎么白的?你告诉我。”
英翔心平气和地微笑:“是爸爸自己生病,变白的。”
英修罗一怔,忽然想起也有这可能,那丝恨意立刻消失了。他的情绪渐渐平息下来,很孩子气地侧身躺到英翔身边,将头小心地放到英翔肩上,轻声说:“爸,我陪你躺一会儿就去上班。”
英翔的声音也很轻:“好。”他用尽力气,这才抬起手来,搂住了儿子。
黎远望坐在自己的办公室里,看着监视器的屏幕,心里不由得十分感动。只是,每次看着监视器里的画面,他都觉得有一丝疑惑。英翔明明有能力屏蔽掉对他们的监视,为什么他不做?英修罗更加有这能力,为什么他也不做?是为了尊重自己吗?他苦苦地想着,自己该不该下命令取消对他们的监视呢?至少应该取消对他们宿舍的监视。可是,如果出了什么问题,追究起来,他算不算失职呢?他的对手、政敌会不会以此来攻击他呢?
他正在苦苦思索,玲珑忽然闯了进来。她一看旁边做成一整面墙的大屏幕,不由得大怒:“好哇,你竟然还监视老大的宿舍。老大最恨人家盯着他的房间,公开他的隐私,难道你不知道吗?你还是他的好朋友,老大还不顾一切地救过你,你……”
王子已经冲进来拉住了她:“玲珑,住口,你怎么能这样跟长官讲话?”
玲珑虽然住了嘴,一双明亮的大眼睛却狠狠地盯着他。
黎远望关掉图像,和蔼地对玲珑说:“这不叫监视,我怕英翔会有什么意外,才随时关注的。英翔是我最好的朋友,过去是,现在是,将来还是,永远都是。”
玲珑一听这话有理,气消了一些。她看了一眼王子,对黎远望说:“我们想把老大送回北京去。老大的情况太危险了,我们怕他出意外,那样我们永远都不会安心。”
黎远望沉稳地看着他们,不怒自威。他淡淡地说:“我不反对送英翔走,但修罗必须留下。他还有重要的工作没有完成,不能离开。”
玲珑和王子面面相觑,罗汉和金刚已在这时赶到。金刚一听他的话便炸开了:“你明明知道修罗一定要跟老大在一起的,你这意思明明就是不让老大走嘛。”
罗汉轻喝:“金刚,怎么跟长官说话的?”
金刚脖子一梗,扭头就走:“我不干了。我为什么要帮着他跟老大为难?这人狼心狗肺,老大当年真不该拼了命去救他……”
罗汉大声喝止:“金刚,住口。你回来。”
金刚站住了,回头轻蔑地看着黎远望:“黎将军,有本事你派人来杀了我。”
黎远望镇定自若地说:“金刚,你是国安的人,不是我的,交给你任务的也不是我。你随时都可以走,我绝不拦你。当年在M国,你们都知道你们老大执行过怎样难熬的任务,现在的工作比那时候难吗?现在的环境比那时候恶劣吗?现在他是生活在敌人当中吗?金刚,如果国家需要你做出牺牲,你会说你不干了吗?”
金刚顿时哑口无言,半晌才说:“我当然不会。可是……老大现在……他……他的身体……”
黎远望黯然神伤:“我和你们老大从生下来就是朋友,将近四十年的交情……我比你更难过。”
刀锋小组的成员本来气势汹汹而来,此时一场短兵相接,被他一轮有力的反击打得毫无还手之力,顿时偃旗息鼓,只得鸣金收兵。
罗汉诚恳地对他说:“黎将军,对不起,请不要介意。”
黎远望立刻点头:“放心,今天这事就当从来没有发生过,我们从此谁也不要再提起。我知道你们是担心你们老大。不过,英翔有九条命,我和你们一样,也希望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