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大一会儿,彭吉成上来。天佑给他倒了杯水,说:“我这几天都没睡好,对不起呀,都怪我那天早上相信了一个陌生电话,说你……唉。”
彭吉成听罢哈哈一阵大笑起来,泪水都差点笑出来了。天佑慌了,问:“老彭,你怎么了?”
彭吉成停住笑声说:“该说对不起的是我呀,其实那个陌生电话是我找人打的。”
“什么?”天佑大吃一惊,“怎么会是你打的?”
彭吉成没有回答,而是从衣袋拿出一张支票来,说:“这是欠你公司的钱,拖这么久了,不好意思。其实我今天来谢谢你帮了我的大忙呀。”
天佑看着彭吉成,糊涂起来:“我那天那样对你还帮了你?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呀?”
彭吉成说:“你看见那天在我办公室里的另外几个人了吗?他们是香港一个贸易公司的,我那批订单实际上是他们订的。美国人取消订单以后,他们一直想把他们的预付款要回去。那样我就更是雪上加霜了,我要求他们把货全部按原价收走,要不我就把货全部抵债,当然,他们也别想收回预付款。所以我找人给你打电话,让你来逼我的债。你走后,我对他们说,要么收走我的全部存货,要不我宣布破产,把那些货全部给你抵债,因为我那些货还是新款,他们舍不得,就不得不答应我的条件。这不,他们的钱一到账,我就还你钱来了。”
天佑说:“原来如此呀,那我就更错怪你了。”
彭吉成说:“不,我真的得谢谢你,代表我们厂工人们谢谢你。我不仅卖出了那些存货,而且还摆脱了烦恼。”他叹了口气。天佑发现他眼里隐约有泪水。
彭吉成走后,天佑把支票交到熊韵竹那里,她很惊讶地看了那支票半天,说:“看样子萧总真是没有看错人,你是有两下子。对了,你怎么不亲自交给萧总呢?”
天佑说:“按上下级关系上讲,我应该对你负责的嘛,所以,转交给萧总那是你的事。”
熊韵竹点点头。天佑问:“熊小姐,要是没有别的事我就走了。”
熊韵竹突然问:“天佑,你在家里的公司有多少人?”
天佑说:“没多少,20多个人吧。”
熊韵竹“嗯”了一声没再说什么。
下午萧民浩回到公司,见到天佑拿回的支票,显得很高兴,马上叫熊韵竹发了提成给天佑。天佑拿到提成,先去买了个手提电话,然后打电话给妈妈。母亲因为好久没有听到儿子的声音,居然哭了起来。天佑安慰了她好半天,告诉她已经给她和天骄都寄了生活费。
母亲说:“你在外面挺不容易的,我不要。”
天佑说:“我已经很让你替我操心了,你放心。这是我新买的电话,有事你就打电话给我。”
放下电话,天佑又打了电话给杨成辉,告诉他以后打这个电话跟自己联系。杨成辉告诉他说:“姚可惠找过我,希望我劝你回来。”
天佑想了想,说:“我不会回去,但是请你转告她,我欠王立本的钱会尽量快还上的。这事我挺对不住姚可惠的,所以,最近我也不想打电话给她,因为不知道自己应该说什么。”
杨成辉说:“对了,任品现在很得意,听说年底就会提拔。”
天佑说:“管他呢,他提拔不提拔跟我们有什么关系,他那个德行估计又出卖谁了吧?对了,张岚怎么样?”
“她去北京学习了,要不要我把你的联系方式给她?上次咱们同学聚会她还有问你的情况呢。”
“不必了,我目前这个样子,还是少跟别人接触好。再说,就任品那个心眼,别弄得人家两夫妻吵架。”
天佑很想打个电话给天欣,可连拨了几次家里电话都没有人接。又打了个电话给毛博思,可电话那头已经换了主人,按照以前他留的传呼留了言,告之已经停了。
最后,他买了一张床,一些简单的床上用品叫个三轮车运回家去了。到了家,发现柯真如正和一个打扮得很酷的男人在喝酒。柯真如说:“这是吕永森,就是以前跟我一起住的那个朋友,要不要一起喝一点酒?”
