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成辉不禁在旁边叫出声来:“天佑,你怎么这样?谁叫你去跟他打架的?我不是说这事随它去嘛,你这么一打架,不是惹麻烦吗?你知道那陈海涛爸爸是什么人?是咱们省招生办的,咱惹不起他们。”
天佑躺倒床上,用一块软纸塞住鼻孔,不让血继续流出来,轻声说:“惹不起也惹了,再说也不是我先动手的。”
毛博思在一旁搓着手说:“麻烦,麻烦。”任品手里拿着毛选,却也不看,不知道在想什么。
杨成辉对王旭说:“你去打听一下子,看看陈海涛伤成什么样子?不行咱们去道个歉,这事千万不能反映到保卫处,要是那样就麻烦了,搞不好天佑就得受处分。”王旭嗯了一声和艾军两个人出去了。
张全破天荒地倒了杯水给天佑,天佑接过来,说:“谢谢。”
任品坐在自己的铺位上不出声,毛博思转来转去,嘴里不停地说:“麻烦,麻烦。”
杨成辉对他说:“你转来转去的烦不烦?你不是主意多,你给出个主意嘛。”
毛博思对任品说:“老大,我看这事得你出面,去找找系领导,求他们为咱们自己系的学生撑腰。”
任品说:“你看,这事我怎么出头?这是违反校规的事情,我作为班长不好做。”
杨成辉说:“说到底你就是胆小怕事、明哲保身,恐怕这事连累了你是不是?”
任品脸憋得通红,说:“我不是这个意思,我是学生干部,我不能为违纪现象开脱,错误就是错误,要勇于面对不是?你怎么把矛头对准我了?”
杨成辉说:“你就当你的好人吧!”任品眼神有些飘忽,不敢跟杨成辉对视。
正在这时,忽然有人敲门,王凤山开门,进来的却是张岚、战玉书和赵民青。见天佑在那里躺着,张岚的关切溢于言表,但是,她还是很冷静地问了事情的经过,听完以后,想了想,说:“我回系里跟主任汇报一下,打架固然不对,但毕竟后来的情节也属于自卫嘛。”
杨成辉关切地问:“这事会给天佑处分吗?”
张岚说:“这不是我一个辅导员能决定的,要看保卫处和学生工作处的态度。”
毛博思说:“那麻烦张老师好好在主任那里美言几句,千万不能影响天佑的前途啊。”
这时,王旭和艾军回来了,说陈海涛头上缝了三针,现在已经回宿舍了。
杨成辉问:“他没去保卫处?”
艾军说:“没去。”
毛博思说:“这好像倒是好事,他也不想把事情闹大。”
战玉书说:“这事对与错,我们暂且不论,就凭天佑一个人面对对方四五个,也是表现了大无畏的革命主义精神。”
天佑“扑哧”一声笑出来:“战书记,你这话是表扬,还是损我呀?”
战玉书笑着说:“那你看着办好了。”
不过,毛博思的一句话倒提醒了大家:“要是这样,张老师也不必回系里汇报,咱们静观其变,一旦陈海涛那边有动作再作工作也来得及。”
张岚说:“那好吧,我暂时把这事压下,对了,天佑,你没什么事吧?”
天佑说:“没事,就是鼻子有点疼。”
张岚说:“疼死你才好,没事找事。”
张岚她们走后,天佑惊讶地发现自己床头有几根红肠和两个罐头,他不知道是张岚,还是战玉书放的。于是,他叫王凤山去买了几瓶啤酒,跟杨成辉、王旭几个人把红肠消灭了。任品却说什么也不吃,他说在宿舍喝酒犯纪律。
一连几天都没什么动静,大家都有些忐忑,不知道下面会发生什么。
杨成辉现在基本不跟任品说话,王旭也同样,天佑每天还是四点一线,姚可惠每天到图书馆和他坐一起,不过两人倒不说什么,只是互相占座。张岚找天佑谈了次话,话里话外对天佑打架的事很不满,觉得天佑应该管好自己的事就行了。
钱佩玲几天没理杨成辉,来过一次宿舍,杨成辉以为是找他,谁知,她居然拿了些水果给天佑,然后就走了。杨成辉有些尴尬,对天佑有些疏远,天佑知道他大概是吃醋了。胡威现在天天和王旭一起在后面跟着天佑,唯恐陈海涛一伙半路向天佑下黑手。
可是,突然有一天,天佑正从食堂往图书馆赶,忽然,陈海涛带着几个人把他拦住了,他头上还包着纱布。
天佑问:“你们想干什么?”
陈海涛说:“你把我打坏了,这账怎么算?”
天佑说:“你说该怎么算?”前两天一直在后面的王旭和胡威这时候也不知道哪儿去了。
陈海涛走到天佑前面,死死地盯着他的眼睛,然后慢慢地说:“按理说,我应该找你报销医药费,可是,咱学校有医院,这医药费也就算了。但怎么你也得请我吃顿饭吧?可是我也打听了,你是农村的,家庭困难,也请不起我们哥几个,那怎么办呢?哎,这么着,你把你们那个什么老六找来,我俩决斗,谁胜了,钱佩玲就归谁,你看公平不?”
天佑将头一扭,“哼”了一声说:“本来就是你不对,以老爸的势力威胁人家钱佩玲,反过来还要找人老六公平决斗,假惺惺。告诉你,我才不给你找,同时你也不准找,要想找老六的麻烦,你要过了我这关。”
陈海涛忽然哈哈大笑起来:“就凭你?你信不信?论打,我们几个今天不打你个骨折,也最起码叫你几天爬不起来;论其他,想必你也知道,我要是稍微到学校有关部门说说,轻则给你个处分,重则开除你学籍,你信不信?”
天佑冷笑着:“我信,我怎么能不信?几个高年级的打我一个那是轻松,再说了,动用你爸爸的权力对付我一个农村穷学生,你多有面子,多威风啊?行,有什么招儿,你都使出来,我等着。”
陈海涛的脸色由白转红,又由红转青,天佑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他。忽然,陈海涛开心地笑起来:“行,你小子有种,你这个朋友我交定了。来,我请你到校外喝酒去。”
天佑为难地说:“可是,我还要去看书呢。”
陈海涛搂住天佑的肩膀:“怎么?不给师哥这个面子?走,看书也不差这么一会儿,哥几个还愣着干嘛?还不赶紧走?”
那天,天佑第一次知道,原来自己的酒量居然那么大,他把陈海涛几个喝醉了。临回校之前,陈海涛拍着天佑的肩膀说:“天佑,你骨头够硬,跟你说实话吧,你以为我真想跟钱佩玲处?才不是呢,我们从小一块儿长大,我看她跟那个什么老六在一起,我就不舒服,那小子心思太重,表面上对钱佩玲好,心里不知道想什么呢。我就想试试他,跟他争,可是,那小子不上路,倒冒出个你来。你小子,可真够狠的,害得我一套新衣服报了销。”
学校十点就要关门,看看表已经九点四十,天佑说:“咱们回去吧?”
陈海涛说:“你自己回吧,我们几个再喝一会儿,我们都是本市的,等下我们都回家住。”
从校门外的饭店走回宿舍并不远,十分钟就到了。天佑进了宿舍,发现只有任品一个人在,见天佑回来,他长吁了一口气:“谢天谢地,你可回来了,大家听说你被陈海涛带到校外去了,都在到处找你,为此,杨成辉还骂了王旭和胡威一顿,说他们俩办事不力。”
正说着,其他人陆陆续续回来了,见天佑没事都很惊奇。天佑讲了跟陈海涛讲和的事情,大家一块石头落了地。但是,杨成辉脸上却似乎有些挂不住,几次追问天佑:“你是说,本来他就是想考验考验我?”
天佑喝得也不少,不耐烦地说:“你爱信不信?他就是这么说的。”
王旭在一旁也说:“我看天佑说的是真的,不然的话,钱佩玲这几天不会不理你。”
天佑也说:“你明天赶紧跟人家解释解释吧,不然人家以为你不在乎人家呢!”杨成辉见天佑如此说话,明白他和钱佩玲之间并没有什么,又和天佑亲近起来。
任品没有想到事情会是这种结果,有天晚上在宿舍里说:“当初我不出头也早看到了这一步。”
杨成辉讽刺地说:“你是大哥嘛,你永远正确。”
在张岚的一再催促下,天佑终于交上了全班最后一份入党申请书,而这时,战玉书和任品早已经入了党。天佑交入党申请书那天,张岚对他讲:“你能不能不要啥事都叫人替你操心?你别老低头学习,你抬头看看别人好不好?积极靠近组织,比你研究多少党史都强。再说你的那些观点跟主流学术观点根本不符,我看你是瞎耽误工夫,你还是多背几道题,争取期末拿个一等奖学金才好。”
天佑心里知道张岚说这话是为自己前途考虑,可是,嘴上却强硬地说:“我干什么跟你有什么关系?”一句话气得张岚半天说不出话来。
天佑自己也说不清自己是什么心理,见不到张岚时他想着,见到又总是顶撞她。明明心里想说的是另外一个意思,可是一开口却是别的意思,甚至是相反的意思。
时间过得很快,转眼到了二年级,这一年里班里的好几个同学都入了党,天佑和杨成辉却一直没戏。尽管天佑得过一等奖学金,但入党却从来没有考虑他,连学习成绩平平的赵民青都入了党。张岚很为天佑着急,经常找他谈话,希望他能严格要求自己,不要老钻研什么学问。她很担心,天佑会跟教材上的观点针锋相对。她听说,天佑现在又迷上了卡尔?波普尔的哲学,开始对马克思主义哲学产生质疑,她不希望天佑在学生里成了另类。
这天,她把天佑叫到自己的宿舍。她已经提前留校,现在住的是教师宿舍,跟她同屋的另一位物理系的老师出差去了,她想跟天佑好好谈谈。为此她还特意跑到校外的水果摊上买了些桔子,香蕉什么的。她自己也不明白自己为什么要这样做。
不久,天佑穿着一件上面带着很多金属纽扣的夹克,一条牛仔裤进来,还很不协调地背了一个黄色军用挎包。
“你找我有事?有事快说,我还要去图书馆呢。”他斜倚在靠窗的一张桌子上。张岚穿了一件很薄的连衣裙,天佑隐隐约约能看到她的内衣颜色,但他鼻子里还是闻到了熟悉的香味。
张岚说:“你急什么,吃水果。”天佑也不客气,拿起一只香蕉就吃,样子很像个孩子。
张岚试探着问天佑:“你最近都在忙什么?听说你在研究西方哲学?”