天佑说:“不了,下午还要上班。”天佑走进房间整理床铺,听见吕永森在外面对柯真如说:“我一听‘上班’两个字就头大。”
天佑有些纳闷:不上班,你吃什么啊?柯真如在外面跟吕永森谈得都是怎么勾引富婆的话题,感到很无聊,就关上了门。
感到很热,这才想起来应该买个电风扇,是不是该买个二手的电视机呢?天佑一时有些拿不定主意。看看墙角堆着的那些旧杂志,他想,这毕竟不是长久之事,是不是该搞个夜宵店呢?可想想自己那方面不是很在行,还是先卖卖旧杂志吧。
正在胡思乱想的当口,忽然熊韵竹打来电话,说:“天佑,刚才萧总对我说,如果下周你能给公司收回来20万,工资给你提到1500,而且每个月报销100块钱电话费。”
天佑回答:“看看吧,我也没谱。”
过了一会儿,萧民浩亲自打来电话说:“天佑,下周公司有一笔钱要付出去,你无论如何要想想办法。”
放下电话,天佑心里有些疑问:“按理说,深圳的房地产公司都是很有钱的,怎么这个公司会这样把希望放在我这样一个刚入职不到一个月的新员工身上呢?”想来想去想不明白,外面柯真如和吕永森的说话声又大。他起身下楼,走到华侨新村对面的旧货店看看。
在这里住了一阶段,天佑才知道,原来整天在周围穿着白衬衫打领带的那些人都是做传销的,正因为有这些人的存在,所以这里的旧货生意才好。他在店里看了半天,发现有个衣柜不错,跟老板砍价100块就卖了下来,再买了一台名牌旧电扇40块。天佑想起来,柯真如那里有些东西不多,于是,又买了一些东西。不过心里总忘不了刚进店时看到的那部电视机,就又过去跟老板讲价,那老板看天佑真心想买,就说:“这样吧,我还是卖你800块,但搭一台VCD给你,好不好?”天佑当然高兴,花了不到1000块,现在能把自己的房间以及客厅布置得像个家了。
把东西叫旧货店老板送回去,发现柯真如和吕永森还在喝,正在往死里拼酒,落魄得像没有灵魂的流浪汉,脸上胡须也是密密麻麻肆虐丛生。
见天佑搞了这么多东西回来,柯真如说:“天佑,我发现你有点女人哦,这个家不就是一个临时住的地方吗?你搞得这么像样子干什么?”
天佑说:“生活嘛,也不能太马虎,既然要在深圳扎下根,就得有扎根的活法。”
吕永森说:“你得了吧,在深圳真正能留下来的并不多,大多数都是混两年就走了。”
天佑说:“我就不信中心城那么多房子都是本地人买的,既然他们能留下来,能赚到钱,我就不信我赚不到。”
柯真如说:“你还真有理想,我们两个来三四年了,不但钱没赚到,像我把老婆都混跑了。”
天佑说:“女人爱男人,要么爱有潜力的,要么爱现在就有钱的。咱们现在没钱,如果自己再放弃,那女人看不到希望,自然会离开。”
柯真如和吕永森同时“咦”了一声,用很惊讶的眼光看着天佑。天佑被他们看得浑身不自在,看看自己,不知道为什么?
柯真如站起来,拉着天佑:“来来,你坐下,跟我们好好聊聊。”
天佑看看表,说:“不能聊了,我得去立交桥下面去买货了。”
柯真如说:“你今天不去了,好不好?不就是一天二三十块钱吗?大不了我免你半个月房租,咱们三个人好好聊聊。”
天佑说:“那怎么好意思。”
吕永森说:“叫你坐下就坐下,怎么老婆婆妈妈的?我们俩喝了半天正犯愁呢,你这话可算说到点子上了。你今天好好说说,在深圳找女朋友,像我们这样该何去何从?”
天佑笑了:“我又不是爱情魔法师,我怎么能解决你们的问题呢?算了,我还是走吧,你们慢慢喝。”
两个人坚决不让天佑走,天佑只好坐下,跟他们喝起啤酒来。天佑说:“其实,不仅仅是深圳,哪里都一样,这年头,女人跟男人谈的是爱情,可不是帅气。没钱你就得站一边凉快去。现实就是这样,没有钱的爱情谁愿意跟你一起喝清水,受穷挨饿,住那几十平米的出租屋呢?当然,爱情要谈,但金钱先行。没钱铺路的爱情哪里会固若金汤?跟女人,你说什么如何如何的爱她?她理你吗?爱情没钱能行吗?你爱女人,但女人更加爱钱,女人相信你爱她,但她更加相信有大把大把的金钱的话,你们的爱情才会更加的长久,到那时简直可以说是生死相随了。”
柯真如叹道:“这才是说到了本质啊,天佑,我简直对你刮目相看,你太懂女人了。”
吕永森也问:“天佑,你说女人看到我们这种人会怎么想?”