天佑正把那只香蕉吃完,嗯了一声,又拿起第二只:“是啊,你问这个干什么?你作为辅导员应该管我们的思想和生活,学习跟你没关系吧?”
张岚耐着性子问:“我随便问问,你有什么收获?”天佑看到她裙子下面露出一截白白的小腿。
这下子天佑来劲了,他开始侃侃而谈:“我最近发现这卡尔·波普尔太伟大了。卢梭说,人生而自由,却无生活在枷锁之中。理想的激进主义与政治唯美主义紧密相关,就像希特勒和波尔波特所犯下的滔天罪行之于国家社会主义、共产主义等美丽新世界。如波普尔所指出,这种审美热情,仅当它受到理性、责任感以及帮助他人的人道主义的迫切要求约束时,才会变得有价值。否则,它就是一种危险的热情,有发展成为一种神经官能症或歇斯底里的危险。”
张岚有些警觉,问:“你什么意思?”她感到天佑思想开始不受控制,心里更加不安。
天佑接着说:“可想而知,一些画家或诗人、具有艺术潜质的人成为政治领袖,并将唯美主义这毫无约束的热情复制并扩大到政治领域,将是件多么糟糕的事情。波普尔指出,我们同情这种唯美主义的冲动,我建议这样的政治艺术家寻求以另一种形式来表现,而不是拿人来做试验……”
张岚皱着眉头,打断他的话:“诗人政治领袖?你这种思想太危险了,你要立刻停止看这种书。”她把一直放在右腿上的左腿换了个方向,天佑心一跳,因为他分明看到了张岚白色的内裤。
天佑说:“思想必须自由,人的自由天性以及知识的贫乏,是我们主张思想必须自由的两个前提。与黑格尔等历史理性主义者、预言家和救世主们不同的是,波普尔认为个人的尊严只有在自由批评的氛围中才能得到体现,具有真理意味的见解,只有在公共批评空间中才有可能自由形成,它与人们怀有何种动机参与辩论无关……”
听到这里,张岚又打断了他的话,并严肃地说:“天佑,你必须停止对这种理论的涉猎,这样下去你会非常危险的。现在北京、上海有些人正在利用这些理论搞事,你千万不能走火入魔。”
天佑不以为然地说:“波普尔的理论也是从马克思主义里派生出来的嘛。”
张岚说:“你说的是理论,我说的是政治,记住,你不要再把你今天的话跟任何一个人说,明白吗?我很担心你。”张岚的眼圈忽然红了,她低下头。天佑看到她一段白白的脖子,弄得他心里痒痒的。
天佑见气氛不对,说:“我记住了,张岚,我走了。”
张岚叹了口气说:“千万记住我说的话!”
天佑逃出她的宿舍,可是脑子里老晃着她身体的某一部位,整整一个晚上心也不能平静。那个晚上,他做了个奇怪的梦,醒来发现自己居然梦遗了。梦里是个女的,是谁他说不清,张岚?姚可惠,还是胡杨?
正因为有了这次谈话,天佑就放在了心上。后来黑大、工大、师大、科大等几个学校的学生组织马克思主义研究会的时候,他没有参加,宿舍里只有毛博思一个人加入了。
姚可惠最近不知道为什么,跟战玉书的关系很近。在图书馆里,天佑偶尔问过她一次。她说,战玉书想介绍她入党,天佑也没多问。
不过有个事一直成为大家的笑柄,战玉书似乎也不是样板戏里的柯湘,或者江水英没有七情六欲视男人为无物。她当初用来攻击杨成辉的武器,现在自