天佑说:“我要是女人啊,我会这么想。没钱跟我谈爱情的穷小子,你有资格跟我说爱我吗?跟你吃个饭或上个床已经很给你面子了。你每个月的工资还不够我买点香水钱呢?靠你给的爱情能给我带来我想要的生活吗?没钱你就别说爱我行吗?不要死皮赖脸的说如何如何的要给我快乐,给我想要的满足?到头来什么都没有,只有一句空荡荡的山盟海誓,简直是侮辱了我的智慧,嫁你是要你养活我,而不是我去养活你。”
柯真如一拍桌子,叫道:“痛快,真是醍醐灌顶啊,小吕,咱哥俩今天遇到高人了。”那天晚上,他们喝了整整30瓶啤酒。通过聊天,天佑也才明白他俩为什么喝酒。原来,这几天柯真如女朋友跑了,他心情不好,而吕永森呢,本来是搬到女朋友那里去住了,可就在今天,那女人给了他5000块钱把他扫地出门了,理由都没有一个,吕永森没去处,只好回来找柯真如。两个人心情都不好,就开始喝酒,再加上个天佑,几个人好顿唏嘘。因为吕永森已经没有住处,于是,就在客厅的沙发上住下来。
第二天,正好不用上班,天佑想睡个懒觉。谁知,Call机又响了,回过电话却又是熊韵竹。她问:“天佑,你是不是住东三村?”
天佑说:“是的,你有事吗?”
熊韵竹说:“我有些用不着的东西想拿给你,我想你刚来深圳应该需要的。你告诉我你住几巷?我以前也在那里住过,很熟的。”天佑告诉了她地点。
走出门来,他差点没有惊掉下巴。原来,吕永森正一丝不挂地躺在沙发上。
天佑心想这人怎么这样?不过毕竟不熟,就上前弄他,说:“你醒醒,等下我这里有客人来。”
可是,他死活也不起来,柯真如也走出来叫他,他就是不起来。柯真如不好意思地笑笑,说:“可能是喝得太多了。”最后,熊韵竹已经在楼下喊了,他才睡意惺忪地慢慢穿上衣服,走进柯真如的房间,继续倒在床上。
天佑下了楼,发现熊韵竹用一辆车子送来了一张餐桌、几把椅子、一部空调窗机和一些蚊帐、油、米什么的。见到天佑,她说:“不好意思,这些都是我以前用过的,现在换新的了,拿来你看能不能用?”还没等天佑回答,柯真如立刻说:“怎么不能用?能用,能用。天佑,还不请熊小姐上楼坐一下?我来搬这些东西。”
进了房间,熊韵竹皱了皱眉,因为厅里靠墙摆了一溜啤酒瓶,她问天佑:“你们喝了这么多?”
天佑不好意思地说:“昨天大家心情有点不好。”
熊韵竹看了看天佑的房间,说:“你这里看起来还不错嘛,挺干净。”
吕永森见来的是个美女,立刻精神焕发,刚才的颓废一扫而空,抢着说:“天佑可干净了,是个顾家的好男人。”这时,有人吆喝着抬东西进门,原来,楼下有一些搞传销的,柯真如花十块钱雇了两个人很快就把东西搬到楼上。
熊韵竹问:“最近有没有联防队的来查暂住证?”
天佑说:“暂时还没有。”
熊韵竹说:“你要抓紧办个暂住证,有些联防人员可不是好东西!”天佑在家乡,没有体验在外租房子的事,不过来广东也听说过,不办暂住证会被扣留身份证或抓上警车的事。此时不知谁家录音机里传来迪克牛仔几近绝望的声音:“这些年过的不好不坏,只是好像少了一个人存在,而我渐渐明白,你仍然是我不变的关怀……”
熊韵竹问天佑:“我大老远从中心城把这些东西给你送来,难道你也不请我坐下来吗?”
天佑这才发现自己的失礼,连声说:“不好意思,请坐,请坐。”
熊韵竹坐下来,天佑倒杯水给她。她问:“天佑,来深圳这么久,感觉怎么样?”
天佑说:“我是抱着挣钱的目的而来,我讲不出我在哈尔滨那种刻骨铭心的经历,但我一定要在这里改变自己。虽然似乎又回到了起点,压力变得更大,日子更艰难。但我会坚持,我最近看到路上的人有说有笑,开开心心,他们的日子是多么的轻松,有人还拿着个篮球拍打着,我对他们只有敬而远之,他们可能已经有了成就,而我却是为了生活而东奔西走。”
“怎么听着有点伤感?”
“先不说工作的压力,就说每天住在这里,看着乱七八糟的农民房,看着满地垃圾的市场,看着路上神情各异的过客,深感危机四伏。”
“是啊,我来时也这样。”
“可是,我不怕,虽然目前有暂时的困难,但我坚信不久的将来,我们一定能融入深圳的主流社会。”
熊韵竹意味深长地感慨着:“这个城市最大的特点就是逼着你去适应,然后去改变你,而且是让你身不由己地去改变,这就会让你的欲念膨胀着。于是,你的改变就越多。天佑,我觉得你现在这样挺好的,但愿不要让你改变太多,失去原本纯朴的自我。”
那天,熊韵竹居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